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弦》苏零

9、九 离家

　　九 离家
　　微微的凉意随着一阵风渗透进来。
　　柳汀不自觉的紧紧了衣襟，抱着胳膊抖了抖。
　　走廊边的紫玉兰已经过了盛花期，泛着暗紫的花瓣微微枯黄，薄薄的铺了一地，树梢却已透着嫩绿。
　　明明入春已久，空气里依旧凉意微侵。
　　“咄咄！”泛白的指关节在敞开的木门上轻叩：“爹，您找我？”
　　“进来。”
　　柳老爹站在靠墙的几案前，看着案上摆着的牌位，没有回头。
　　缭绕的青烟，薄薄的笼罩了整个屋子，柳汀抬手掩了掩口鼻，稍稍咳了几下。
　　“汀儿，本来今天想让你见一个为父的老朋友的，可惜，出了这样的事，为父一时走不开，就让秦越带你去吧。”略带沧桑的声音，透着难以掩盖的倦怠。
　　“爹？”
　　“宋夫人也是你娘的旧识，可惜前些年出了点事断了联系，那个时候你娘还一直念叨着。”柳老爹不自觉得伸手，指腹顺着木质牌位的棱角微微摩挲，“前些日子碰巧见到了，宋夫人有意请你去她家小住。”
　　“这个时候去？”柳汀瞪大眼睛。
　　“那也算是你娘多年的心愿。宋家那边为父已经派人打点过了，你去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一路有秦越相互，应该也出不了差池。”柳老爹终于回头，看着站在面前一脸震惊的女儿，神情黯然。
　　“爹！您是想让女儿在这个时候逃离这个家找个地方躲起来么？”柳汀不是傻子，柳老爹话里的意思她自然一清二楚。什么娘多年的心愿，为什么不早不晚这个时候冒出来了？十有八九是老爹花了不少功夫才找到的安顿之所，为了让柳汀逃离一切的是是非非。
　　“汀儿，这次，你留下来也帮不上任何忙。更何况，为父并不是要和他们硬碰。躲过这阵，等风头过了再回来，也算让为父少操点心。”
　　柳老爹从来不是个强势的人。
　　早些年寒窗苦读，却考不出半点功名利禄，巧遇贵人，无意中走上了经商的路，却异常的得心应手。柳老爹从来都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有漂亮的妻子，孝顺的女儿，偌大的府邸，殷实的家业。他知足了。
　　唯一的可惜就是妻子的红颜薄命。那只是因为太多的东西由天，不由人。
　　可是现在，他第一次如此坚定的想要守住一个人，那是他的命根。
　　他输不起。
　　“爹！”
　　“汀儿，听话。爹不能让你冒任何险。”
　　“爹——”柳汀的声音已然哽咽，老爹不能让她冒这个险，难道她就可以让两鬓花白的柳老爹独自面对这一切？
　　“去吧。”柳老爹的神情，满是决然。
　　“那，爹你告诉我，他们到底要的是什么？”柳汀要一个明白。
　　“……汀儿，等风头过了，爹再告诉你。”

　　落弦提着大包小包跌跌撞撞跑到前厅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父女对峙的情景。
　　“呃，老爷，小姐。东西打点好了。”落弦低头行礼。
　　在人前，尤其是柳老爹面前，落弦从来是称呼柳汀“小姐”的，虽然这么称呼的时候天知道她浑身鸡皮疙瘩排排坐，难受得要死。
　　“小落，你这是？”柳汀回头瞪着落弦，视线死死地盯着落弦手里的三四个包裹。
　　“秦越叫我把你日常所需的东西打点好……”除了初见面那一次，落弦从没见过柳汀如此凌厉的视线，心里呼得一紧，都忘了丫鬟该有的礼节。
　　“汀儿，这次，就让落弦跟你一起去吧。等你回来，爹再给你物色个伶俐的丫鬟。”
　　柳汀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去看看还需要什么，没什么遗漏的话，就快些上路吧。路上小心点，如果有人要搜你们的包裹，就让他们搜去。千万不要跟人起冲突，知道么？”柳老爹的声音微颤，却伸手搭上了柳汀的肩。
　　略略粗糙的大掌，摩擦时的微热透过衣衫渗透进皮肤，直透心底。
　　“爹——女儿，不孝。”
　　“砰！”夹杂着膝盖砸地的声音，柳汀的声音透着难以遮掩的哽咽。
　　落弦下意识想上前一步扶起柳汀，却僵住脚。
　　“汀儿，快起来！”
　　“爹，千万要保重——”
　　一滴水珠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出很小的圆点。
　　“……”

