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弦》苏零

3、三 弦断

　　三弦断
　　柳汀自认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
　　至少以前撞上沿街乞讨的人都是意思意思给那么点点碎银。这次居然出手就是一大袋银子，还把那小鬼带回来养伤，主动让她留下来……
　　不用琴儿怀疑，柳汀自己也有点疑惑难道是自己的脑袋一时被堵住了？
　　一片阴影毫无声息的靠近，甚至感觉不到风动的异常。
　　“小姐，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去办了。”一个略显冷冽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柳汀不由一吓。
　　“找到那群孩子了？”原本在桌上轻叩的手指收回，回头。
　　身后的男子身材消瘦，呼吸极轻，隐在阴影里几乎可以被整个忽略。
　　“只找到两个七八岁的男孩和一个更小的女孩，应该就是他们。”
　　“恩。然后？”
　　“这两个男孩子身体底子不错，属下可以考虑收下他们。那个女孩病得很重，虽然药用下去了，可大夫说情况不容乐观。”
　　“拜托，有劳费心了。”柳汀微微欠身。
　　“这是属下的职责。”男子的视线似是不经意的划过身后的廊柱，却只是微微颔首。
　　下一瞬飘然离开。
　　顺着男子的视线看过去，柱子后面恰巧露出的一片衣角。
　　略略粗糙的针脚，外加粗劣的衣料，使得下摆变得不怎么平整，支出来一小块，刚好露了马脚。
　　那衣裳是厨娘做了给她儿子的，结果被柳汀拉进篮子就是菜。
　　“你想偷听到什么时候？”柳汀的声音微微扬起。
　　那个露出的衣角忽然往里缩了缩，然后扭扭捏捏的往外蹭。
　　脑袋终于从柱子后面蹭了出来，黄惨惨的一坨，衬得琥珀色的眸子，异常剔透。
　　应该是吃得不好的缘故，落弦的头发就像杂草一样枯黄一片，外加疏于打理，一向抓两把完事，整一鸟窝。
　　到底是生命力顽强的主，那样皮开肉绽的伤才躺了两天就开始不安分，这两天整个柳府已经被落弦逛了个遍。这不，又在这个连家丁都不常来的后院冒了出来。
　　只是柳汀很喜欢这个后院。
　　有个不大的亭子，亭子的中央是一张石桌，正好放她的琴。
　　“那个人是柳府的护院，功夫很好，我爹花了不少功夫请来的，连我爹都对他很尊敬。我想你那几个小伙伴一直偷偷摸摸总不是个事，找个机会让他们学个手艺营生才是正道。”
　　“你，给他们，找师傅？”天上掉馅饼的事落弦总是有点接受困难。
　　虽然在柳府已经呆了好几天，可落弦依旧不知道如何称呼柳汀。总是觉得变扭，怎么都不好。幸好，柳汀本人并不介意。
　　“我只是给了个建议，说明那两个小鬼本身有潜力。”
　　“谢谢……”
　　“小鬼头要有小鬼头的样，别整天愁眉苦脸的。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

