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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高秋坠露 ...

  •   他却是摇头,目光落在我的匕首上。

      我登时便意识到他想替了我,让我去旁侧休息。我坚定地摆头拒绝,杀鱼易挖碎苦胆,且头一回接手的人难摸清鱼肉中的刺,稍加用力就可能被刺出血。我极不情愿连翟一双修长漂亮的手染上半点血迹。故皱了一张脸,瞪大眼睛像护崽子似的把所有的鱼撵到自己跟前,就差一屁股坐上去。

      他倒没强求,悠悠地敛了衣袖坐在了我旁侧。我心中飞惊,看着他光凉的脚,明悉他不会先我而去,又担忧他受了石板上的寒气。

      无奈只好全神贯注,操着刀,它在我疾舞般的切割下快化为幻影。

      我干干地咽了口唾沫,终于杀干净了。我和连翟分别拿了几条鱼放到溪水中清洗,秋水寒凉,砭人肌骨,我又担忧他的手被冻伤,故我如土匪般汹汹地抢过那些鱼,一齐清洗。

      连翟眉宇间落满不解,“表妹今日却是不同寻常。”

      我暗喜,今日一串明目张胆的动作,他是否有所感悟?

      “难道是心喜吃鱼?”他以为漠北鱼少。

      安知他寻觅了这般一个不解风情的答案。我气得浑身腾火,辄后又被秋水凉得一悸。却是不敢直白大胆地一吐心迹。

      我嗟了一番,总算是明白雪娘的怕了,原来我也有这么害怕的时候,我新奇地品味几回,又违心地点点头。

      我挺直了身板,千万不能在连翟心目中留下嘴馋的印象,遂眉眼弯弯地自夸道,“我做的烤鱼是军中一绝!”

      “哦?”连翟为应和我,用那清寒出尘的相貌故作好奇样,“拭目以待。”

      我利索地洗完鱼,搁置一边,清洗起自己沾了鱼血的脚。连翟滞愣了一刹那,赶紧别过身。我起先疑窦地看着他,却反应过来,我看了许多话本杂书,对中原的男女大防已是颇为熟稔。

      但连翟不知道我知道,毕竟我只是个西北老兵痞,我该知道什么?于是我心中便微带促狭,生了捉弄他的心思。

      “我穿好了袜子,你转过身来罢!”实则我的脚上还光溜溜的挂着几颗水珠,连翟却不疑有它地转过身子。

      见奸计得逞,我抬脚迅疾地将其放入他怀中,特地在他眼前晃了几下,他浑身僵硬,神色难辨,却未尝使出武功将我的脚震飞,我得寸进尺地在他怀中擦干了双脚,慢悠悠的穿上鞋袜,抬头直视他时,他仍是一动不动。

      又许久,我用双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莫让其他男人轻易地被看了脚,”带着罕见的薄怒语气。上回我骗他我是个没有名字的可怜蛋都不见他如此恼怒。

      我缩了缩脖子,连翟出生高门大户,定是一板一眼到了极致,我这般作为应是有些过分。

      然而想起我还挂着个将军的虚衔,复又诚挚地说,“老三老四老五都见过我的脚,在相扑的时候。”

      当时我却不知晓中原有个习俗便是看了女人的脚,便要迎娶她,不然此时我决计不会说出我的脚没甚稀奇的话。定要缠着他直到娶回我为止。

      越见黑沉的夜幕,使我未看清连翟隐在夜色中的容颜,平日里如清露晨流的长眼此时水波滟滟,神态静谧,呼吸绵长,面颊腾上一抹绯红,耳尖亦是。指尖却似柳絮般轻柔地滑落于胸前的星点水迹。

      次日,

      我悠悠转醒,发觉天色未明,却不见连翟的踪迹。我心中一紧。一回看,坐在昨日空地上的孤绝身姿正是连翟。

      他带着零落了一身的秋意,在薄暮冥冥的山顶却愈发触目惊心,万籁俱寂,唯余天风在山岩上的撞击之声,他似要遗世而去。

      我心头莫名泛酸,密密麻麻的凉意使我浑身骨节眼里都感到刺痛。

      我不解,连翟他,为何自促自苦如此?

