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弦》苏零

8、八 天明

　　八天明
　　仓皇的惊叫声一瞬划破清晨的宁静。
　　匆忙的脚步声从不远处赶来。
　　“怎么了，发生——”略显苍老的声音在看清眼前一切的一瞬间噤声。
　　最一开始发出惨叫的那个丫鬟早就吓得摔倒在地，原本提着的水桶滚落在一旁，桶里的半桶水早已倾倒而出，湿了好大一滩。
　　沾染了灰尘的水流缓慢蔓延，打湿了跌落在地的灯笼，连带晕湿了纸糊的灯壁。
　　“林叔，怎么了？”柳汀听到尖叫，赶紧起床更衣赶了过来，远远的看不真切，只能看到管家林叔的侧脸，隐隐有些僵硬。
　　“小，小姐，不要走得太近。我这就找人处理。”老管家的声音透着一丝略带颤抖的沙哑。
　　“什——”没明白林叔的话，柳汀接着往前走了几步，却在一瞬瞪大眼睛，吸了口冷气，“她——”
　　昨天还小心翼翼端着茶水在房门口踌躇半天才抬手敲门的丫头，此时却以僵硬的姿势躺在冰冷的地上，大大的眼睛空洞的睁着，再也看不到一丝神采。
　　柳汀赶紧别过眼睛，不忍再看。
　　“小姐，您先回屋里歇着。”老管家终于从震惊中回神，回头示意柳汀无须担心，“我叫几个家丁来搬运尸体，然后这件事我会禀告老爷。”
　　“爹的身体——”
　　“小姐，此事不适合您插手。”老管家的语气是不容反驳的坚定。
　　“她毕竟是我的丫鬟，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
　　“小姐，一切都会安排妥当的。您先回房歇着，事情自然会有眉目的。”
　　“林叔——”柳汀说不出反驳的话。
　　林叔在柳府当管家已有三十个年头，别说柳汀是他看着长大的，就连柳老爹都跟他情谊匪浅。由于柳府多年没有女主人坐镇，可以说，府内的所有事情都是林叔一手负责的。
　　“小姐，先回屋吧。”老管家其实不老，只是早早得驼了背，花白了鬓角。
　　柳汀记得柳老爹曾经说过林叔年轻的时候也是相当风流潇洒的，老管家听了这话却只是苦笑摇头。
　　每个人总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过去，柳汀不会去问。

　　房门依旧紧闭，隔着门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之前被那声惊叫惊醒的时候，柳汀想也没想就披衣下床。落弦似乎还没醒，只是稍稍动了动，又把头埋进了被子。
　　胸口依旧堵得厉害，深吸一口气，尽全力让自己维持平时的样子。
　　只是嘴角有些僵硬，扯不出一贯的弧度。
　　“吱呀——”伸手推门，天光在柳汀的身前洒下一片，照亮了房间的一切，包括抱着膝盖蜷在床头的落弦。
　　“小落？怎么了？”略略惊慌的声音，之前的仓惶还没有完全平复，这会怎么又多了一个来折腾她的。
　　落弦依旧把头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
　　“身体不舒服么？”柳汀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拍了拍落弦的肩膀。
　　只着单衣的身体看上去越发单薄，拍上去被骨头咯得慌。
　　“……”蜷着的人依旧没有反应，半晌才把头抬起来，涣散茫然的视线，好半天才凝聚在柳汀身上，“你，看到了？”
　　“啊？”
　　落弦却不肯再发一言，只是紧紧的抿着唇，眼底却是夹带着闪躲的坚持。
　　“你干吗这么看着我。”柳汀捕捉到了落弦眼里的闪躲无措，心里不自觉的一沉。落弦的脾气她了解得很，露出这种表情代表她做了错事。
　　知道错，却依然坚持去做。
　　“我不该对你说谎，但是我不后悔那么做。”果然，闪烁过后的眸子里满是坚定。
　　“……你昨天晚上看到什么了？”稍稍一想就明白了落弦话里所指的事情，昨晚奇怪的声响，还有落弦跑进房间时失魂落魄手脚冰冷的样子。柳汀忽然觉得背脊发冷。
　　“……四个黑衣人。他们杀了小紫。”
　　小紫就是柳汀新来的丫鬟，柳汀甚至还没记住她的名字。
　　想起昨晚看到的一幕幕，落弦忍不住轻颤。
　　“黑衣人？他们想干嘛？”
　　“不知道，似乎在找什么。好像是在找人。我记得他们捅破了窗纸，在窗外看了好一阵，然后就离开了。”落弦低下头，很努力的回想没一个细节。但那双瞪得很大满是惊惶却逐渐失神的眸子却不断在眼前浮现。
　　指甲不自觉的掐入手掌，却没有丝毫知觉。
　　“好了，没事了。”柳汀轻轻在床沿坐下，抓过落弦的手，把死死掐在掌心的手指掰开，红印宛然，“这事本来就不是我管得了的，林叔也不想我插手，爹一定也是这个意思。”
　　柳汀进门的时候太急忘了带上门，风一吹，缓缓敞开。
　　虽然是阴天，不怎么明亮的光线透过敞开的房门依旧足以照亮房间，只是柳汀的脸背光，始终看不清表情。
　　“小落，其实我一直想帮父亲办点事，而不是一味的守着柳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伸手，替落弦把衣襟拉好，随手扯过之前找出来的衣衫，披在她身上，“快把衣服穿好，小心着凉。”
　　“咄咄！”
　　“谁？”柳汀的动作猛地一顿。
　　落弦正在穿衣的手莫名地一抖。
　　“小姐，老爷有事找您。”
　　是秦越，他什么时候干起了丫鬟传话的活。
　　“好，我马上来。”柳汀虽然有疑惑但也只是拍了拍落弦，站起身拉了拉衣摆，“收拾好帮我去厨房找点吃的，等我回来。”
　　“……好。”落弦点头。
　　除了点头，她什么也做不了。

