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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问奴归处 ...

  •   “急报!!!两万匈奴兵犯境!南侵阳关!”

      一斥候从营门口冲到主营帐,马蹄扬起阵阵尘灰,高声大呼。

      行经之处,所有营帐的士兵轻微振颤停下手中事,紧接着俨然利索地套好甲胄,抓起寒光冷冷的刀奔涌向校场。一时间,不见满地黄沙,无数士兵的黑甲穿行在帐篷的路径之中,像黑色的,奔流不息的血液。

      它们燃烧着,叫嚣着。

      十年了,匈奴终于撕破了和约,兴兵来犯。连家军攻城掠池,战无不胜的威名,在这漠北的长戍之中是否已落上了尘土?

      十年了,虎落平川,马放南山,这用大漠戈壁筑成的囚牢,是否磨灭了无数兵卒的铮铮铁骨雄心抱负?

      听到号角的我重又勾勒了一遍玉佩的纹路,狠下心来,珍重地放入木匣之中。

      再次睁开眼睛,已是一片萧然。

      上古时期,黄帝和蚩尤大战于涿鹿,降下了人世间第一场战争。当战争来到人间,它便带来了杀戮。从古至今,它被人利用得淋漓尽致,野心家率领‘仁义之师’征伐不休,异族人向来以战争为耕作,从未餍足,从不停歇,青史的每一帧每一页都沾上了斑斑血迹。

      无论何时,残酷而悲壮的战场上啊,军令如山是铁的纪律。向来容不得将士有半分私情。

      就用这块玉佩带走那些恩怨情仇,暂时封在木匣之中罢。

      我拿起磨了多时的长剑,走出营帐。

      我从小养在祖父身边,接着祖父的声望被封了将军,霸了几回擂主便自以为名正言顺,侥幸得了个武功独步西北的虚名。

      却是心底锃亮,若不历经真正恢弘的战争,我算得上是什么将军。

      十年磨一剑,今朝是试其霜刃的时候了。

      我跨入玉门关军队指挥处,里面已坐上了数名和我官衔相近或在我之上的将军。

      进去的时候,恰巧祖父正在吩咐各路将领,调动戍守在西北各个咽喉要塞处的兵马。

      匈奴此番南下,攻占了防守最为薄弱的阳关,阳关进无接引之兵,退是匈奴无垠的草原。无论从何处派兵战线都会拉长,撇开辎重难运,易于迷路外,匈奴左贤王领兵两万集结于此,谁敢伸手入虎口?

      却不得不夺回阳关这一扇隔着匈奴和梁朝的菲薄门户,免得四处漏风补救不及。

      “诸位,谁愿领军驰援阳关?”祖父握着把手,身体略微前倾,威重的目光搁置在营帐正中。

      “连老将军,末将请缨!”祖父的心腹副将秦将军接口道,一张方正稳沉的脸露出凝重之色,“我对阳关之处的地形了解颇深,十年前与那左贤王交过手。”

      祖父点头,复又看向我,“是该你磨练的时候了。陈雁然,随从秦将军一同前往阳关迎敌!”

      我躬身受命。

      行至居延,祖父和连翟驻留在此,抵住匈奴从东处进军。

      战争迫在眉睫,我和连翟即将分开。虽说告诫过自己莫再儿女情长,但心中难免害怕此去是永别,战场上刀剑无眼,说不定一瞬间便天人永隔。

      我黏在了连翟身上难舍难分,连翟武功可算是万夫莫敌,但战场不比擂台,尔虞我诈变化莫测,更别说这是他的初阵。

      纵然有祖父照携着他,一想到命运交叠出的千万种可能,我脑中登时假想出了连翟受了重伤气息奄奄的模样,无端觉得自己是个凄凉无比的寡妇,难解眉头的深锁,又有愁绪爬上了心头。

      “阿雁!要走了!”秦将军在不远处急声催道,周围兵卒已在站队,奔走时带起如幕沙尘,沙尘中隐现蜿蜒不尽的士卒,浓黑的旗帜,一切,萧杀,危机重重。

      “小灵,我会活着的,”连翟拂了拂我颈间的碎发,在我耳边切切低语。

      “不,你不仅要活着,”我松开他,一字一句道,“能不受的伤千万莫硬受。”

