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弦》苏零

7、七 夜阑

　　七夜阑
　　微微的凉意，自床下缓慢渗透。
　　似梦似醒间，落弦不自觉的裹紧被子，想驱走莫名的冰冷，却只是徒劳。
　　耳边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很远，很轻，听不真切。却是逐渐清晰，沿着走廊缓慢靠近。
　　门外不知何时起风，打在不怎么严实的门窗上吱呀作响。
　　脚步声忽然消失，明明是纷乱到极致的步子，却几乎同时消失殆尽。
　　那股莫名的冷意越发逼近身体。落弦不自觉的抖了抖，裹紧被子，勉强睁开眼睛，等待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月光很亮，透过窗纸划下清晰的光路，连带照亮了房里的陈设。和睡前并没有不同。
　　脚步声再次响起，一样的杂乱，伴着隐隐的语声。
　　落弦的心不自觉的抽紧
　　柳府的下人不可能大半夜的集体起床，如果是柳老爷病情有变，他们没必要这么蹑手蹑脚鬼鬼祟祟。如果是小贼基本不可能那么一大帮子人一起出动，落弦自己就是小贼出身，人越多暴露的几率越大，这绝对是真理。
　　那会是什么人……
　　来柳府寻仇的？
　　还是……
　　容不得落弦多想，脚步声已经接近了落弦的房间，在窗旁停下。
　　借着月光看清了窗纸上印着的影，似乎是四个人，看上去个个人高马大。听不到杂乱的呼吸声，应该个个都是高手。
　　窗纸的破裂声隐隐传来，落弦赶紧闭上眼睛。
　　他们决不是柳府的人，落弦可以确定。
　　那些帮柳老爷跑生意的年轻人几乎从不出现在府上前厅以外的地方，他们也都有自己的住处。柳府唯一的护院就是秦越，落弦自然认得他。
　　僵着不敢动。
　　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冷汗顺着额头一路划下，在额角的发际处蔓延。被窝里的手死命的掐住大腿，保持此刻的姿势一动不动。
　　没有推门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复又响起，越行越远。
　　稍稍把眼皮撑开一线，窗外已没有人。
　　猛得从床上坐起来，顾不得背后已被冷汗彻底湿透的衣衫，轻手轻脚的下床，走到窗边。
　　窗纸上一指大的洞印赫然。弯腰，正好透过这个洞看到外面的走廊，走廊外的庭院，只是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脚步声忽然又在较远的地方响起，向着更远的地方走去，似乎是后院，落弦不确定。
　　手轻轻搭上房门，想拉开，却有点使不上劲。手心汗湿的厉害，不一会便在门框上留下微微晕湿的痕迹。
　　那些人毫无疑问在找什么东西，又或者是人。落弦不知道柳府里有什么东西能让人窥探的，更何况她在柳府的这四年里，连小贼都没撞上过几个。可这拨人透出的危险气息绝不寻常。
　　她知道现在最好乖乖呆在房间，闷着头装睡，既然之前那些人没有杀她之后也不会。可，不知道柳汀……
　　柳汀的睡眠从来很浅，甚至一晚上都睡不着都是常有的事，如果像落弦一样被惊醒，如果直接质问出声，如果……
　　手下不自觉用力，落弦连想都不敢想。
　　“啊！”远处忽然传来短暂的惊呼，却在下一瞬戛然而止。
　　是女人的声音，有点陌生，似乎是后院帮厨的下人。
　　把耳朵贴上门板，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握紧拳头，落弦在一瞬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摸进柳汀的房间，一定要告诉她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门。

　　夜凉如水。
　　银亮的月光透过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一路铺陈，最后隐在飞檐的阴影之下，一片漆黑。
　　似乎有什么要从那一团黑影中喷薄而出。
　　后背紧紧的贴着身后的窗框，突出的木框顶着后背，汗湿的衣衫紧紧贴在后背，湿透粘腻的感觉本是落弦最讨厌的，可此时的她根本注意不到。
　　柳汀的房间就在这条走廊的另一端，只要跑过这个分岔口，笔直往前就到了。
　　脚步声已经停了很久，隐隐约约的低语声却从分岔口旁的亭子边传来。
　　月光太亮，落弦没有把握这么笔直的毫无遮掩的过去，对方会毫无察觉。
　　用力咬了咬下唇，下定决心又往岔路口挪了两步，探出头，一眼就可以看到亭子旁的四个高大人影。
　　该死，要是她这么过去不被发现那些人就是瞎子。
　　“谁在那里？”岔路的另一端突然亮起一团火光，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这个声音落弦记得，就是那个新来的服侍柳汀的丫鬟。
　　四个人影几乎同时飞身跃起，直扑那个貌似叫小紫的丫鬟。
　　灯笼的火光在朦胧的夜色中太过晃眼，可惜，晃花的不是黑衣人的眼，而是那个提着灯笼的丫鬟的。
　　落弦的心猛得一紧，下意识的想要冲出去。
　　手臂却在一瞬间被紧紧扣住，同时一只大手捂上了她的嘴。极大的手劲，一瞬间，如上枷锁。
　　惊恐到极点，落弦死命挣扎。没有被扣住的手肘使劲往后顶，连脚都一起往身后的躯体招呼。
　　“别动。不想死的话什么都别做。”听不出情绪的淡漠声音在耳边响起，几不可闻，却是落弦所熟悉的。
　　“秦——秦越——”
　　“闭上眼睛，别看。”
　　落弦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呆呆的瞪大眼睛。
　　就在秦越一把拉住落弦的时候，那四个黑影几乎是同时扑到了那个丫鬟面前。她连惨呼的机会都没有，一双大手已经握上了她的咽喉，轻轻一收。
　　“咔！”脖子被拧断的声音。
　　“啪！”灯笼一瞬跌落，重重得撞到地上。
　　风过，残存的火光化为一缕轻烟。
　　“砰！”女孩的尸体软软倒下。歪着的脖子，依旧瞪得大大的眸子死死地瞪着走廊尽头，满是惊惧。
　　原本钳制落弦手臂的大手忽然放开，转而拦腰抱住，一闪身越过岔口，推开走廊尽头的门，把吓得够呛的小鬼一把扔了进去。
　　“记住，天亮以前不要离开房间，无论是小姐还是你！”

