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弦》苏零

18、十八 薄纱

　　十八薄纱
　　悦宾楼听名字就知道是酒楼。
　　而且还是殷城最大的一家，那里菜品一流，环境一流，价格更一流。
　　可惜落弦不知道。
　　她盯着悦宾楼大门上的牌匾愣是只认得一个字——“楼”。当然，牌匾上还有一行小字，落弦自然更不认得。
　　“发什么愣，快点进来。”宋言之先她一步踏进了门槛，回头，却只看到某人傻愣的脸。还想说什么，却有急促的脚步声在身边停下。
　　“宋二公子，您怎么才来！”
　　“怎么了？”宋言之看着一向伶俐的店小二一脸的愁眉苦脸，完全摸不着头脑。
　　“您不知道？宋夫人和大公子在楼上，还有一位没见过的小姐。他们——”
　　“啊？柳汀在这里？”落弦耳朵里只听得到那位没见过的小姐。
　　宋言之却是拉了她一把，冲她摇了摇头，然后对小二吩咐：“带我们上去，要隔壁的桌子。”
　　“呃，是。”
　　薄纱帐幔，微微随风而动。
　　虽然只是单薄的阻隔，但聊胜于无。
　　整个楼面没有其他客人，又或许本来有人想上来的，结果被异常冷凝的气氛给吓回去了。
　　宋言之拉着落弦在靠墙的一桌落座，挥手赶走小二，示意落弦不要随便出声。
　　宋夫人和宋谨柳汀相向而坐，就在背对他们的一桌。却只有他们三个，落弦明明记得今早宋夫人出府的时候带了好几个丫鬟使唤。
　　“谨儿，你就不能听娘一句劝么——”宋夫人饱含苦楚的声音吓了落弦一跳。
　　这个强势的女人，是什么可以让她如此低声下气的说话，对象还是自己的儿子。
　　“娘，从小到大，我什么都听您的，唯独这次，我不想放手。”
　　“汀儿有哪里不好——你为什么偏偏要跟个男人纠缠不清，而且还是你弟弟——你想气死娘，再害得你爹身败名裂，替宋家列祖列宗蒙羞么！”宋夫人说到后来已是几乎哽咽，呼吸困难。
　　“紫姨——”柳汀绕到宋夫人身边，轻轻替她顺气。
　　落弦悄悄瞥了宋言之一眼。
　　“那个傻子，看来我一巴掌还没把他揍醒！”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语气中的咬牙切齿。落弦看着宋言之原本搭在木桌边缘的手指倏然收紧，恨不得把桌子捏碎。
　　落弦拉了拉他的衣摆。
　　“放心，我没那么冲动。”
　　回头，那边三个似乎并没有发现这边的异动。
　　“你这样，我怎么对得起汀儿死去的娘亲——”宋夫人看着柳汀，眼眶又是不自觉的泛红。
　　“紫姨，其实，我——”
　　“什么？”
　　“紫姨，这桩亲事虽然是我娘很早就定下来的，但是，我爹从未跟我提起过。所以，我觉得还是跟他商量一下为妥。”柳汀斟酌字句。
　　“你爹当然是答应了才会让你来这里的！”宋夫人回答地斩钉截铁。
　　“紫姨，您是不是知道我家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爹一定要我离家？为什么你们要想方设法把我留在这里？”柳汀深吸了口气，把心里想的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这个——没有的事，我不是看你和谨儿实在是相配的紧，所以一时心急么！”
　　“……”相配？宋谨死也不肯成的亲叫相配？
　　“时候也不早了，差不多该回去了。”宋夫人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结。
　　“娘，您和柳小姐先回去吧。”宋谨突然开口。
　　落弦一吓，难道宋大公子察觉他们了？
　　“也好，你自己好好想想。”
　　柳汀自然是跟在宋夫人后面的，却刚刚走了两步就瞪大眼睛盯着一直坐在他们后面的宋言之和落弦。
　　宋言之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落弦仓皇四顾不知该摆什么表情。
　　却被柳汀一个手势招了过去。
　　“我，我跟你走？”落弦放低了声音，却不住回头看依旧低头神游天外的宋言之。
　　宋谨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并没有随着宋夫人的离开而起身，反而极其优雅地伸手倒了杯酒。
　　极清的薄酒缓缓注入杯中，漾起浅浅的漩涡，伴着水流的轻响。
　　淡色的唇轻启，似乎说了什么，可惜落弦离得远了，听不到。他只是说给宋言之听，而已。
　　浅碧色的薄纱在他们之间轻晃。
　　却是背靠背。
　　“对。不然你插在他们两个中间干嘛？”柳汀看着宋夫人已经走到了楼梯口，赶紧拽着落弦的胳膊加快脚步，“放心，估计宋二少爷已经忘了他还带了个跟班——”

