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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人境结庐 ...

  •   几近不费吹灰之力地攻下雁门,先头部队探清关内确无异样后,我领着数万连家军从险绝的关口小心翼翼地进入,驻马回头仰望那劈开崔嵬山壁的城墙,不禁怀疑自己是在梦里。

      雄关雁门,就这般,轻易被破了?!

      我跳下奔月直扑到连翟跟前,面上全然是疯狂的崇拜,倾身死楸着他马的缰绳,抬头凝视连翟,他身着黑衣,萧杀冷峻,侧头望向我时,化作了山间清澈的林风,他抿唇一笑,那一笑仿佛牵动着山河灵韵缓缓汇聚。

      被美色小小地惑了一把后,须臾间,我惊叹依旧,我夫君是何处的神仙,不仅颜值高,还顶顶厉害,学好他那一手离间,从今往后打仗便无甚可愁了啊。

      “连翟,你告诉我嘛……”我撒娇道,自己却被自己恶心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连翟的笑意渐渐褪去,从另一侧下马,边疾走边嘱咐恭敬站立于两侧的亲兵,“今日攻城出人意料,军备应未曾转运,可先去库房搜缴,另军机处,事不宜迟,抢他们的布防地图,再则抄小道截守阳蓉山,雁门被攻的消息现在还不能泄露……”

      眼见得连翟就要消失在眼皮子底下,我咬牙,却不好打断连翟的嘱咐,只得飞跨几步,做个跟屁虫扭在连翟身后。

      那一道身影几乎未曾停留,他似乎很忙,安排守关的士卒,收服投降的士卒,清点余下的粮草,没有空闲时机为我分解如何攻占的雁门。

      不知不觉间,我搭把手同他忙到了深夜,虽说我是个健忘的性子,架不住实在好奇雁门是怎么攻下来的,在连翟回营安置前,我死逮住这个困惑,扒着连翟急切地问。

      弄不明白我觉得明日可能就忘了,但我是个好奇宝宝,我很想知道。

      连翟凝望着远处落在雁门关上的月亮,手心在暗中攥紧得捏出了血痕,终是沉声道。

      “雁门守将有一侍妾,数年前,她出门时被城主看上,他们碍于匈奴未曾大打出手,不过也暗地里下了不少绊子,我已遣人扮作城主的人,”

      “将那侍妾凌.辱后杀了扔在城主府,”连翟微阖双眼,“那守将便自取灭亡了。”

      匈奴既退守百里,守将便趋于无用,雁门城主定不会再忍着守将,如此一来,给那城主泼上的脏水便十分顺理成章不会惹人生疑了。事发时我们正在草原行军,踪迹隐蔽,守将料不到是连翟使的计谋,除了怀疑城主,不做他人想。

      一丝浅薄飘渺的疑窦像雾气覆在我脑海中,连翟他,怎会算计得一清二楚呢?毕竟在草原上行军的时日并不甚长,几近全部的探子都拿去探路了,且城主府在这短短几日里不是那般容易混进去的。连翟是怎么间了城主和守将的呢?

      这真是令人费解的事情。

      我灵光一闪,那道光驱散了脑中的重重黑雾,瞧瞧我这个不转弯的脑袋,能用傻子的想法去妄自猜测聪明绝顶的人吗?兵法有云,凡是所要攻击的敌军,所要攻占的城邑,所要斩杀的敌方人员,定要先了解镇守的主将亲信,多算胜,少算不胜。连翟不类似对战场没甚经验的我,应是在龙城决定攻打并州时就收集了情报做好了打算罢。

      总算想清楚的我猛地抬起了头,发现连翟正凝视着我,眸色深沉得像是阴冷的天幕,身侧冷厉和血腥隐约显现。在我望向他的瞬间似换了个人,惟余初夏夜里的习习凉风和从幽暗森林里传来的阵阵乌啼。

      “小灵,你在同情那个侍妾?”他浅笑着,容颜清隽又淡雅。

      连翟怎会有我富有同情心的错觉,我同情那侍妾,谁来同情我战死的将士?但为了绷住我天真可爱的形象,我装模做样地微咳几声,“那女子也是无辜,我们好好安置她的家人吧。”

      他那一双清澈的眼睛装满了我的身影,片刻,缓缓伸手抱住了我。是一个比微风还轻柔的拥抱,他低声道,“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别离开我……”

      以雁门作为据点,趁着中原王朝尚未反应过来,兵力正和祖父僵持在凉州金城,且不时要抵御贺骥率部从西南进军。我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接连攻克了并州的太原郡,西河郡,云中郡,并州几近半数的疆土已陷入我军手中。

      行军打仗一月来,因身为主将,冲锋陷阵还轮不上我,坐镇后方指挥也累得够呛。人数伤亡倒不甚多,多数城池闻及连翟玉面修罗的名声便望风而降。

      难的是那些背主请降实则暗谋不轨的,弃城而逃实则泄露军情的,慕名投奔实则混吃混喝的,琳琳总总见识了太多,初时还会防不胜防惊叹中原人真诚会装,现今已是麻木到一眼看穿了。

      与其在那些损人利己的手段上纠结着如何回击,不若把时间精力放在那些无辜的并州百姓上。

      攻下定平后,城中流民个个饿得面黄肌瘦眼睛发绿,排着长队在粥棚前领粥,几乎是一接到粥就呼噜地喝了个干净,跟恶狗抢食般往嘴里使劲扒拉,米粥溅到衣领口子上,舔光了碗底,便伸出脏兮兮的手指抠出衣领上的那些米渣子,意犹未尽地舔着。

      若无军队在这里守着,场面定会混乱不堪。

      “究竟怎么回事?”我双眼圆睁,将嘴唇咬得雪白,眉毛横飞冲老三怒喝道,“杜壮,你给老娘解释清楚,军规何在?你们去偷去抢了?!”

