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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微君之故 ...

  •   长安西望,隔了千山万水的西北大漠上,明月娴静地挂在漆黑的夜幕中,四周缀满了宛如碎钻的星子,轻柔的光辉融入这夜阑的凉风,化作丝缕牵扯住我那历经厮杀后的心,波浪般随着沙丘的轮廓浮浮沉沉。

      沙海那边,月下的人儿是否安然无恙?茫茫的沙海上升起了一轮明月,是否此时你我都在共同相望?

      “阿雁,”骤然一道老迈的声音响起,撞碎了我的如絮思念,秦将军微微下陷的眼窝中,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望向我。

      “你说那帮蛮子到底去了哪儿?”他腾出一只手将那盏烛灯放至我跟前,随既将地图展开,布满老茧的手指着西北几处要塞。

      几乎下意识地,我一眼看见了居延。

      穿过云雾,穿过莽原,那一缕升腾在居延城墙上空的狼烟,那翱翔在天际的归雁,近了,近了,千帐孤灯中的一处,是我魂牵梦萦的所在。

      连翟在那儿。

      他那处顺利吗?抑或像是我这处般棘手?

      “阿雁?阿雁!”秦将军略带担忧地望向我,捏了捏额角,“看我,今日你刚杀完敌,定是累了,回去好生歇息吧。”

      回过神来的我窘得满面通红,军情如此紧急,我却有心思顾暇自己的儿女私情,若祖父见了,定是一个爆栗敲在我额头。

      这些老将几乎是看着我长大的,是以对我多有纵容,而今时今日我竟仗着这份纵容肆意妄为,我暗暗责备自己,羞愧和懊恼敲响了我内心的警钟。

      我摇摇头,“秦爷爷,您还在这儿守着,晚辈怎能先退?”遂聚精会神地瞧着地图,不遗漏每一个细节。

      匈奴放弃了阳关,从居延遣出的兵卒不满一万,亦被祖父和连翟击退。究竟,剩下的匈奴兵卒到了何处?

      阳关虽对中原而言是块鸡肋,但它并居延是匈奴入攻中原的必要关口啊,得之则可沿着凉州北境进入朔方直插长安,失之则入攻中原全然无望。莫非匈奴这回大举兴兵目的不在侵略中原?匈奴尚利,不入侵中原有何利可图?难道是和连家军打来作耍?

      这是一个死局,厚重的浓雾笼盖住漠北之地,敌人隐藏在黑暗之中虎视眈眈,真相扑朔迷离,诡谲至极。

      “十年前,”秦将军费解道,“十年前,匈奴虽像个泥鳅样难打,但也比现如今摸不着头脑,惟有坐以待毙好。”

      “究竟那‘先生’是何方神圣?不杀了他,实在难解我心头之恨。”

      当晨曦冲破这深夜的黑沉,破晓时分,烛泪淌满了灯座,我和秦将军终于知晓了潜在深水中的真相。

      可惜太迟了!

      匈奴率兵两万突袭了龙城,玉门关告急!

      听闻这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情,本略有恍惚的脑海登时像受了个晴天霹雳一扫昏沉一片清明,龙城,雪娘还在龙城!

      霎时我奋袂而起,‘通’地一声跪到同样愕然无比的秦将军跟前,颤声道,“雁然愿率精兵五千突奔百里,救援龙城!”

      “阿雁,让秦爷爷去!你昨夜破敌三千,彻夜未歇,身体已是极度疲困。”秦将军微皱眉头,施力欲将我从地上拉起来。

      我双眼通红,倔着身子半分不动,大滴的泪珠滚落到黄沙漫溢的地上,我也晓得如今我的这副状态实在难堪重任,我就自私这一回!再肆意妄为最后一次!

      雪娘她那般温和的性子,那般良善的人,落入残暴不仁的匈奴手中,我怕啊!我会调理好状态的,折我十年阳寿都没关系,我要亲自去救雪娘!

      对峙良久,满淌过来的绝望几乎要将我一刀刀凌迟,

      “好!你起来,秦爷爷答应你,阿雁,别哭了。”秦将军深吸一口气,“阿雁率先头部队五千突击,后五千紧随其后!”

      不知在原野上驰骋了多久,皮糙肉厚的老三直呼受不了这么昼夜兼程,刚毅的连家将士们都难掩面上的疲倦之色。

      我何尝又不是?我的身体和神识已是绷到了极致,困顿到了极点,惟有策马狂奔时迎面刮过呼啸长风带来的刀割似的痛楚,才能换得灵台半点清明。

      我四肢疼痛,掌心被缰绳勒出深深红痕,一双眼睛布满血丝。

      若此刻眼前有一张床,我能闭上眼睛片刻入睡。

      睡一会儿吧,我的身体如是说道。

      不能倒下,雪娘还在龙城等你,你不能倒。

      我猛地咬向自己的舌尖,浸出的腥甜血液,顿时流进我干涩的喉间,复又焦灼地望向前方莽莽黄原。

      我埋怨过无数次这阻隔了人世繁华的漠北大地。

      有生以来,我从未这般恨这些无穷无际的平芜荒土。

      久视那横亘在天际和原野间的界线,无力,绝望,壅塞住我的心间。

      奔月突然停下马蹄,疲惫不堪的我霎时倒伏在了它脖颈上的鬃毛之中,眼前天旋地转,彻底昏厥了过去。

      “将军!”“老大!”

