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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落星如雨 ...


  •   这里是何处?我不是应在龙城十里外,以身诱敌被呼延曼砍了个大口子吗?

      我抬眼看向前方那一座巍峨的城池,覆压百里,隔离天日。在一片深雾弥漫中像是蛰伏在地的一尊洪荒巨兽,那耸立云天的城墙,便是它的铁齿铜牙。

      不由自主地走向横贯护城河的那道长桥,桥下水波暗涌,深不可测。桥上日久年深的扶木,无数人曾以手滑过,深赭不见本色。这时,九重城门次第打开,只见可供八马并驾齐驱的大道延伸而来。

      我踏入城中,不由得胆战心惊,千百家星罗棋布在驰道两侧,簇拥着那中心的恢弘殿宇。站立在通往那殿宇的广道之中,竟觉渺小如斯,

      偌大的城内空无一人,我疑惑地四处张望之际,乍闻辘辘车声,一撵车从路端驰来,金络饰马,流霞为盖,玉龙盘度,珠帘翠幌。不多时,便停在了我面前。

      从未见过如此考究的车骑,灿灿金光宛若箭矢,刺得我眼睛生疼,忍住痛意暗自思量这辆车能换多少银两。

      “蚁民,你挡了朕的御道,罪不容诛。”

      这清冷如玉石相击之声,是连翟?不,连翟绝不会这般跟我说话。

      我仰视那端坐于銮轩上的人,一身黑色长袍,上纹赤金九龙。白玉十二旒遮住了他的面颜,只见他的削薄唇角。

      他的举手投足无不透露着连翟的影子,却又不同,霸道,强势,处处惟我独尊。

      这时,天际传来一声凄凉至极的呼唤,沙哑缥缈得恍若隔世。

      “你也骗我,你也弃我。为什么?”

      “若你醒来,一切我都可以放弃,生命,仇恨。”

      “只要,你活着……”

      天空竟会说话,‘你’是谁?难道是我?我从来不骗人弃人的,嗯,顶多是看不顺眼直接上去欺负罢了。而且我不正活的好好的,呸呸,老天爷没事咒我干嘛,想把我收回去也不用这般阴损吧。

      后半段说的什么?怎么这老天爷越说越轻,说不清楚就等嗓子养好再说,又没人怪他,这般虚虚实实的教人抓紧得很。

      须臾间,浩浩城池土崩瓦解,反应不及的我落入了无尽深渊中。

      本以为要摔个粉身碎骨,咦,这地怎生是软绵绵的?我肘关节摁向地面,拱起双脚,腹部施力从地上蹦了起来,低头一看,惊觉是青砖地面。

      我疑惑不解地环顾四周,一个无甚稀奇的小阁楼,这时,却听到微弱地抽泣声从墙角传来,“不,你们不要过来!!”一女子蜷缩在墙角,将头埋在双膝中,双臂环绕着膝盖,满头乱发似藻缠绕,衣衫片片碎裂,露出的胴体上布满了淤青和红痕,在雪白的肌肤显得触目惊心,“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她蓦地抬起头,一只手颤抖地摸向周围,握住金钗直往脸上划去。

      我见状踢起一个石子打向她手腕,虽造了这般重的杀孽,做人基本的良心还是不可扔弃的。

      我蹲在她身边,语重心长道,“姑娘何必想不开呢,被人打了一顿还可以反击回去嘛,要不,我帮你?”

      那女子听毕,情绪崩溃,大哭起来,“阿雁,你来救我了吗?”

      我呆滞住,抬手将她缭乱的发丝拨开,露出一张脏污的小脸,那水泽浸漫的眼睛,是雪娘!

      “雪娘,匈奴人欺负了你?!”末了我手指微曲地抚住她干裂的嘴唇,颤声道。

      她抱住我微微抽噎,像是哭累了,最后归于平静,死水一般的平静,“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在那日受伤?为什么你们放弃了那日攻城?”若骤然袭来的狂风暴雨,她双目圆睁,声嘶力竭地吼道,“迟了!一切都迟了!”

      她的手像冰凉湿滑的毒蛇,渐渐爬向我的脖颈,“我真恨,”话毕直掐向我脖颈,一寸寸收紧,我身体像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

      就在我快喘不过气的时候,四周崩塌,她的身体化为齑粉,像微小的蝶散在了茫茫黑暗中。

      “雪娘!”我蓦的睁开眼睛,入目一片绣着云祥莲花的锦幔,淡弱浮霜的香气四处缭绕。我欲起身,却连抬指的力气都没有。

      诡谲的城池,不同寻常的雪娘,是梦吗?抑或现在又是梦境?或者,我真的死了,刚才是地狱,现下是在极乐世界?

