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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暮登悬池山 ...

  •   时值晚秋,天色近暮,悬池山上一条曲折小径中,一对儿少年男女正徐徐前行。狭长的小径上,小雨淅淅沥沥,倒也没有刮风。按理说,一把油伞足以遮头了,但四处都是泥坑,几乎不得落脚。两人避着污浊的泥水行路,一拉一扯下,衣衫都已有些湿了。

      悬池山离城不远,传闻山涧有一汪悬金池,悬地三尺,非满月时不得见。泉面灿如流金,若将男女生辰八字合书纸上,于满月时投入悬金池中,便可将二人情愫上禀月宫。这样,仙翁牵线时,说不得也要顾上一顾。

      此中少年名张宪,是城内富贾张家的小少爷,其家境颇为殷实。张家早年还在乡下,祖辈死守着几分田产过活,家里主事者也以乡绅自居。到了张承主家时,他瞒着老父变卖了大半的祖产,举家进了城。当时,张宪的爷爷气的跳脚,举着黄杨木做的拐仗追打张承,一边打一边骂,儿卖爷田不心疼,张承啊张承,你承了什么狗屁东西!

      好在张承不像父亲一般死脑筋,四下经营,竟也在城里盘下了数笔产业。死财变了活财,不仅发了家,还把早年变卖的田产一一赎回。乡下有田,城里也有着营生,只缺官家里的人了。张家这代人丁稀薄,主家张承也只一个独子,张宪自然被寄予了厚望。

      张宪者,掌宪也。张父想为他求个仕途功名的心思于此可见一斑。张宪自幼被送入悬池山脚下聂先生开办的松鹤书塾,为置个好席位,张承也颇花了一番心思。所谓好席位,便是聂先生手边左右两个席位,在先生身旁读书,耳提面命,常常关照,好处自是非比寻常,不说别的,起码先生打戒尺时就方便得多。

      张承特意花重金托人从数百里外的肇县制了一方端砚。砚台上面的浮雕十分的精致,是以福禄寿三星,乘仙鹤于松林间做携手同游状。

      聂先生意外于张父的心意,不料这老乡绅竟有如此雅兴。又见一旁的张宪模样清秀,谦恭得有些拘谨,倒也像是块读书的料子,于是席位的事情便应下了。

      那是入塾的第一天,张宪于聂先生右手侧坐定,捧一卷书,心无旁骛的诵读。聂先生见他这番模样,十分满意。又看了看手边的端砚,笑容愈甚。此时堂间读书声不绝,听张宪再读了几段后,聂先生起身,手提戒尺四下巡视去了。

      张宪用眼角的余光瞄着聂先生,见他转身下去,便悄悄放下书卷,捏了捏颈子,大张着嘴打了个哈欠。刚打了一半,他便飞也似的捂住了嘴,看向了对面。那是先生左手边的位子,与他正对,一个面目机灵可爱的小女孩正笑盈盈的看着他。

      她可真漂亮呀。张宪这么觉得,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张宪抽了张纸,悄悄写了个纸条,上面歪歪扭扭的写了八个字,字写的很小,很有做贼心虚的态度。写毕,此纸被张宪揉成了小纸团,又摁的踏实,悄悄掷到聂聆书案上。

      见聂聆接了纸团,张宪还比了个拆的口型,指了指自己,很小心地笑了笑。

      聂聆看了那歪歪扭扭的文字,顿时会意。仿佛又偷偷写了什么,顺手揉起,再掷回。只是这纸团掷的力气小了些,未及案上,只坠到张宪桌前。

      张宪连忙俯身去捡。

      “爹爹,他偷懒!”小女孩高喊了一声,大眼睛眨呀眨的,像是连眼睛都会笑一般。这一声招呼惊的张宪转不开头,甚至没察觉大步踏来的聂先生。

      聂先生夺过张宪手中纸球,展开来看,皱巴巴的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我叫张宪敢问芳名”。

      聂先生顿时起了火,这臭小子,着实顽劣。偷懒就罢了,还传纸团……这纸团是传给谁的?嗯,好你个臭小子!

      听得啪、啪两声脆响,张宪捂着手哆嗦着。看在砚台的情面上,聂先生舞起戒尺来毫不含糊。只打了还不够,还要罚抄写。

      “张宪,把此章誊抄五遍,午饭后置我案上!”