　　第，第一次？
　　落弦一头雾水。
　　只是柳汀似乎只是随口说说，然后只留给落弦一个背影。
　　亭子的石桌不算高，落弦还能看清上面的陈设。
　　一张琴，从侧面看不清是不是当日因为她的缘故被砸坏的那个。柳汀的手指轻轻抚上琴弦，却只是轻轻拂过，没有弹奏，没有逗留。
　　那不是在触碰一件乐器，那是在抚摸一件收藏已久的珍品。
　　“还记得这张琴么？”柳汀的声音略略惆怅，蒙上模糊的质感。
　　有风拂过脸颊，闻上去有太阳的味道，带起散落的发丝，。
　　“被我，弄坏的那个？”落弦不记得她长那么大有接触过第二件这样珍贵的器物。
　　在落弦眼里，有钱人用的东西，就是珍贵的东西。
　　“恩。”柳汀轻哼，回头，刚好对上落弦一脸悲戚的表情，吓了一跳，“你干嘛，谁欺负你了？”
　　“我，我——”落弦很用力的眨眼睛，企图逼下晶亮的泪滴两行。
　　那么珍贵的东西被她砸了个稀巴烂，当时柳汀没说什么，事后想想肯定后悔了，这不，来找她兴师问罪来了？
　　想他们一群小鬼也不是除了逃跑一无所长，至少，他们都很会装可怜。
　　虽然落弦一向很鄙视这种动不动就哭鼻子的行径，可特殊情况总得有特殊的考量。他们这种挣扎求生的人最懂什么叫能屈能伸。
　　只是不晓得为啥，眼泪就是下不来。难道是这两天日子过得太安逸了？连生存的本能也忘了？
　　落弦用力地逼啊逼，脑筋不地转啊转。除了眼睛发酸，鼻子发涩啥结果也没。
　　“阿嚏！”其实也不能说什么效果也没。
　　于是柳汀看到的就是这个伤得鲜血浸透衣衫却依旧不吭一声的小丫头，居然一脸悲伤的拖着两条鼻涕，彻底手足无措，“你，你是着凉了还是怎么了——”
　　“……”

　　断了的琴弦搭在一边。
　　“这琴很早就坏了，一直没有找人去修。因为这是娘亲留给我的琴，我只想让最懂琴的人来修它。”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划过其中的一根依旧完好的琴弦。
　　阳光顺着亭子的边缘斜斜的射进来，落在琴弦上，微微反着光。
　　“……”落弦记得那天她撞上柳汀的时候，柳汀正想去拜托别人修琴。
　　“只是被你这么一撞，它需要修理的地方貌似实在多了点。”
　　琴身上的裂缝，蜿蜒狰狞。
　　“……”落弦瘪嘴，低头。
　　其实她还是很内疚的，人家母亲留下来的遗物就被她这么糟蹋了。更何况，柳汀还对她那么好，一点小姐架子也没有。说说要落弦以身抵债，结果天天供她吃好住好，啥活也没让干，还说要给小六小八找师傅……
　　“对不起。”很小声的道歉。
　　一阵风，散落无踪。
　　“恩？你说什么？”柳汀的眼里是极致的干净澄澈。
　　“我，我说，对——咳咳！”跟小鬼头似的丫头闭了眼睛，打算一口气吼完算数，谁知道一开口就被呛到了。
　　也不知道是被风呛了还是被口水呛了……
　　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逼了好久都不见踪影的眼泪死命往外涌。死命捂住嘴，以免把口水鼻涕喷得到处都是。
　　忽然有冰冷的触感碰触捂着嘴的手的手背。
　　精致的白瓷杯里是淡色的茶水，热气混合着微微的清香四下弥散。柳汀端着茶杯走到落弦面前，一手把杯子递给她，一手帮她在背后顺气。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没有多少责备，却是满满的担心。
　　温热的茶水入喉，一路暖到心底。
　　眼眶忽然微润。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她说过话，她只是个偷儿，别说没有一技之长就连摸人个钱袋都能被人直追几条街。
　　柳汀却是毫不在意。
　　“我，我能做什么？”
　　“什么？”柳汀从衣袖里掏出一条丝质的帕子，把滴落在落弦衣领上的水珠拭去。
　　“你不是要我用自己抵债么？”落弦被柳汀的动作弄得尴尬不已，四下打量想转移注意力。看到了桌上的琴。
　　“……”柳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直起腰微微垂下眼睑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了两个头的小丫头，“柳府里其实并不缺人。”
　　落弦闻言，琥珀色的眸子瞬间黯淡。
　　意思是柳汀根本不需要她？很快就要她走人？
　　“不过——”话锋突地一转，“现在不要不代表以后不要。等我哪天用得着你的时候，不许用任何理由推脱，知道么？”
　　光线越发倾斜，打在柳汀的侧脸上，划出明显的光影轮廓。
　　却在瞬间深邃了眸底的颜色。
　　落弦看不懂，只能愣愣点头。

作者有话说

　　我对这一群小鬼很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