      拾了一双碗,倒水,悄悄融入那孤冷的气氛。连翟早已发觉我的气息,神色淡然地接过水,轻道一声多谢。

      我自然而然地趁着他喝水的空当,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撑起腮帮暗中窥伺他的动作,一泥胚碗也不煞减他的风华无双。

      “表妹也爱看日出?”他问,却没有将目光施给我的意思,凝望着万里云海空谷与深渊间那一片赤金之色。

      听及此,我强吞下那口呼之欲出的哈欠。不假思索地点头如捣蒜。实则若非无晨练或是练兵,在休沐之日,我决计会从头天晚上酣然睡入第二天晚上,是故‘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之景倒是熟谙在心。

      “当年峄山封禅,如同这般的一个清晨,看着东曦既驾,我父亲他对我说”,他顿了一下,一字一句道,“忍过了这日出前无比的苦寒,才算具备普照大地永垂不朽的资格。”

      我惊了,哀叹同情连翟究竟生在怎样的一个家规森严,管教严格的家族,看个太阳公公起床亦不忘提点后辈要有坚韧不拔之志。

      不由得叹息,幸好我被祖父带到了漠北,不然生养在长安连家,恐怕幼时萎谢凋零成了小坟一堆。

      那一轮旭日挣脱了袅袅云烟的束缚,我触摸眼前的朝霞,一缩,灼烫滚热,不像是朝霞,却是日头挣脱深渊时漫淌过来的血,染尽了东方的天空,它依旧徐徐上升着,无视了那血迹。

      它千万年来所承受又无尽的痛楚,却是万物生生不息的本源。

      “连翟,日出前的一刹那,确是苦寒,冷得孤寂,冷得无处可逃,”

      “可是,太阳从不会忘记升起,”我握住他的手,呓语般说道,“就连云翳,也只能短暂地占据它亘古辉煌的一瞬罢了。

      他闻言回头望向我,这回倒是没有是没有挣脱我的手,许是一时不察。

      “你就是那注定升起的太阳啊。”我扬起头,望进他的眼睛,“不用忧虑如何攀顶,你只是暂沉在深谷的太阳,攀顶不会成为你的负担,因为它只是你命运中的责任罢了。”

      他全神贯注地看着我沐浴在霞光中的面容,满目映着的皆是我那快要溶进日光神色迷离的模样,一时两人俱静,幸有旁侧的树叶婆娑发出的沙沙声响掩住了我胸中雷声鼓动,一颗心似要破胸而出,那时我不仅面霞绯红,更像患了麻风似的指尖颤抖。

      我像烫着似的飞快甩开他的手,生怕他发觉我胸中波澜。他这样子,他这样子,若没点自知之明,我真的以为他喜欢上我了。

      过了良久,他在我睡眼朦胧之际启唇低语,

      “小灵,你又怎知道我是这旭日呢。”

      恍惚间,我竟忘了引用天地大义前圣所厚开导他,直接傻乎乎在半梦半醒间下意识回了一句。

      人便恍恍地斜靠在一颗树上。

      我梦见我正骑着马,驰骋在平芜上,正得意非凡。那马突然将我顶了出去,摔得生疼。

      那马化作一人,是贺骥,堵到我面前。我猛地想起幼年时那块滚在地上的人肉,悬在梁上的贺夫人,顿时觉得他靠过来绝对是想把我吃了。

      我连滚带爬,跑到一悬崖边纵身跳了下去,本以为要粉身碎骨,然而崖壁上伸出一颗古树将我堪堪挂住。

      再次神清气爽地睁眼时,若不是底下真是万丈悬崖,我就要往前扑倒了。

      原来那棵颇善解人意,我往哪侧偏,它就灵活地往哪侧调整枝叶的树,竟是被我当做人型枕头的连翟。

      连翟是如此注重礼节的人,决不会在我睡着之际将我拢过去,莫不是我睡眼昏沉时将他当树扑了?

      我虽是个漠北人,骨子里还是有一番长安姑娘矜持的。我脑子转了几转,霎时蹦出一个机灵的点子。

      恋恋地在他怀中蹭了蹭,酝酿一番,我择了个时机‘醒’过来。继而一‘惊’,脱离他怀中。连翟略有僵硬,复镇定自若地整顿衣衫。

      我别过头,坦然扯道,“呀?怎么睡着便睡着了,竟是无知无觉地靠在了表哥身上。”

      连翟并未在意,而面上可疑地一红,似云兴霞蔚,复又煞白似雪,眉眼微皱。

      下山后,我握了一把草给奔月喂食时,

      似乎听到一声比风还轻的声音,

      “昨日,是我娘亲的生辰,此日却是她最难熬的一日,我却不能陪在她身边。”

      我回头看了看,连翟神色如常,却将一双手握得泛白,倚靠着的马亦不安地打了个响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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