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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湖山欲暮 ...

  •   我走出营门,主动出击,“想不到公子竟是我表哥。”虽说这点亲缘关系我不甚满意,但让他觉得亲近点的方式都摆上来,不信他不会动容。

      他淡淡地瞥我一眼,“想不到小灵是我表妹。”话毕,竟不顾风度地直接走了。

      徒留我一人站在原地干瞪眼。我想扇自己几个耳刮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连翟定是被我气着了,毕竟之前我谎话信手拈来,什么我是陈将军的人,什么我没有名字,现在想来真是脸上火辣辣的尴尬。

      唉,早知道直接承认我是陈雁然就好了,不就是丢个面子吗?看来书上说过的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是有几分道理的。

      那就继续不要脸下去罢,反正也没什么脸了……

      自从那日祖父将连翟交给我后。

      老三老四老五笑我成了闺中少女般,不仅怀春,亦闲着怀春。

      怀春,我会心一笑,我的确心中藏了一个意中人,亦埋怨他人都瞧出来了,连翟他似乎浑然不觉。

      我喜欢上的究竟是一颗怎样感天动地的铁树枯木?纵有万种方式投怀送抱,他便有万零一种方式敛襟循礼。不仅不唤我小灵便罢了,竟只用一个‘表妹’就轻飘飘地把我打发了。

      闲着怀春,我愧然一笑,自我一一将军中庶务教导给连翟,又观了我的演示后,他便处理起来。井井有条,

      我安慰月信刚过没精力,故处理事务不如他,然而往日常把我折腾的头大如斗的事务,譬如变更边防,兴修冬营,他亦处理得有条不紊。

      欣慰自己的眼光之时,同时自察心底一丢丢的羞愧。我志得意满于这十几年的成就,才发觉我如井蛙。看不惯有着狭隘眼界的我,于是老天爷他就遣了一泓大海来装进我心里。

      身为我的海域却不自知的连翟,听我称赞他用心专一勤奋治军后,竟有些愕然,竟开口说,“我一直过的,便是这般日子,是忙碌了吗?”

      作为连家唯一暗搓搓计划着杀回长安作威作福的女娃,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恨不得立即前去杀敌建功。竟有些怨怒自从祖父驻扎后,边境已久无战事。

      申时,我轻车熟路地循着道路钻进连翟的营帐,照例虚虚通传一声后,我早入里帐,见连翟已然坐在案几旁处理那些案牍,

      旁放置了《梁朝风物志》,某日我闲扯起遇见他前后发生的事,不经意间提了句那本书,却未料它竟是被连翟买走。

      恰巧我又将庶务交托完全,再没理由赖在他这里不走。就算连翟对我视若无睹,也好歹要在他面前晃上一晃才有那么几分可能对吧?

      我才不是我那个傻雪娘,什么都憋在心里,时刻都瞻前顾后小心翼翼,这样怎能把人家追到手?

      于是我便打起了那书的主意,发掘它不止身为书的品质。譬如做个红娘,我想写书人也是会乐呵呵地接受的。

      借了我的营中日光太胜不宜藏书的名,得以申时来他营帐翻翻书,顺带一睹芳颜来解相思之苦。

      在我再借看书之名行偷窥之事的时候,今日那向来温润如玉不显山露水的容颜,竟有些许忧愁之色。

      连翟几次放下文书,略显暗淡的眼睛抬头凝视虚空,时不时阖上,以修长的食指按揉眉心,匆匆放下复览阅起文书,徒留眉心的红,露在莹白的肌肤下。

      我心中似灌进了西北风似的难受,怜惜和空落散发到浑身上下。终于,在他又一次伸手按眉时,我轻轻放下了书,握住他的手,竟是如此寒凉。

      “是我吵到你了吗?”他的目光摄放于我们亲密的手,眉头轻皱。

      “未曾,”我赶紧摇头如拨浪鼓,一指一指地松开手,“表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为了使他无所顾忌地说出心里话,我颇带诚意,连‘表哥’这个称谓都派上了。因了‘表哥’带着点血缘的意味,我并不爱用此唤他。

      但他回回听完,均会莫名愉悦几分。

      意料之中,他谢绝了我一窥他心的想法,意料之外,这回他身旁萦绕的忧愁依旧惨淡凄凄。

      我忍无可忍,连翟兀自伤心,我却不能眼看他罔顾自身。

      今时今日我居然中了雪娘那句让我‘牵肠挂肚’的男子,不知下回遇见雪娘她会怎样笑我。当时我还觉着自己能一身寡到老呢!呸,现在想起来就不吉利。

      我牵着连翟奔向马厩。

      他丝毫不挣扎,温顺地调整步调,免得把我磕着了。我咬咬牙齿,深恨他把我当做‘表妹’中的‘妹’在宠,但也多赖了他的纵容。

      “会攀岩吧?”我的声音遗散在疾跑时带起的风中。

      将人劫出营帐后,他并未疑虑我究竟要带他至何处,亦未显露出对那些文书的半点不舍,淡然又深亲信我的模样。

      我们骑马至凉州境内的崤山,离玉门不远,无甚突峰兀石,却亦有陡峭山峰可供攀越。

      心情不好的时候我总会来此爬一爬,倒不是爬完心情就好了,只因为必须放空身心去爬,不然怎么死得尸骨无存都不晓得。

      没错,爬山,没有时不时来看稀奇的老三老四老五,在二人世界里还怕讨不着媳妇,抓不牢郎?