　　房门缓缓合上。
　　隔绝了最后一丝月光的照射，阴冷的感觉从身下的地板隔着湿透的衣衫一路渗透。落弦忍不住蜷起身体，瑟瑟发抖。
　　那双满是惊恐的眸子，嵌在那个歪斜的头颅上，在她眼前不住晃荡，挥之不去。
　　“怎么了？”柳汀充满倦意的声音传进耳朵。
　　其实柳汀很少睡得那么沉，也许是最近账本看多了真的累着了，明明有奇怪的声音在耳边不断萦绕，却总是醒不过来。
　　直到听到开门的声音，勉强睁开眼睛，却见到一个黑影被抛了进来，栽在地上，看不清动静。
　　视线终于变得清晰，借着朦胧的月光，柳汀勉强分辨出地下的人形物体：“落弦？你怎么了？”
　　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问句，但停在落弦耳朵里却有着异常柔和的调调，瞬间有被安抚的感觉，尽力使语气变得不那么惊慌：“没，没事。”
　　很努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拖着虚软的双腿，走到柳汀的床边，几乎是一头倒在她床上。
　　“你怎么了？”柳汀被落弦身上冰冷的温度吓了一跳，伸手触碰到落弦身上的薄衫，一手的潮腻，“怎么出来的时候都不知道披件外衣。”
　　赶紧把消瘦冰冷的躯体裹近被窝，深怕她再着个凉什么的。
　　“没事，没事。”
　　被窝里是相当暖和的温度，鼻尖刚好抵上被子的边缘，一股淡淡的香味在鼻尖萦绕。熟悉的香味，是柳汀最喜欢用的熏香的味道。
　　柳汀不喜欢在房间里燃香，却喜欢把衣服放在燃熏香的炉子上，然后染上一层淡淡的香气。
　　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缓。
　　“真的没事。只是——做恶梦了。”落弦咽了下口水。
　　落弦知道秦越的意思，如果出了门落在那几个人手里无论是她还是柳汀都没有活命的可能，宁愿缩在房间里装睡，不知道就什么事都没有。那几个人并不是见人就杀的，只要躲远点就可以逃过一劫。
　　所以，她决不能让柳汀知道她的丫鬟被人杀了。
　　柳汀的善良一定会让她陷入不复之地。
　　“做恶梦能做成这样子？”柳汀皱眉，伸手把瑟瑟发抖的身体往自己身边揽。
　　“大概就是平时很少做梦，所以一下子做恶梦特别狠。”
　　轻轻的闭上眼，尽量把之前所见的一切抛之脑后。反抱住柳汀，不自觉的凑近她的颈窝，轻轻吸气，让那股淡香驱散一切。
　　身体贴得几乎没有缝隙，是落弦不怎么熟悉的距离。那些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早把她所有的依赖都消磨殆尽，只是近在咫尺的死亡恐惧一瞬间划破落弦所有的伪装。
　　从柳汀身上传来的熟悉温度温暖了身上的冰凉，连心底都是暖暖的感觉。
　　“你是不是发热了？”
　　“啊？”
　　“怎么感觉你尽在说胡话，还有做一些反常的事情。”嘴上说管说，柳汀还是任由落弦手脚并用的缠着她。
　　裸露的肌肤无意中轻轻碰触，冰冷的触感让柳汀微微一颤，下意识的后退，却在下一瞬被缠得更紧。
　　“好了好了，乖乖睡觉。”柳汀第一次意识到她捡个小鬼回来有朝一日会被当作暖炉派用场。
　　“柳汀——”
　　“恩？”
　　“你的床真舒服——”
　　“别得寸进尺，明天就给我回去。”
　　“我不——”

作者有话说

　　终于开始进入正题了。。。我好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