      “你们快看前面,那是我们的军队!”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醒来时,惊觉自己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与怀抱的主人共乘一骑。
      我下意识摸向自己腰间的匕首,却听见连翟低沉清朗的声音,“小灵,你醒了?有我在,你再休息片刻罢。”

      抬眼是墨绿色的衣襟,银白色的纹路静静流光,钝锈的脑中才分辨出那股雪山青松的气息,徒然生了几分安心。

      我欲启唇,发觉口中不似昏厥前那般干涩,然而嗓音却是沙哑微弱。

      “我没有受伤,”仿佛心有灵犀般,连翟顿了一下后,复道,“小灵,下回不要咬舌尖了,那处经络密集。”

      我眨眨眼睛,颇觉好奇他是如何知晓我咬了舌尖的,难道说我们已是心有灵犀到对方身体状况亦能了若指掌的地步?

      我不无惊奇,像块狗皮膏药般紧贴着连翟使劲冥想,哎?怎生我感应不出来连翟究竟有无伤痕?

      “我猜到你会领兵救援龙城,故从居延带兵与你在此会合。”

      “你再睡一会儿,别担心,不出半日即可抵达龙城了,”连翟的嘴角轻轻擦过我的发丝,温和道。

      心中的大石头落地后,顿然放松了许多,蓦的又想起一事,挣扎着用嘶哑的嗓音道,“匈奴这回拖延住了兵力,佯攻阳关兵指玉门,很蹊跷。”

      “熟人出的计谋,”他回应,“是季棋,我在居延擒住了他,可惜他跑了。”

      季棋?窃了蜀郡粮草的那个!他竟然还活着,还跑到了匈奴为虎作伥?因这一人,不知搅了天下多少风云。他到底是谁的谋士?

      “招供什么出来没有?”

      “是皇帝吩咐的。长安已有多日未遣派粮草了,现今军中余下的尽是之前的屯粮。”

      皇帝吩咐的?即位的大皇子?!这皇帝脑子被驴踢了吧,竟派遣谋士为匈奴人出谋划策,匈奴人占了河山可有半分好处梁朝历史上何曾出过这般荒唐,引狼入室的君主?

      连家军为他出生入死,为国家流血牺牲,舍家戍边十几余载,皇帝和匈奴左贤王呼延曼狼狈为奸,他发疯想灭绝国祀便罢了,如何对得住这十万连家将士们。

      匈奴伪攻阳关,将连家军兵力引到那处。实则突袭连通西域的玉门关,那处鸟不拉屎,于匈奴疆域甚远,又不似十年前凉州被匈奴占了个大半,何以越过重重关卡直指玉门?

      玉门关外春风不渡,玉门关至龙城一带虽有绿洲亦聊胜于无,但为了守住刚收服的西域,玉门关做了连家军镇守西北的根据地。

      匈奴攻打玉门。

      或者说,皇帝为何让匈奴攻打玉门?玉门有何事让皇帝忌惮得不惜与匈奴合谋?

      真相浮出水面,让人不寒而栗。

      匈奴这回目的不在入侵中原,而是不知得了何种利益,竟妥协皇帝去端了连家军的根本,皇帝害怕的,是十万连家军!

      我咬紧牙关,揪紧连翟的长袖,恨声道,“造反!老子一定要杀了那个姓萧的!”

      连家军镇守西北十几年,头回跟匈奴的战争竟是折到了自己人手中,折到了将士们抛头颅撒热血护住的人手中。

      果真如祖父所说,做皇帝的全是些狼心狗肺畜生不如的东西!连家军与他无冤无仇,连家向来不参与皇家纷争,就算兵力有十万,远在西北如何能威胁到他的皇位?

      他个龟孙一声不吱,直接祭出毒计杀我们了个人仰马翻,遑论祖父对此怎么看,老娘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小灵,此事先搁着,到了龙城会有一场恶战,此刻你应该好生歇息。”连翟无奈道。

      龙城,对,雪娘还在那里,我想东想西作甚,还要不要救雪娘了!

      我真不是个东西,一想到雪娘现如今求救无门,周围虎狼环伺,心中的焦急顿时如潮涌来深埋住了勃发的怒气。

      我将掌心捏得浑身发抖,望向平芜尽处,那一座城池仿若就在眼前,雪娘就在其中!

      须臾间,我无可奈何地闭上沉重的眼皮,抓紧时分养精蓄锐。

  • 作者有话要说:  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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