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弦》苏零

13、十三 破烂

　　十三破烂
　　窗外有些昏暗，云层压得很低。
　　风很大，耳边充斥着枝叶摇晃摩擦的声音，隔着微微开启的木窗，却是屋子里唯一的声响。
　　落弦低着头毕恭毕敬地站在床边靠近窗子的地方，下意识地咬紧下唇。房间里的气氛凝滞得几近窒息。
　　“黄大夫，我侄女没事吧？”华衣妇人坐在床头，盯着正在替柳汀把脉的老郎中，语气难掩紧张。
　　“夫人放心，这位小姐只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没有大碍。只是小姐的身体底子不是很好，畏寒体虚，开几帖药补补就好。”老郎中年纪一把，佝偻着背脊，一副弯下腰直不起来的样子。
　　“多谢黄大夫。言之，送大夫去前厅。”华衣妇人闻言终于松开了紧缩的眉头，只是本就看上去稍显冷然的容颜依旧看不出多少柔和的味道。
　　“是。”
　　宋言之扶起老郎中，慢慢走向门口。却在经过落弦的时候扔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给她。
　　脚步声逐渐远去，房内又是一片静默。
　　静得落弦的背脊不由发冷。
　　不用抬头，就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她的头顶。
　　“你这个丫鬟怎么做事的，不干不净的东西怎么能给你家小姐食用。”训斥的言语伴着没有丝毫欺负的语调，异常硬冷。
　　落弦把头埋得更低，不发一语。
　　这位宋夫人的强势在刚踏入宋府的时候落弦已经有了彻彻底底的领教，似乎只是漫不经心的一道冰冷眼神，却已经让那些护送她们来的家丁舌头打结。
　　其实宋言之很早就提醒过她，可惜落弦只当他处于愤恨，故意贬低——
　　“我跟你们说，我娘可是不一般般的可怕，你们要有准备。不过柳小姐可以放宽心，我娘叨念你的时候比叨念我哥还多。”宋言之其实也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几句话一说立马脱了原本酸腐秀才的假象，原形毕露。
　　“为什么是你哥？”
　　“我哥可是个文武全才，比我这破烂强多了。”
　　进门之前宋言之还给她使眼色让她在门外呆着，可落弦偏不听。
　　“紫，紫姨——”柳汀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却是不怎么习惯这个称呼，愣是咬了舌头，“不要怪小落，那个时候是没办法。”
　　宋夫人单名一个紫，本来柳汀自是没这个胆子对着这个手段强硬的非凡女子拉近乎，只是这位非凡女子对于柳汀实在是亲切得异乎寻常。
　　紫姨这个称呼是宋夫人自己坚持的。
　　落弦原本扯着衣摆的手不由一抖，想抬头，却被那个女人的视线压得动弹不得。
　　“就算当时没得吃，那之前呢？你们怎么会遭劫的？钱财被劫了不说连衣物食物都没了？而且你看看，汀儿身上比你还狼狈，你这个丫鬟怎么保护主子的？”
　　越发尖锐的话语一句句撞进落弦的耳膜，震得她胸口发紧，几乎喘不过气来。
　　“紫姨，是汀儿自己不好——”柳汀急急替落弦开脱，却是被宋夫人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汀儿，也许姨这几句话你不爱听。爱护丫鬟心地善良都是好事，但是，善良不代表纵容，不再该管教的时候管教，总有一天会惹出大事。”宋夫人的语气已是很难得的放缓，只是听在耳朵里依旧有些逼人，“不要说有一天，要不是你们运气好，万一路上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娘——”
　　带着些微清颤的尾音，落弦不由怀疑是否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算了，她毕竟是你的丫鬟，我也没必要多说什么。”却在下一刻恢复波澜不惊，这下连原本清楚地捕捉到宋夫人眼底一抹异样急切的柳汀都开始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你叫小落是不？我已经吩咐雁儿准备了点清粥小菜，你去替汀儿端来。”
　　“是。”落弦赶紧低头屈膝，偷偷瞟了柳汀一眼，缓缓退出门外。
　　“汀儿，要不我再给你安排个丫鬟？我看这个小落，笨手笨脚的。”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到宋夫人的声音隔着微掩的木门传了出来。
　　指甲在一瞬扣入掌心，尖锐的疼痛，却不能阻止心底苦涩的蔓延。
　　说到底，她又能为柳汀做什么呢？什么也不能。
　　她只是一个废人，一无所长。
　　连落弦这个名字都是柳汀给的。如果没有柳汀，她又是谁……
　　宋言之说什么，对，这叫破烂。