      听得我这声呼唤,一只修长的手伸进来掀开层层叠叠的纱帷,欲系上帘钩,却震颤着似难握稳那弯若银月的帘钩,它几番撞到床柱上,声音细碎清脆。

      尚未摸清状况的我余光瞟到这只手,不是连翟的。

      又来了个什么东西?想到生死未卜的雪娘和连翟,我挣扎了几番想挣脱这个梦境,却有一阵痛意从胸口袭来,疼得我倒抽了一口凉气。

      真实得不像是在做梦。

      那人终于挂好了帷帐,探身靠至我的面前,顿时倾泻进来的烛光照得那件鹤氅羽衣上的缕缕折痕都清晰可见。

      是贺骥,他不是清明节前就回益州去处理兵权的事了吗?

      我复又觉得自己在做梦了。越来越荒谬的梦,何时才是个尽头,我还要跟连翟赶着去救雪娘呢。

      “阿雁,”那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深地望着我,道,“我不该把你交给连翟,他竟没好生护住你。”

      我偏过头瞧了他几眼。这梦境委实大不如前,贺骥同为武将,怎会不明白,战场那种东西,活着回来便要谢天谢地了,受点伤又算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不过这贺骥又开始针对连翟了。简直是无理取闹,当时杀伐迅疾,就算是神仙,倘若时刻盯着一人护住一人,仗还要不要打,干脆直挂降幡算了。

      我不言不语,懒得跟这个一眼望穿的假贺骥废话。

      “你不好奇我为何在此?你当真如此薄情,心里全无半分我的位置?”他不甘地问。

      这人还挺逼真的,瞧瞧这孤绝的眼神,

      我随口敷衍,“你为何在此?”

      “呵,从来没有人,敢待我如斯,”他微闭眼睛,切齿道,“你昏迷了半月。探子来报你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我便星夜兼程晨昏照护,换来的却是你这般无所谓的态度。是我自做多情了,你身边何曾需要过我。”

      霎时我的天灵盖被震得发麻,现下我不是在梦,昏迷了半月!黄花菜都要凉了!不知哪来的力气,我伸手一把扯住他垂落在床沿的衣袖,牵动了我左胸的伤口,痛意直蹿到心肺,我却不管不顾地问,“连翟呢?雪娘呢?”

      贺骥的脸色从泛青转为黑如锅底,扯出他的衣袖,道,“雪娘好好的。至于连翟,更不劳你关心。”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复又用灵活的眼睛给他翻了个白眼,贺骥说话断半截,是要急死我吗?

      贺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角青筋毕露,终是极乖戾地恨道,“先前雪娘被匈奴当作质子扣在了龙城,并无大恙。连翟攻下龙城后,把你扔在龙城,率数万骑出北地几百里,攻贺兰,踏阴山,至单于王庭杀尽单于一族,屠杀匈奴计万众。”

      “‘玉面修罗’名号声震关中。”

      似有一根针直插进了我的心,顿时我瞪大眼睛,冰凉的液体顺着面颊下滚,落到嘴唇,很涩,滑到腹腔,一寸寸地压着那针贯穿心脏,末了,分不清是伤更疼,或是心更疼。

      在莹润一片的水泽中,我似乎看见荒凉凄暗的草原,像是一片广漠的刑场,似乎看见连翟浴血的单薄身影。

      无人比我更明白,他到底放弃了什么。无人比我更明白,他如何为我挣扎着斩断了他坚守的底线。他并非天生的阿修罗,并非天生的杀人魔,当他倚剑撑到了为我报仇雪恨的那刻起,便生生杀死了过往的自己。

      一念自堕轮回,甘赴万丈尘寰。此情此意,生死难还。

      无论如何,他若入地狱,我便与他随去,神若诘问他,我便与他同罪。

      贺骥的怒火霎时被浇熄,他倾身拂衣拭去我面上的泪痕,力道很重,颇粗暴,“我活了这么久,只见过你两次哭。”

      “中原自诩道义严守君子之争,何曾想过饱受劫荡的边疆百姓?连先皇亦用铁血手腕治理天下,这次屠杀算得了什么。”

      我哭得又哀戚又煽情,悲叹我跟连翟真是对苦命鸳鸯,却半昏半醒中听到这句话,谁同情匈奴,屠杀固然残暴,死了数万人不是他们明犯我朝且与那狗皇帝沆瀣一气才招来的。贺骥果真不开窍,亏他幼时还是神童。

      “你脖子上怎有红痕?”贺骥的脸倏然放大了数倍,垂眼认真地瞧着我那一方因他拭泪时带落下来的领口处。

      太近了,我颇不自然地往右偏头,猛地想起一件顶顶要紧的事儿,“我昏迷的这半月,是你给我换的伤药?”贺骥照看我我很感激,却并无把自己搭上去作报答的意思啊。

      他蓦的抬起头,瞥着我冷冷地说道,“雪娘给你上的药,我贺骥还不屑做那趁人之危的事。”

  • 作者有话要说:  雪娘要黑化啦,连翟早就黑化啦,细心的朋友可以找一找哦。
    周末再更宝贝们,爱你们的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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