　　宋夫人明显已经被之前的变故弄得心力交瘁，直到一行人回到府邸都没意识到柳汀身边凭空多了一个人。
　　“你们都退下吧，我一个人走走。”宋夫人冲身边的丫鬟挥了挥手，转身对上柳汀的视线，“汀儿，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
　　“我不累，陪紫姨散散心好了。”柳汀朝落弦丢了个眼神，示意她先回去。
　　“也好。”
　　宋府的院子其实不大，不同于柳府的郁郁葱葱，各种奇形怪状的山石反而占了院子的很大一半，伴着其间参差的翠绿点点。
　　看了看心事重重的宋夫人，估计一时半会搭不上什么话。柳汀玩心一起，把手指探进了山石的窟窿里，触碰到微微阴湿的石壁。
　　“汀儿，你——”宋夫人却在此时回头，看着柳汀的动作一愣。
　　柳汀一吓，赶紧把手缩回来。
　　指尖沾到了石壁内侧的灰土，背着手微微摩挲，细细的粉尘纷纷落落。
　　“谨儿言儿小时候也喜欢在这些山石旁边玩耍。”
　　“……”柳汀没来由的背脊一僵，鼻子里忽然就有了酸楚。宋夫人说这话时的语气神态让她忽然就想到了她的娘亲。
　　“那个时候院子没打扫得像现在那么干净，两个小家伙就在这石头上爬上爬下，每天几乎是板着脸骂才能让他们进屋吃饭洗澡，脏得跟猴子似的——”宋夫人的眼里满是怀念，甚至还有隐隐的伤感。
　　“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
　　“对，一直。其实小时候言儿根本不知道我不是他的娘亲。那时候他很乖，反而是谨儿比较让我头疼。”
　　“那后来？”转性了？那也不该两个人互换着转吧。
　　柳汀虽然和宋言之没有过多接触，但听落弦唠唠叨叨了不少。用落弦的话两个字概括宋言之——麻烦。他这个人就是个麻烦。
　　“后来貌似是因为两个丫鬟私下里闲聊提到了言儿是被夫君从外面抱回来的，结果被两个小孩听到了。从那以后，言儿在我面前一直是一副恭敬的样子，却再也不肯唤我一声娘。”
　　“……”
　　“而谨儿，总觉得他欠了言儿什么。如果那天不是他拖着言儿乱跑，就不会偷听到那两个丫鬟的讲话。”
　　柳汀叹息。
　　因为愧疚而始终怀着别样的情感，最终，却变质了么？
　　风过，穿过山石上的窟窿，箜箜作响，伴着枝叶的沙沙声，泛着异样的空洞。
　　“汀儿，其实关于你家的事，我知道的并不多。”沉寂许久，开口的依然是宋夫人，只是话题却很突然的转到了柳汀身上。
　　“请您告诉我。”指甲不自觉地扣入掌心。
　　“你爹不希望你知道，他只盼望你能安安稳稳度过一生。”
　　“我知道爹的意思。可是，他越不告诉我，我想的越多。”想得越多，于是越害怕。
　　柳汀不怕死，却是害怕一个人。
　　父亲是她唯一的亲人，柳府是她唯一的家。
　　“你爹想尽他全力保护你，以弥补当年没能保护你母亲的遗憾。”伴着一声叹息，宋夫人的眼里满是惆怅，“你还记得你娘是怎么去世的么？”
　　“……”柳汀摇头。
　　那时她太小，只记得那棵郁郁葱葱的大树，以及枝桠上飘着的白绫。
　　“她是被人割了手腕，放血直至流尽，然后尸体再被人挂到树上的。”
　　不自觉的咬住下唇，嘴里尝得到浅浅的腥味。
　　“……为什么！”
　　“因为你娘手里有一件祖传下来的宝贝，那些人就是冲着那个东西来的。至于那到底是什么，我不清楚。我只听你娘说过，那件东西，不值钱，却值命。不是拥有者的命，而是天下苍生的命。”
　　“……”
　　“汀儿，如果你坚持想回去，我不拦你，也知道拦不住你。但是你要清楚，那个泥潭一但陷进去，就出不来了。”宋夫人似乎已是疲惫至极，摇了摇头不愿多说，转身回房。
　　“紫姨，我会想清楚的。”
　　柳汀觉得头很疼，宋夫人的话一波接一波砸得她一时分不清南北。
　　脚下有些虚浮，拐过廊角的时候微微踉跄了下，一直手却凭空伸了出来，架住了柳汀的胳膊。
　　“小落，你，没回房间？”
　　“没有。”落弦一直垂着头，却伸出另一只手揽过柳汀的腰，让柳汀把大部分体重靠到她身上。
　　“你，都听到了？”
　　微微的颤抖，顺着手掌紧贴的腰线一路传递。
　　“柳汀，先去睡一觉，有什么想法，明天再说。”

作者有话说

　　写得我要吐血了。。。T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