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鬓丝几缕 ...

  •   远眺翻腾的云海,与原野相接处是若绸缎般起伏的丘陵。它们隐约的碧绿同云脚苍蓝的阴霾融做一色,混淆了天际的归处。细密而柔软的羊草堪能没过马蹄。从这浑然的绿意里不时窜出束白的芍药,若繁星似的点缀了这滔天绿浪。

      似黑色长龙盘曲行进在这无涯绿毡毯上的庞大军队,旌旗猎猎,铁蹄浩荡,生生冲破了这夏日草原的明媚与柔和。我同连翟策马前行在三军之前,约莫估摸,今日已行军七十里,应可歇息了。

      我轻扯身侧连翟的衣袖,睫毛扑棱眼睛闪烁地看着他。

      连翟正凝望着前方,蓦的回过神来,望向我,无奈浅笑,“小灵算得真准。”

      望着他柔和的笑颜,一股子羞愧缠上了我心头。天下间若我这般霸王花的女子尚是少数,雪娘纵然会骑术,但刚从军定会吃不消这般昼赶夜赶的,故我日日掐着七十里,既不会耽搁行军,亦可悄悄地滥用些职权。

      我并不想雪娘跟来,因这数万军队是走的险道,为截了那狗皇帝的后路,直穿匈奴草原,兵临并州剑指三秦,轻装上阵补给匮乏,若攻不下并州,便惟有死路一条。雪娘在龙城举目无亲,可跟着祖父从龙城出兵在凉州和皇帝正面交锋,也可跟着贺骥回益州从西南发兵。

      无论她去何处,我都会嘱托人照顾好她。

      偏偏她这时不痴迷贺骥了,偏偏要挑中我这个将脑袋栓在裤腰带上的,偏偏我还不能狠下心来拒绝她。思及雪娘纤弱的身子,我快被这事给急死了,一日里要算三四次行程才安生。

      挥手示意将士们就地安营扎寨,我微靠着连翟的肩轻声道,“表哥想好要如何攻打并州了?”

      “我不会再置你于险地,”连翟轻抚过我的鬓发,温热的气息若这原上蒲公英的丝绒扫过我耳畔,痒酥酥的,“倘每一个战场都能胜券在握,那样你便不会再受伤了。”

      我老脸一红,复嗔视着连翟,“表哥爱屋及乌,保护好我手下的将士吧。”

      近乎日日连翟都要重复这句话,活像我比瓷娃娃更一捏就碎。照这个架势怕他是要把战场上的一缕风都算计好才会许我上战场。有那个闲心把生死攸关的谋反搞成像是谈情说爱,不消说对不住那些和妻儿隔得老远的将士们,也太对不住那上蹦下跳往死里作的狗皇帝。

      夫君走火入魔,娘子定要好生管教。

      “表哥,将士们死多了,我心里不舒服。”耸得一逼的我终究像猫抓似的扯了扯连翟的袖口,有气无力地威胁着。

      连翟握住我的手,将我抱下了马,奔月一溜烟地嗒嗒跑到小河旁汲引。

      “战场变生肘腋,我赌不起也不想赌,”他望向远处绵延无尽的丘陵,声线骤然褪去温情,若掺杂细雪的寒风,“攻并州雁门。”

      雁门,我的心突的一跳,梁朝并州地图顺势在脑海中一展开来,天下九塞,雁门为首。其历为北境重镇要隘和戍边军政治所,进可主辽阔草原,退可守千里关中。雁门阻山河四断,城墙依山环抱,中有雄关呈‘凹’字盘踞,实是易守难攻。

      但倘若从并州五原进军,难免撞上一个可怕的对手,褚明渊,是先皇时的右相,在平定西域时屡献谋略,现被那狗皇帝谪为五原太守。祖父曾戏称他是个老狐狸,浑身是计。摸不清这人到底归属何派,在不利的情况下陡然迎战这般危险的人物,更不明智。

      我是拿不定到底要攻何处了,我脑袋时灵时不灵,为将不可为帅,冲锋陷阵但不足以把控全局,根本做不到连翟那般走一步窥百步。幸好我不是个嫉贤妒能的性子,反正夫君厉害长得是我的脸嘛,不若老老实实服从安排。

      连翟的眼眸幽静深沉,淡淡道,“雁门外难攻破,内里却是一派混乱。本有匈奴为患尚能外御其侮,匈奴既退守百里,雁门便会自取灭亡。”

      “雁门城主和守将向来有隙,火并在所难免。今日之后我们可以放缓行军速度,挑拨离间,坐收渔翁之利,顺便歇整疲惫之兵。”

      我好奇问,“有把握他们定会反目吗?”

      “嗯。”

      见连翟并不愿透露给我的样子,我只好点头作罢,但仍是被勾起了无限的好奇,复稍微释然。当他在龙城突然说要带兵进攻并州时,我和众将还被吓了一跳。古往今来从未有人敢借道匈奴,虽能出其不意,其风险堪比高空走索。但只凭连翟‘玉面修罗’的名号和半月攻下匈奴的壮举,士卒均愿誓死追随他们敬仰的公子,更别遑论我了。

      夜色渐垂,小队的士卒在营帐外巡逻。

      临时搭建的军营,简陋而结实,棱角线条勾勒出强硬的气势。一盏烛灯烧得旺盛,满帐亮堂。我盘腿坐在毛毡上,死盯着并州的羊皮地图。闭上眼睛全是碳笔朱砂描绘的并州山河走势。

      “老大,别想了,”老四在旁侧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反正不是还有公子。”

      我慢条斯理地卷好地图,老三老四老五面上一喜,右手握着地图卷挨个把他们的头敲了个遍,拍案怒吼道,“睡睡睡!成日里只晓得睡,看看雪娘尚能吃苦耐劳,你们这些大老爷们是皮痒痒了是不?”