      老三见不妙,大步跑了过来,一身肥波涛汹涌,在伶俜得只剩一把骨头的灾民中十分扎眼,看得我怒火更盛,抬起一脚就欲往他身上招呼。

      “老大!我冤枉啊!”

      “小灵!”连翟一声轻喝,牵住了我的手,沉声道,“是皇帝做的。”

      “皇帝?”我的脚僵立在半空,复狠狠地踩向地面,将那地上的石子当作那狗皇帝碾压得粉身碎骨,“他脑子里全是狗屎吗?”

      “还记得皇帝之前封地何处吗?幽州至长安,途经定平,苛捐杂税黄金三十万两,定平以人为货,其荒阻处,父子相食。” 连翟淡淡道,清冷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史官的笔,冷静地述说着那残酷的事实。

      那狗皇帝三月即位,离现在,已有三月余。定平百姓是遭了多少的罪?

      街坊边一老妇人,一手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那孩子饿得皮包骨头,只是眼睛很大很亮,像是黑色的水晶,她一手颤巍巍地握住那碗,将男孩轻放在石栏上后,颤巍巍地捏开男孩的嘴往里倒,粥溢淌了孩子的脖颈,

      孩子已经死了,不能吞咽了啊,她不知道吗?

      “打开定平粮仓,不够就从军饷里匀!”我厉声道,抹了一把脸,痛声大喊,“不攻下长安,杀了那狗皇帝,我誓不为人!”

      连翟抬指轻抚我的面颊,“小灵,定平的豪强们会帮我们的,别着急。”

      “四皇子到底在哪里?他不是最仁义了吗?这么惨了他都还不现身,他还是不是个男人!”

      我压低嗓音指控着那死不着急的四皇子,祖父来信说他未被困在长安,派出去寻的人也无疾而终。他最好祈祷别落在我手里,我逮到这个龟儿子定要把他教训得满地找牙。

      连翟几不可察地僵硬笑了笑,将视线移到定平城外的青山。

      五原太守褚明渊态度难以捉摸,见着我们一路攻城掠池竟无半分表态,探子来报说他城中安宁祥和一如战前,大概谋士的想法是我等凡人难窥的天机,何况他那种谋士中的谋士。

      本欲绕过那只让祖父都颇为忌惮的老狐狸,然则连翟收拾了那帮豪强后,突然领兵攻打那个被我们刻意遗漏的五原去了,我便率军驻守在定平以防变动,同时整治攻克的并州城池。

      修缮城池,安排守城士兵,轮班换防,管理粮草和武备的军卫,按功劳犒赏将士,分配伤药和军医,清点牺牲的将士……日日里从定平城墙的这头忙碌到那头,四面八方的重要文书都堆给了我这个最高级统领,歇下脚来喝一口水便有将官亲卫急报何处又出了什么岔子,夜里都是趴在会议桌上睡过去的,脚心磨得生疼也抵不住沉沉的睡意。

      在梦里,我才有那个闲暇来思恋着连翟和祖父。今日却很奇怪,倏忽间梦见祖父被箭矢扎成了个刺猬,梦见连翟独坐在湖边痛饮,梦见雪娘浑身是血躺在我怀里,梦见贺骥抱着雪娘在雪地中艰难前进,一帧帧无声的画面,我这个局外人都能感受到那撕心裂肺的痛苦。

      实在痛得受不住了,痛得我醒了过来。

      眼前烛光冷清,天色将明未明,我微微转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单手撑在桌上欲起身,却发觉从肩上滑落下来了一张羊毛薄毯。

      雪娘正靠坐在桌前,一缕晨曦斜照到她的裙角,整张素颜都隐在了黑暗中,小脸苍白,唯余嘴唇有淡淡血色。

      “雪娘,我梦见你死了!你还是别去施粥了罢,身体要紧!”我急声道。

      自攻占下定平后,雪娘便自发加入了施粥的队伍,每日忙碌不下于我,听老五说,流民们感激雪娘的善行,并未欺负她一个弱女子。但流民不欺负她,她跟着军队赶了数百里的路,天气又渐热,再这般长久下去,怕是要香消玉陨了。

      雪娘嘴角浮出一个诡谲的浅笑,一丝丝很快便消弭无踪,“阿雁,施粥我很高兴,总算能帮你点什么了。”

      “从早忙到晚,熬粥时热气腾腾,又是在太阳底下施粥,本是夏日,你身体怎么吃得消。”

      “阿雁没说苦,我这点累算什么呢?”她望着那缕穿透窗扉的阳光,眼神却迷离疏远,仿佛那是遥不可及的东西。

      “老大!”门被哐当撞开,老四扑到桌跟前,“流民昨夜里集体腹泻,现正在城口暴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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