      霎时,他俯下脸,吻在了我的唇上。一个突如其来的吻。晃神间,我的牙关不知何时被叩开,连翟的舌尖伸了进来,温柔地描摹过口中的每一处细腻。

      “小灵,你也要好好活着,”他轻抵在我的额前,雪松气息若有若无,淡若那一缕话音,“我只有你了。”

      快马加鞭赶到阳关的时候,匈奴人已在关卡外扎好了营寨,竟是做长久进攻的打算。

      诡奇的是,匈奴向来偏爱速战速决,形势有利则进攻,不利则后退,不以逃跑为羞耻之事,向来梁朝援兵一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像蚤子般,咬人很凶,待你伸出手便隐在毛发无迹可寻。匈奴亦将他们草原地广人稀沼泽遍地利用了个透彻,一打就钻入莽莽原野之中。自古以来,光是那匈奴草原,就不知困了多少孤魂野鬼。

      究竟为何这些匈奴骑兵弃了自己诱敌奇袭的长处,驻在此地和我军僵持不下?

      对峙十日,秦将军轮番出了士卒打马横刀在匈奴营前挑衅,将匈奴左贤王呼延曼的祖宗十八代慰问了个遍。

      匈奴人嗜血凶悍,却硬是未派遣出一兵一卒。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兀自策马前行在匈奴营帐外的沙丘上。秦将军领兵两万,轻兵深入,携粮以行,辎重难运,不知耗费了多少民资民力,而半个敌首都未缴获,兵卒的斗志也日益衰减。
      现下的情况于我军十分不利。

      霎时,一个模糊的猜测激冷冷地划过我的脑海,飞溅出千层波涛。

      这不像是打仗,更像是拖延住这两万兵力。

      远眺匈奴密集的棕色毡帐,现下是薄暮时分,敌营中一片炊烟袅袅,不少鸟雀在帐篷顶上蹦跳,望了一会儿,没瞧出个何种所以然来,欲打马回去。

      我径直往前走了一里半,顷刻间翻身下马,激动地趴回到土丘上盯着匈奴营帐。

      这炊烟烧了几近一个时辰!行军在外,兵卒会吃一个时辰的饭?匈奴人再大的食量也能撑死他们。

      我死握住黄沙,咬紧牙关,手心微颤,这回匈奴犯境绝对不似表面上的简单,竟然使得出这种计策!

      复跨上马,夹紧马腹,化作一只利箭直冲向军营。

      匈奴兵力恐怕早已转移,那些帐篷,炊烟,是惑敌之举!

      战国马陵一役时,魏齐军兵蔑视,不幸中了齐军减灶诱敌的阴谋。而秦将军和我从未料到匈奴人居然变得狡诈诡奇,见到匈奴没往草原跑便有所懈怠,以为匈奴是见双方兵力相当才不敢轻举妄动。活生生演绎出了战国时的魏国。

      这个计策算不得有多高明,若是对手不是匈奴,恐怕来个经验丰富的斥候都能道破漏洞,而偏偏对手就是匈奴,‘有勇无谋’的匈奴!这个计策便高明在出其不意,将敌心摸了个透彻!

      “阿雁,你带领先锋军队,乘夜直捣敌营!”秦将军一听完我的简述,双眼猩红,身上涌起腾腾杀气,“是哪个中原人为呼延曼画计!老子抓到他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暮色四合,天边的火烧云渐渐褪去绚丽,紧接着昏黄和黑沉晕染成一片,笼罩四野。胡杨叶于微风里轻轻拨动,空中浮沉着滚滚黄沙。这是一个静止了的傍晚,一种教人不安的寂静。

      匈奴的哨兵打了个哈欠,摇晃着爬下瞭望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慢吞吞地伸手推紧栅栏。