      下马后我同他活络了筋骨,便开始攀登崤山。

      连翟的武功在我之上,我并未担忧他的安危。

      我们不发一言,在岩石罅缝留下我们的汗水,感受粗砺的碎石划过手心的痛快,逡巡到一块可供落脚的岩石之时的喜悦,遇到几尽垂直的陡崖时的悸然,微微喘气将烦恼置于身后,只需感受那来自群山间的一缕青风在耳际缠绵悱恻,只需凝视峰顶那迎风招展的绝松,我们攀登着崤山,愈来愈一身轻然,恰似崤山洗涤了我们内里。

      抵达峰顶后,是一平坦开阔的林坝。我瘫靠着一棵树,望着连翟,席地而坐亦姿态端方。

      这番折腾下来,到不见那个在军营里忧心忡忡的连翟了。像是吃了蜜糖般,我甜滋滋地看着他。

      稍加休息,他起身一览这顶峰之景,我也跟去。

      尽管这风景我已看过不下十遍,因此番同看风景的人,我觉着这风景也有了别样的震撼。

      我的目光穿过枝叶掩映的树木,穿过微散在谷间的云雾,瞭望远方苍黄的沙漠相接翠绿的平原,平原上有升腾的白烟,我似看见农夫略厚重的大掌拂过金黄的麦穗,裂着嘴角笑将留在地里的麦茬儿焚烧。

      一条银线贯彻其间,那是黄河的上游,有不知几何的牛羊在其中啜饮。它历经了险滩奇礁,萦回杨波,最终汇聚成哺育了整个梁朝的黄河。

      开阔的风景想必也能愉悦人的心情吧?我侧身回看,连翟的长发尽乱,衣衫袖口猎猎翻飞,添了更深一层的落寞。他,似乎离我很远很远。

      我望向徘徊在谷间的风,遣词斟酌,“风景开阔如此,徒生蜉蝣之感,表哥,松柏摧薪,桑田化海,浮生若梦。青春一晌,千种因缘万般难舍,究竟是化作雪泥鸿爪。不如忘却烦恼,寄情于眼前声色。”

      他阖上眼睛,“声色虽好,却在高处。我却畏惧那攀顶的过程,一路上白骨森森,离魅魍魉,千丈深渊,挥之不去,”

      清冷如万壑松音之声清晰入耳,“山高众山小,山尽人为峰,既如此,又怎会轻易就登顶呢?而我,只能远在这西北之境,无可奈何地等待……”

      我刚想捋捋听到的话,连翟竟会怀疑自己?我是否是听错了?若是他登顶有千险万阻,那我岂非会仰视峰顶就脖断气咽。那这该是一座怎样惨绝人寰的山啊!

      他转身回到树下,心事更重。向来的礼仪都有些难以维续。

      我内心将自己打了几个巴掌,自己竟然像个老三样的憨牛,给他平添了苦楚。

      我只好离开他的视野,勿再惹人生烦,转身去寻找之前登山制好特地留下的用具。

      我满意地掂了掂鱼叉,前往林间一池塘。

      流水潺潺淙淙,清可见底,浅处没过小腿,深处潜游五秒。

      我撸起衣袖裤腿涉入浅滩,端起鱼叉静候肥鱼,运气不错,一鲢鱼款款游来,我屏气凝神,猛地一叉,

      竟是中了,我喜形于色,连忙将鱼拍晕送上岸,又如是叉了一条。

      然鱼似乎认清了我这双脚丫,不肯凑上前来。

      鱼叉却被人接过去了,我回头一看,是连翟,不知何时出现,想必是因为不放心故跟在我身后。奈何他这时时温柔体贴又刚直不阿的性子,这般轻易地便原谅了我这个勾他心伤的人,并时时挂怀我的安危。

      “我来吧。”他的衣袖早已卷好,鞋袜亦除去。

      我点头,见他除刚上手有点手生外,不多时便熟稔如我。并且似乎他的脚更诱鱼?这年头,鱼也爱看皮相了?

      我一边思索一边抽出腰间短刃剖鱼去脏,恋恋地看着河边那清隽的身姿。

      一时不查,鱼从我爪子中蹦脱,欢快地落在我的脚上,沾染了些鱼血。

      幸好我还未着鞋袜,我将它逮回来,扁了扁,小样儿,当时你嫌我脚臭不肯上钩,现在肚皮都翻白了我要你安慰?

      这时连翟上了岸,瞧见我正噼噼啪啪扁鱼那一幕,一双眼睛暗藏笑意,唇角像个孩子似的向上扬起,可惜当时我专注扁鱼,竟未看见。

      我扁完鱼,照例用眼光摸索河边身姿时,发觉人已在眼前,不知看了多久。

      我咳了咳,僵硬地扯起嘴角笑到,“鱼脑壳太硬,要多扁才好”,复尴尬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表哥你先去火边烤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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