　　老旧变形的车轮发出暗哑的咯吱声。
　　路面不怎么平整，车厢晃动得厉害。掩在门上的帘子随着晃动微微掀开一线，看得到车下的土地——黄土，满是龟裂蜿蜒的痕迹。
　　“柳汀，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太过沉寂的气氛，伴着马车发出的声音，多少有点单薄难熬。落弦左看右看想找些话题。
　　紧紧拽着手里的三个包裹，生怕一个剧烈晃荡就滚到车子外面去。
　　对面的人却只是把头靠着车壁，一言不发，恍若未闻。
　　上车之前，柳汀和秦越私下里谈了很久。原本柳老爹的意思是想让秦越送她们去宋家的，防止路上出什么意外。不晓得柳汀跟秦越说了什么，最后秦越叫了另外一个家丁送她们。
　　马车忽然停下，单调的咯吱声戛然而止。
　　下一瞬，却有不一样的声音远远的传来，一点点靠近。
　　似乎是鞋底摩擦沙砾的声音。
　　“小姐，我们先停一下吧。”那个叫小叶的家丁的声音从帘子外传来。
　　“呃？好。”柳汀这才抬起头来，神情有些恍惚，却到底是答了话，“外面怎么了？”
　　“有——很多女人和孩子，应该是前面村子的村民吧——”
　　村民？女人和孩子？
　　落弦有点摸不着头脑，移动到车门，把帘子掀起一线。柳汀看到了落弦的动作，没有阻止。
　　却在下一瞬，同时吸气。
　　一群妇女小孩，少说也有二三十个。身上的衣服虽然不怎么破，但都脏得很，似乎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
　　有个小女孩看到了土丘边的马车，和旁边的女人不知说了什么，女人却只是拽了她的手往前走。
　　一行人走得很慢，却没有停，越过了马车，继续前行。
　　只有那个小女孩，大大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马车。她的眼底一片漆黑，似是泛着绝望的深沉。那是原本怎么都不该在孩子的眼里出现的神采。
　　“她们——要去哪里？”柳汀的声音里隐隐有些颤抖。
　　那个孩子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听说临近的村子这些天都在闹旱灾，小姐您看这地，快一个月没降过一滴水，估计这些村民过不下去了，只好另外找地方。”
　　“为什么只有女人和孩子？”
　　“因为打仗啊。都打了五年了，还没个休止。征兵都征到这远离边疆的小村子来了。其实柳府这些年家丁的数量也在减少，都被征去了。能留下来，是我命大。”小叶的声音听不出多少庆幸，反倒是无奈的成分居多。
　　“呀！”柳汀的视线一直追随着那个女孩，忽然惊呼出声。
　　小女孩忽然被地上的突起绊倒，狠狠地栽在地上。旁边的女人应该是她的母亲，却是瞪大眼睛，一边叱责一边死命把她拉起来。
　　小丫头似乎摔得有点狠，挣扎半天都没爬起来。
　　没有人等她们，渐渐落到了队伍的后头。
　　“我去看看！”柳汀一把扯开帘子，跳下了车。
　　“别去！”落弦伸手想拉，却只扯住了一片袖子，“哧——”裂了一缝。
　　柳汀却只是甩了甩袖子，回头看了落弦一眼。眉头微皱，没有说话，继续向那个孩子跑去。
　　落弦看得懂柳汀的眼神。
　　她从来都看不得小孩子吃苦，就像当年的落弦，就像当年的小六小八小四小七……
　　“糟了！”身边的人忽然大吼一声，冲了过去。
　　落弦一惊抬头。
　　果然，原本已经走远的那群人忽然折了回来，走向那个摔倒的女孩——不，是走向一看就是毫无缚鸡之力的富家小姐，柳汀。
　　必要的同情心可以救人，但如果过了，就只能害己。
　　那些村民自然不是恶人，只是任何人都有极限，一旦被逼急了，没什么是做不出的。
　　落弦一直都懂，可惜，柳汀想不到那一层。
　　小丫头摔倒的地方紧挨着马车的车轮，那群人很快靠近，把柳汀围得密不透风。小丫头依旧在她怀里抽泣，手里还紧紧捏着之前柳汀塞给她的一小块糕点。
　　“吃的东西都在马车上！全都给你们！”落弦被挤在人群中间，只能一边大叫一边往最中心挤。
　　原本静止的人流瞬间涌动，把落弦往反方向挤，数不清的鞋子在一瞬踩上了她的脚，踢上了她的小腿。她几乎看不到人群中蹲在地上的柳汀。
　　腿上的知觉近乎麻木，背后的衣衫早已完全湿透，不知挤过了多少人，落弦才站到了柳汀的身边。
　　那个孩子依旧好好得窝在她怀里，小叶站在一边，手里搀扶着孩子的母亲。
　　“柳汀，你没事吧！”落弦感觉得到她声音里的颤抖，却根本没有平息急促呼吸的力气。
　　“……没。”柳汀抬起头。
　　漆黑的发不知何事被蒙上了一层沙粒，也许是那些人脚下带起来的，衣衫明显有些皱折，应该是之前被那些人拉扯留下的，只是看不到明显的破碎之处。
　　“真的没有？”落弦把柳汀拉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
　　“真的没——”柳汀的眸子忽然蒙上一层薄雾，很细很密的一层，迷蒙一片。之前她有点被吓懵，“对不起，小落。”
　　“没关系。”落弦轻轻的笑，轻轻的抱着柳汀拍了拍她的背，“没事就好。”
　　那抹笑，带着遗失了很久的纯粹。
　　可惜，柳汀的头埋在落弦怀里，没有看到。

作者有话说

　　再次强调，这不是一篇浮在表面上的文。。。哭泣。。。
我发觉我离爱情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