      雪娘本略黯淡的眼睛瞬间回聚色彩,低声轻笑,“连公子这般厉害,将士们信任他,阿雁何必责怪兄弟们呢。”

      闻言,我略带忧虑地仔细端详着雪娘,应该没生病,难道说这几日的昼赶夜赶让雪娘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怎生有种难道清的阴冷感觉,笑亦不似从前笑到心坎。

      是她坐在阴影处带来的错觉吗?

      老三有雪娘撑腰,倏地来了底气,挺了挺他肥厚的肚子,小眼睛觑着我,“老大,明明就是嘛。自己笨还要逼着别人跟你笨鸟先飞。”

      老四老五没说话,尽管缩着脖子目光中也暗含赞同。

      我的火气蹿上了天灵盖,看把他们得意得,碍于雪娘为他们求情,我自是不好直接再指着他们鼻子痛骂,捏紧地图,强压怒气沉声道,“连家军是只靠连翟一个人打仗?倘若连翟不幸……牺牲了呢,你们一群蠢货拿什么去打,靠耍嘴皮子?身为将士,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道理我还要重复多少遍。”

      这回率领的半数是我的亲兵,过于亲昵无间便带来常爱讨价还价的缺点,平时我尚能闭眼睁眼的,要上战场我再任着他们胡来便是我的失职。

      老三脖子根粗红,耳朵发烫,自知理亏地低下头,同老四老五一起默不作声。

      “好了,这回我不再计较,自己回去好好捉摸地图,熟悉兵法吧。”我揉了揉额角,略感无力。

      打也打过,骂也骂过,狠狠地收拾几日后他们又会故态重萌,我的亲兵不似祖父统领的军队身经百战经历过血和火的洗礼,意识不到战争的冷酷,或许,只能让他们在战争中自己去领悟了。但是我怕他们领悟到的时候,已是来不及了。

      只见他们磨蹭良久不肯走,就在我以为他们想赖在我这儿的时候,猛地齐声道,“老大,我们知错了!你罚我们吧!”

      雪娘神色难辨,投下的阴影若毒蛇般舐在她身后,阻断了尽数光明。

      我瞧了他们几眼,面色凝重不像是在骗我,故站起身拍拍他们的肩膀,“知错有个屁用!打起精神来,多杀几个敌才是正经。”

      “我们一定会攻下并州!”老五握手成拳大声道,“连家军没有一个孬种!”

      我欣慰地点头,见夜已渐深,便让他们回帐自行安排。

      “雪娘,你身体怎么样?行军速度是否过快了?”我转过身子,柔声道。

      雪娘微垂眼眸,“阿雁不必挂怀。”

      我瞧着雪娘日渐单薄的身影,头上素白的绢花,不复昔日一泄若瀑的发丝,斟酌良久,终是开口道,“雪娘为何要跟着我呢?”

      “贺骥他不会为难你,毕竟,你们自幼相识。”

      跟着贺骥总会有患难与共的情谊,贺骥铁打的心肠也能被雪娘的柔情给软化,为何她非要跟着生死一线的我呢。

      雪娘低头沉默不语。

      雪娘那日看见了贺骥强抱走我,难道是对贺骥还没消气?贺骥他也太明目张胆了,幸好我恶狠狠地拒绝了他,不然雪娘说不定会怎么气我。我那般地践踏他的感情,绝对再无任何转圜了,难道雪娘没见着分兵前贺骥那一副对我漠不关心的样子?既无厌恶,亦无恨意,决计是把那些不该有的妄念连根拔除了,若他还有情,依着他那霸道强势的性子,打死他都不会准我走这条险道。

      所以,“我与贺骥绝无可能。”

      “我跟贺大人再无可能了。”

      分辨清楚声音后,我瞪大了眼睛,望向眸色深沉的雪娘,痛心道,“为何?男未婚女未嫁,为何没有可能!”

      她始终低着头,搁在案几上的指尖轻微地颤抖。

      我看着心口一紧,左思右想,终于明了,伸手握住雪娘的素白小手,“我会为你安排身份,没人敢嚼舌根,等天下太平了,我一定会备好几十抬嫁妆,让你风光大嫁,若是兵败,我拼了命也会保住你的。”

      雪娘轻轻拿开我的手,抬头看着我,一闪而过的是恨意甚至狠戾的杀意,“我终归是阿父的女儿。”

      我浑身僵硬,半晌忐忑地缩回了自己的手,哑着声音轻轻试探,“雪娘,你父亲的事,你还未……”

      雪娘站起身,缓缓走到营口,素色的衣裙瞬间被那深不可测的夜色吞噬,“我会原谅你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战争,阴谋,阳谋,这一部分要写得慢些。
    大反派不是雪娘。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