　　宋夫人没告诉落弦灶房在哪里。
　　宋言之一个大男人自然也没有细心到介绍清楚府邸的角角落落，尤其在一般公子哥的眼里，灶房柴房之类的地方应该是他们永远不会踏足的地方。
　　于是落弦兜兜转转愣是找了大半个时辰。
　　“你是——那个柳府来的小姐带来的人？”好不容易找到那间不起眼的灶房，还没来得及开口，已经被站在门口张望的厨娘点破了身份。
　　“是。宋夫人让我——”
　　“在那桌上，端过去就是。”厨娘直接打断了落弦的话，伸手指了指隐在暗处的木桌，语气算不上和善，“那么晚才过来粥都有些凉了，你再不来我就要端着去热了。”
　　“对不起。”
　　“只要夫人怪罪下来别说是我的过错就好。”
　　“……”落弦无言，只能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端了粥往门外走。
　　“林婶，你有没有看到——”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一个阴影急匆匆一路小跑，差点和落弦撞个正着。
　　捧着粥碗的手不由一抖，却在下一瞬死死稳住。
　　熬得很薄的粥微微晃荡，从边缘溢出一线，沿着白瓷碗一路下滑。
　　还好没砸。
　　落弦松了口气，抬头，正对上一张背光的脸。看不清五官，却是有点眼熟的高度身形。
　　“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以为你掉哪坑里了。”宋言之说话的腔调远比他的身形样貌更有代表性。
　　“你来找我？”
　　“废话。我刚送黄大夫出门就被夫人急急招了回去满院子找你，当然，她其实是想我找你手上的粥——”宋二公子话没说完劈手夺过落弦手里的粥碗，“等你送到，估计你家小姐已经饿晕了。”
　　“……”落弦哑口无言。
　　其实只是因为院子太大了，即使她开口向路过的管家问了灶房的位置依旧转晕了两次。只是这话说出口太丢人。
　　宋言之的步子很大，本就比他矮了一截的落弦只能一路小跑。
　　鞋底摩擦地面的暗哑声响，纷繁凌乱，两个人却是沉寂了一路。
　　“记清楚这条路，以后你每天要走很多次，别再到处乱转。”宋言之的声音忽然打破了原本的沉默。
　　“……你知道我迷路了？”
　　“一路有很多人看到一个衣着破烂的陌生丫头四处转悠。”
　　落弦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身上又脏又破的衣裳，几乎已经分不出原来的色泽。抽了抽鼻子，闻得到隐隐的异味。
　　“我把吃的送进去就是了，你在外面呆着，省得夫人看见你又冒火。”周围的景致开始变得有些熟悉，宋言之忽然停下了脚步，“其实我很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从柳府过来的丫鬟。”
　　潜台词自然是在骂落弦的笨手笨脚。
　　“我有问过你为什么称呼你母亲为夫人么？”落弦白他。
　　“……”宋言之一愣，却在下一刻忽然笑开，“那我告诉你，你告诉我。”
　　“凭什么。”继续白。
　　“凭，我帮你的这一次。”他把手里的粥碗晃了晃，举步踏过门槛。
　　“怎么才来。”几乎同时宋夫人没有情感的声音猛然炸开，不用怒吼就可以吓死人，“那丫头呢？”
　　“我让她换衣服去了，都臭了。”
　　“真是，怎么做事的。来，汀儿——”
　　落弦依旧站在门口并没有离开。却是低头，握拳，吸气，大力吐出。
　　算了，只要那个宋夫人是真心对柳汀好，其他，都无所谓。
　　不知过了多久，门里的语声忽然停顿，而后复又响起，似乎里面的人一时半会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落弦歪了歪有些僵硬的脖子，轻轻走到走廊的拐角，把身体隐在廊柱后面。
　　风里隐隐约约有说话声传来，似乎是宋夫人的声音，又似乎穿插着柳汀的答话，可惜距离有些远，落弦听不清。
　　听不清更好，省得自找烦恼。
　　背后廊柱上的红漆隐隐有些开裂，手指随意跟着缝隙一路下滑，落在被斑驳鞋印湮没的廊柱底部。
　　那么多鞋印，多一个不多。
　　四下瞥了眼，一个人都没。“啪！”一脚踏上去。
　　其实落弦很想把这个鞋印印在宋夫人平板的脸上，不晓得这黑白分明，凹凸有致的纹路是不是能给那张死人脸增添点立体感……
　　“喂，你在干嘛？”一个声音平白炸开，把落弦吓得原地一跳。
　　“你干吗一声不响冒出来！”落弦大力喘气，“你不是在房间里么？”
　　“我来告诉你，宋夫人折腾了一天也累了，你可以回房间守着你家小姐了。”宋言之对于落弦的反应过度不以为意，“至于你毁坏我家房子这笔帐先欠着，连着之前的，以后一起算。”
　　“我哪里毁了你家房子了？”
　　宋言之斜了眼廊柱。
　　“一根柱子算房子！”落弦从来不是没有脾气，只是没什么发作的机会。这个宋言之倒好，哪里会炸往哪捅。
　　“没有柱子能有房子么？”
　　“……”

作者有话说

　　我要留言。。。打滚。。。
呃。。。忘了说了，愚人节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