      正午饭香四溢,堂间只留张宪一人奋笔疾书,几遍抄来,他几乎把这新温下的文章背熟了。聂聆不知何时溜了进来,正站定在张宪身后,看的聚精会神。待张宪抄完最后一字,他的腋下突然探出只手来,把自己案上那张皱巴巴的纸翻了一面。张宪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聂聆已笑着跑开了。他向纸上看去,纸角写着小小又娟秀的两个字,聂聆。

      她叫聂聆吗?嗯,原来是先生的女儿,可真好看呀。张宪回身,偷偷瞄着门外笑的灿烂又得意的聂聆,竟也不觉得气恼。

      ……

      起先张宪是被聂聆牵着走的。足下小径已被前人踏过不知多少遍,二人也偷偷来过数次,只是那神池却从未得见。聂聆性子急些,每次来都是如此焦急,生怕走迟了两步就会错过好事。而此时雨忽的大了起来,张宪为顾着聂聆不至被淋湿,便将聂聆扯了过来,二人紧贴着,依偎着行走。他尽可能的把伞侧伸着去遮她,奈何雨急风大,二人衣衫已湿了一半,张宪湿得更多些。只有牵着的手、袖口到肩头及至绯红的脸颊仍燥热着外,身上其他地方,都已凉意渐起。念及此,张宪已有些担心了,并起了退意。

      “聆儿,我们回去吧,改日再来。你体弱,淋不得山雨的。”张宪想了想,还是略微委婉的发表了下看法。聂聆当即不满,哼了一声。

      “宪哥,路行了大半,就这样打道回府,多无趣呀!再说,算上这月,我们连着来了三次,一次也未曾见到悬金池,不给神仙爷爷投了八字,我是不甘心的。”

      “聆儿,我实在是担心你,夜间山里多虫豸,还有野兽,何况雨天路滑,山路毕竟不比平地,不如下次我差些下人同往……”

      “哼,还差下人同往,我是与你投八字,还是与你家下人们投八字的呀!人常道心诚则灵,坐轿子来算是什么事?宪哥若不想走就自己回去吧,只是你走了,我只得去山里寻个猴儿去悬金池了。到时候我好好挑个毛长嘴尖的俊猴儿,再把你的八字涂了,写上它的去,我同猴儿定姻缘好了,宪哥你应该是不爱我了,我命好苦的!”

      张宪心里翻了个白眼,他觉得,聂聆净是说些胡话,怎么能拿自己同猴儿比较。

      “到时候我就只能餐餐以果子充饥了,吃饭还要看猴儿脸色,猴儿高兴就多摘几个甜果子给我,不高兴了就只给我吃又酸又涩的小果子。哎,到时候我要挨饿了,我就天天念叨你,宪哥,宪哥,都怪你啊,我要饿死了!宪哥,快上山送酥饼给我…哎咱们明天去叶馨斋吃酥饼吧!”

      聂聆越说越没谱,张宪竟一时语塞。都要嫁给猴儿了,还要找自己讨酥饼吃,这姑娘真没点自觉。

      聂聆见他不答话,有心嬉闹下,突然快跑了两小步,一下子迈进了雨幕里。张宪哎了一声,赶忙擎着伞往前遮。聂聆憋着笑,心里美滋滋的。她觉得张宪真是可爱,一边生了闷气,一边还要赶着给自己撑伞。她又重新扑回张宪怀中,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

      “哎,宪哥,你还生起闷气了!方才说笑的,我不要山里的猴了,你比山里的猴儿俊多了,又会读书写字,又会照顾人。你说猴哪会照顾人的呀,猴儿也吃不起叶馨斋,还是嫁你更好些的!何况猴儿的八字我也要不到,总不能在纸上按个爪印吧,月老也不认呀!”

      听到聂聆又开始胡扯,张宪一张严肃的脸再也绷不住了。每次自己不说话了,聂聆总会这样插科打诨一番,不见自己笑了还不会罢休。张宪心头一暖,正了正脸色,认真的攥紧了聂聆的手。

      “说点正事,聆儿,回去我让爹去托媒人提亲,到了开春我还要在城东置栋宅子,家什也由得你,照着喜好操办就好,等我解试前就去新宅子里办宴席,到时接亲的轿子从状元桥走,好讨个喜头,还有啊……”

      刚还一脸陶醉频频点头的聂聆突然想起了什么,直叫到:“停一下停一下,宪哥,你要是高中了,做京官去了,那还置办什么宅子,咱们就搬到京城去住了!哎呀,万一进了殿试,皇上看你眉清目秀粉嘟嘟的,要你做驸马,那我可就亏大了!到手的猴儿被牵了去,我还不敢抢回来,到时候一个人被抛在京城,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只能讨饭过活了,哎呀,这么想来,我命好苦的!不行,要不你别考了吧,就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聂聆于此倒是多心了。张宪文赋平平,莫说是做京官,做个小小县官也未必有戏。不过,少年男女最爱憧憬,何况张宪颇有家业,若考不中,捐出顶小小乌纱来也是可以的。

      “你这胡思乱想的小脑袋,怎么又拐到猴儿那去了,还有,我哪里粉嘟嘟的,嗯?每次说到最后,还命苦的总是你了。再说,谁惦记做驸马爷了?不过哥哥我倒是一表人才,难免陛下不惦记。要真是许我做个驸马,那我就…”

      聂聆一把扯了张宪的耳垂,威胁着说,就怎样,就怎样嘛。

      “我就告病回乡。相思病,要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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