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弦》苏零

6、六 红豆

　　六红豆
　　落弦觉得，自己也许永远也不会忘记小七打开包着红豆酥的纸包时的样子。
　　小心摸索，缓慢拆开，一个角一个角敞到最大，生怕留下多余的折痕。然后捧着纸包放到鼻子底下，闻闻，一脸满足。
　　“你以为你是狗？”落弦看着小七的动作有一小瞬的抽搐。
　　“我们要心怀感激来面对食物。”小七很小心的捏起一整块的红豆酥，放到嘴边，咬了一小口，笑得眉眼弯弯，“嗯——太好吃了。”
　　粉屑沾到嘴边，却是浑然未觉。
　　那包红豆酥不是落弦先前弄碎的那包。既然她是在将功补过，自然需要一些诚意。于是死活拽着小四，按着原路跑了一趟。
　　“我怎么不记得这丫头以前那么做作？”自动把小七划为无法沟通的一类，落弦转头直接问小四。
　　“她看到吃的会疯。你难道不知道？”小四却一脸习以为常。
　　漠然的语气配上漠然的表情，只余眼底的一丝轻浅暖意。略显苍白的手指凑近小七的嘴角，把那些细碎抹掉。
　　很突然的动作，吓到了落弦却没有吓到小七。继续习以为常的享受，顺手又抓了块酥饼往嘴里塞。却已经没了一开始装出来的优雅模样。
　　门敞得很大，西斜的阳光毫无阻拦的倾泻而下，镀上一层浅金，异常温暖的色泽。
　　落弦莫名的觉得尴尬，另两个小孩却继续一个吃一个看不带一丝勉强。
　　“小落要不要试试这红豆酥，很好吃的！”略略凝滞的气氛被轻快的声音瞬时打破，落弦抬头，回过神就看到小七毫无城府的笑脸。
　　“呃，不用。我不怎么吃甜食。”
　　“你怎么都不喜欢。上次我给小四吃，差点没把她噎死。”小七嘟着腮帮子，又随手抓了一块塞进嘴里。
　　“那是很大一块，被你死命往嘴里塞。”凉凉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虽然小四确实不怎么在意别人背地里怎么说她，毕竟一群偷儿的名声怎么可能好到哪去。可这个扫她面子的人是小七，是这个当年尿湿了裤子却不敢说，只是死命拽着她的衣角眼眶通红的臭丫头。
　　被这丫头说得跟个傻子一样，小四忍不住破功，狠狠的白了某个看不见的臭丫头一眼。
　　看不到自然有看不到的好处，毕竟感觉是一种很飘渺的东西，小七说她没感觉到某人的怨念就是没有感觉到：“小落，尝尝吧——”小七整个略过小四，拿了一小块饼，就往落弦面前塞。
　　如果小七看得见，估计会直接塞落弦嘴里。
　　可惜，酥饼直直的往落弦衣领上塞。
　　“呃，好，我吃。”小七用的力气不小，本来就酥的饼受到冲撞瞬时四分五裂，落弦的衣服登时一片狼藉。落弦赶紧伸手接过依旧捏在小七指尖残留的酥饼，避免食物跟衣服更为激烈的碰撞。
　　谁刚才说要对食物心怀感激的……
　　“很不错。”有点甜，却是不腻，淡淡的赤豆香，在齿间萦绕。
　　“小落，买点给柳姐姐吃吧。虽然你花的钱都是她家的，可是——那个红豆，毕竟代表了一些东西——”小七忽然有点支吾，空洞的大眼睛四处乱扫。
　　“……”落弦想一头撞死。
　　她只听懂了前半句，却已经有了想死的冲动。
　　虽然这都是事实，可也不用说得如此坦诚……

　　出于对落弦迷路功底的彻底领悟，小四决定亲自送落弦再次光顾那个卖红豆酥铺子。
　　其实小四不记得落弦小时候有这毛病。
　　“呃，以前也有。不过反正就是被追着一路乱跑，跑到没路为止，哪里要找什么方向。”落弦只能摸头，“只是到了柳府以后出来的机会少了，这毛病有点变本加厉了。”
　　越发冰冷的白眼。
　　当然白眼说到底只能是白眼，成不了红眼。只是小四的眼睛本就是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配着冰冷的气势，这样的一个白眼相当有震慑力。
　　虽然她充其量也只是个稍大的小鬼。
　　小四就是小四，当年她虽然排行老四，但所有人里唯一能镇得住小六的就只有她。虽然个头小小，但一个眼神杀过去，方圆一里，鸦雀无声。
　　从来都不会看到她有变色的时候，只是……
　　“小四，秦越干啥惹着你了？”落弦记得之前在药铺门口小四气势汹汹的一吼，还有秦大护院的落荒而逃。
　　不晓得为什么，她认定了秦大护院肯定做了什么惹了小四，于是逃得飞快。
　　其实秦越比她们大不了多少岁，被小四的眼神煞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什么？”
　　“之前在百草……”
　　“没有，他落了点东西在铺子里。”淡然的语声，没有丝毫踌躇。
　　落弦看不出一丝破绽。
　　“这样啊。那个东西要我带回柳府么？”
　　“……”小四忽然停下脚步。
　　落弦走了两步发现旁边没有人跟上来，回头：“怎么了？”
　　“算了，反正他没两天就往这边跑一次，那个时候还给他就是了。”