　　门没有关。
　　隐隐看得到青色的衣角，久久没有离开。
　　“秦越，有事？”柳汀离开已经有一会了，那么秦越找的只能是落弦。赶紧穿上衣服套上鞋子。
　　其实落弦一直有那么一点惧怕秦越。不是说他功夫好一个指头就能掐死她什么的，只是因为他是小六小八的师傅。总觉得，他于他们有大恩，所以，他对落弦同样有恩。
　　秦越是不会冒然走进柳汀的房间的，所以落弦收拾好急急匆匆跑了出去。
　　“知道小姐日常需要的东西么？全部打包好，如果东西多的话，我找人搬箱子。”秦越说话从来不会拐弯抹角。
　　“啊？”不过结果通常是对方完全听不懂。
　　“小姐要到一个亲戚家住些日子，把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全，送到前厅。还有，你的东西也收拾一下，跟小姐一起去。”
　　“那么突然？”
　　落弦抬头愣愣地看着秦越，青色的衣衫看上去不怎么平整，还有隐隐的晕湿痕迹。秦越的脸上也不再是一味的淡漠神情，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对了，昨晚……
　　“老爷担心昨晚的事会再发生，所以让小姐先出去避一阵，她身边缺人，你跟去也就是了。”秦越略略顿了一下，然后转过头，看着落弦，眸子里是一片深沉的漆黑，让人有想逃离的冲动，“以后再遇到像昨晚这样的事，先管好自己，别到处乱跑。凭你，谁都救不了。”
　　“……”
　　“你要做的只是尽量让小姐在那边多呆点时间，等这里的事情解决了再回来。”
　　“到底是什么事情？”落弦甚至来不急被秦越的话打击，已经彻底被绕晕。
　　“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那——柳汀肯在这个时候离开？”
　　“……”秦越没有说话，却不是一贯的冷然，那双极为深邃的眸子，几乎要把落弦盯穿，半晌才开口，“你果然够了解她。”
　　这不是废话么？落弦瞪大眼睛。
　　柳汀连一个丫鬟的性命的都看得如此重要，更何况是整个柳府的人，包括她唯一的亲人。
　　“老爷会想尽办法劝小姐离开，你要做的，就是带上两个人的包裹去前厅，我会给你们雇车。然后，想尽办法把小姐留在那边。”
　　“老爷，不会有事？”
　　“你们留着又能做什么？”
　　“……”秦越说的都是事实，让人连感慨的力气都失去了的事实，“那，小紫的事，怎么办？”落弦换了个话题。
　　“小紫？”
　　“就是昨晚看到的——那个——那个被——”忽然开始结巴，“掐死”两个字怎么都没办法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没有家人，连远房亲戚也没。老爷说会厚葬她的。”秦越也忍不住轻轻叹息。
　　人非草木，孰能真正无情。
　　“秦越，小四小七那边，拜托你了。”落弦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昨天多和小七闹腾一会。
　　落弦从来不担心小四，她总有办法把遇到的困难给解决掉。但是小七，她只是个刚过十岁的孩子，看不见，却要整天守着空空的房间。
　　落弦知道小七的寂寞，而且她的寂寞无处发泄。
　　小四为了她们两个生活已经奔波的太多，小七不敢再多要求什么。落弦想帮忙，却不忍心挫了小四的好胜心，只好作罢。
　　她这一走……
　　“我知道，我尽量。”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我要在故事开始之前写那么多黏黏腻腻的东西，那是因为真正故事开始的时候，就很难看到这样的东东了。。。泪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