      利箭在弦,一粒微小的灰尘落在寒光凛凛的箭尖,我松开四指,弯弓似月,箭如流星,‘唰’地划破了略微干燥的空气。

      霎那间,数千将士就像天兵突降般,从土丘处凭空出现,我策马驰骋在千军之前,拔出长剑,掀翻挡在前方的木栏。马蹄毫不留情地踏过刚才射落的匈奴人,复被接踵而至的骑兵踩得碎骨埋沙。

      原来,这就是战争,

      无奈的残酷,暴虐的热血。

      此刻,尚未反应过来的其余哨兵,在分神的一刻就被我的长剑捅了个透底。长剑上挂了不知几何的肉屑,收剑时血液飞溅到我的眼睛,须臾间赤色铺天盖地,掺和着残阳的赫红光芒,将这亘古荒原映成了红色海洋。

      “有敌袭!!!”喊杀声震彻天际。匈奴人被横冲直闯的军队冲成一团乱麻,反应迟缓的被刺杀在帐内,奔出营帐的被踩成肉泥,侥幸握稳直刀的转瞬被砍倒在马下,发出瘆人的伸吟惨号。

      很快,路上倒伏了数不尽的尸体,无头,肠漏,手断。浸满了血水的沙砾,不见本色。

      越来越多的营帐被我掀翻,心中的炽焰越来越盛,空的,全是空的,真的,中计了。

      怒意和杀红了眼的战意,热血翻涌,搅混到一起将我的理智烧了个干净。我翻身下马,直接化成一头孤狼扎到匈奴兵堆中来回杀去。

      敌人的血染透了我的铠甲,长剑亦饮足了鲜血,活像是一个从阿鼻地狱爬回来的血人。

      我率着连家军一路杀到了主将营,生擒扮成一小兵欲潜逃出营的匈奴左将后,叫嚣不息的怒火瞬间撒到了他身上,收力不及把他的左肩卸脱了臼。

      瞧着疼得在地上滚来滚去,声嘶力竭的大汉,我终于冷静了下来,理智回神,望着他皮衣上的那个血手印,捏了捏掌心,颇不好意思地坐到了主将椅上。

      都怪这些匈奴人,没事学中原人耍什么诡计,我不气你还气谁。

      “呃,那个啥,”我咳了咳,调整好略带沙哑的嗓音,“你们主力哪去了?”

      略微估摸,今日在此的匈奴兵力不足三千。这个匈奴左将说不定能透露出点什么至关重要的消息。

      那个人仍在那里若无旁人地捂着左肩滚来滚去,我一拍脑门,哎呀,跟个匈奴人讲什么官话!莫不是脑子在杀敌的时候甩掉了?

      当我准备换了匈奴话和颜悦色地跟这个左将好好谈谈的时候,他昂起头狠厉地瞪视我。

      “你个臭娘们去死吧!”

      虽不是很流利的官话,但似乎有那么些别扭的口音骂起来更带感?

      我点点头,一本正经道,“本来还想放你一马,不过在我死之前你还是先死吧。”

      说罢,拔出腰间的长剑直掷向他的脑袋。

      这个动作在我脑海中早就排练了千百回,灵感来自于望江楼里连翟的一筷子,啧啧,真是显露出我英俊潇洒威武不凡的神兵利器呀。看看这加持的鲜血,看看这埋地三尺的剑尖,看看周围目瞪口呆的连家军。

      美中不足的是,似乎没命中目标?

      嗯,再来,我抽出旁边老四的剑,扬手,

      “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那左将拖着个庞大的身躯蓦的给我磕了几个响头,磕在黄沙地上却不甚响,“小人不知道,呼延曼只叫小人要拖住您的兵力。”

      “那两万匈奴兵何时与你分开的?”

      “占下阳关后。”

      我心中一阵咯噔,恐慌漫过我的头顶,滞住了呼吸。占下阳关后?离现在已是十八日了,那些匈奴骑兵究竟去了何处?

      “我再问你,给你们出谋划策的中原人去哪儿了?”

      “小人不知道,那人神秘得很,小人只知道呼延曼尊称他为先生。”

      我白了他一眼,难怪混到这把年纪了仍是个左将,这话说了不等于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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