　　闹腾了一天，回到柳府的时候，天色已然昏暗。
　　手里的纸包微热，隐隐的红豆香从纸包里渗透出来，散在风里。
　　沿着走廊走得有点急，布鞋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里有些单调。
　　走廊尽头的房间已经亮起了火光。
　　“吱呀——”房间里的人听到声响抬头，看了一整天的账本，头昏眼花之下花了不少功夫才能把视线固定在推门进来的落弦身上，“回来了？”
　　柳汀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只是明显的疲惫，使这笑看上去多少有点勉强。
　　“恩。你这么坐了一整天？”柳汀认真起来的劲头落弦很早就领教过，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两三天废寝忘食是常有的事。
　　“忘了时间而已。”
　　落弦进门的时候没有把门关紧，一丝夜风顺着门缝漏进来，桌上的油灯火光摇曳，映在柳汀的脸上，光暗交错，看上去越发憔悴。
　　“把东西放一边，我给你带了点吃的。”知道说什么都是白搭，落弦自顾自走到桌边，把桌上的账本摆到一边，掏出纸包，小心打开。
　　“你啥时候开始中意这种小点心了？”柳汀微愣，却在下一瞬反应过来，“七丫头说的？”
　　“那么聪明干嘛，跟你生活在一起的人真惨。”落弦有点扫兴。
　　“惨什么？”
　　“有什么秘密藏都藏不住。”
　　“你能有什么秘密？”柳汀笑着拿起一块酥饼，却顿了顿，又放了回去，想伸手拿过茶杯，动作却停在半空中。
　　“我又没说我。”
　　落弦顺手替柳汀取过桌上的茶杯，打开盖子，却只剩茶叶。杯壁残留的茶渍，早已干涸多时。
　　琴儿前些日子回老家照看重病的老母去了，新进府的丫头不知怎的看到柳汀总有点畏畏缩缩。这不，估计看柳汀看账本看得太认真，连敲门打扰的胆都没了。
　　“这杯子是我的，你想喝自己去厨房泡去。”柳汀被落弦的视线盯得发毛，劈手夺过落弦手里的杯子。
　　自从收留了落弦，她忽然开始很怕这种人小鬼大的丫头片子。
　　“快点去倒满。”
　　“……我是你主子，死丫头你这是什么语气！”柳汀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极少见的瞪了眼，吼了回去。
　　“我不是找机会让你动动么，小心屁股上长褥疮。”
　　“……”

　　茶自然还是落弦给泡的。
　　借她十个胆也不敢把柳汀差来差去。
　　只是柳汀到底还是被落弦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四下走走活动活动筋骨，只是没走两步，柳汀换了个椅子重又坐下。
　　怎么都不肯起来。
　　“恩，果然很不错。七丫头别的本事没有，对食物的研究还是相当精湛的。我记得你有说过，小七的厨艺不错。”红豆酥一块接一块下肚，配着暖暖的茶水，柳汀的表情相当满足。
　　“还行吧。她以前变着法子捣鼓我们弄来的残羹剩饭或者是菜皮子什么的，很多次味道还不错。”
　　“那，以后给小七开个小馆子怎么样？”
　　“就她？”落弦正捧着自己之前给自己泡的茶轻轻的抿，闻言，差点一口水呛进气管里。说小七厨艺不错也只是相比起他们剩下几个而言的，哪能真正靠这个赚钱。
　　一个五六岁的小鬼中的小鬼，能做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就是把不同的东西混在一起混出个味而已。
　　“对啊，我看那丫头闲着也难受。”只是柳汀的表情却是相当认真。
　　“她也就两个小点心做得还算入得了眼，那还是很久以前偷师来的。要不你就给她支个点心铺子得了，卖不掉的自己吃，吃到她看到甜的想吐为止。”不过估计第一个吐的人会是小四。
　　落弦自然知道柳汀的意思。小四小七都还太小，尤其是小四整天给人跑腿柳汀担心她压力太大对身体不好。
　　把手里的杯子搁到桌上，走到柳汀坐着的椅子背后，略略踮起脚尖，伸手搭上她的肩，不轻不重的揉捏。
　　柳汀长时间伏案总会脖子僵硬酸疼，落弦早就习惯没事把她捏两下，揉两下。
　　偶尔，砸两下。
　　“轻点。很酸。”略凉的指尖落在肩井上揉捏。柳汀自然知道一个小鬼头的力气大不到哪里去，只是那种酸到骨子里的感觉实在有些经受不起。
　　“知道酸还折腾那么久。”
　　“爹的老毛病好得差不多了，今天都晃悠出门去见老朋友了，我应该也没几天要忙了。”柳汀伸了个懒腰，稍稍抬头差点撞上落弦的下巴。小孩的身高毕竟有限，其实把手举得很高在柳汀肩上闹腾很费劲，“爹说明天让我跟他去城东见个老朋友，你可以出去逛逛，或者呆着看家。”
　　“我，看家好了。”

作者有话说

　　我成功的把自家的娃给写分裂了。。。抱墙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