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萧]燕歌行》凉九

6、这里有我

　　鸡鸣一声，一声极为短促凄厉的惨叫，让无心蓦然惊醒。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整个院落都惊动了，叶若依一声接一声的惨呼如催命神符，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华锦进了房间后就没出来过，一盆盆的血水端出，华锦只说了一句话，“孩子，可能要提前生了。”
　　第一缕曙光洒落时候，一直紧绷着的司空千落忽然跪落地面，抬手捣住嘴，泣不成声。
　　无心默然站了会，干脆盘坐下来，默默念出能记得住的，为数不多的，残缺不全的经文。
　　他这一生，自恃聪明，极少犯错，可有些错一旦铸成，就怕一辈子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
　　他忽然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迷茫。
　　太阳东升，房门忽然打开，华锦站在门口，脸色严肃到可怕的程度，“我有句话要问，却不知该问谁。”
　　唐莲踏前一步，“什么？”
　　华锦道：“保大人，还是保孩子？保大人，有五成活命的几率，保孩子，却有九成。”
　　唐莲脸色大变，一时默然，六神无主。
　　这句话问雷无桀可以，他是叶若依的丈夫，是腹中孩儿的父亲。
　　问萧瑟也可以，萧瑟向来杀伐果断，极有主见，极少犯错。
　　可这两个人都不在。
　　有一个人也可以回答。
　　叶若依声音若游丝，却极为坚定，“保孩子，华锦神医，我残破之身，终归是早亡之命，何如给无桀留下条鲜活生命，给他个活下去的念想……唔……”
　　无人说话，谁也做不得这个主。
　　华锦忽然关上房门。
　　无心忽然跳了起来。
　　司空千落有些迷茫的抬头看他。
　　无心却看着大门的方向，“有人来了，来者不善。”
　　唐莲也极快的感受到那股恶意，不低于十道的杀气。
　　唐莲立即往大门方向掠去。
　　无心却稍作迟疑，按住握住长|枪便要冲出去的司空千落，道：“无论如何，你，不要露面。”
　　司空千落急道：“可我……”
　　无心难得严肃的打断她，“不是说要赎罪吗？是你的面子重要，还是叶若依的性命重要？”
　　司空千落道：“可……”
　　无心道：“来者乃是劲敌，我与唐莲拼死阻拦也未见得拦得住，你守在这里，是叶若依的最后一道屏障，华锦神医或可倾力保她一命，而若由贼人到此惊扰，她连一丝生机都没了。”
　　无心运起神足如意通，三步跨出去，与唐莲前后脚落在大门之前，而堂本枫骑马，十二个高低胖瘦不一却俱是高手的人随他之后，已出现在眼前。
　　其中，便有昨日与云清对阵的那水缸一样的胖子，也有与无心交手的秋水剑，宋玄。
　　彼此十步距离时候，无心忽然袍袖一甩，一道深沟在堂本枫马前齐整划开。
　　无心淡淡道：“就走到那吧。”
　　堂本枫嗤笑一声，“是你这小和尚，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自己送上门来。”
　　无心不看他，视线扫视那十二个高手，“此时这院内，有一个生命濒危的孕妇正在产子，若还有些良知的，恩怨暂且搁置，随后再说，若一定要打，我今日拼的一死，也能奉陪，大不了今日开了杀戒便是。”
　　他敏锐的感觉到宋玄身上本就微弱的杀气瞬间消失，也有几个人悄然往后退了一步。
　　江湖中人，最不畏生死，却也最敬畏生命，并非个个都是丧心病狂毫无良知之徒。
　　堂本枫显然不是，他连脸色都没变的，“有人要生子，关我何事，我要报仇，挡我路的，死了也便死了，各位英雄，食人俸禄替人效命，说了为我报仇的，不会被这小和尚三言两语说的，就打了退堂鼓吧？”
　　有人往后退，便有人往前进。
　　一步跨出的，是那水缸一般提醒的矮胖子，矮胖子桀桀而笑，“死亡的味道，老子最喜欢，一尸两命什么的……”
　　一道寒光朝他急速飞来，打断了他大逆不道丧尽良知的话语，唐莲两手一翻，顷刻间射出七八道暗器，矮胖子身形如陀螺般旋转起来，旋转三圈，脚尖一点，朝唐莲飞了过去，两人瞬间斗成一团。
　　堂本枫道：“谁来收拾了这小和尚？”
　　无人应声。
　　昨日无心出手胜了宋玄，还是极有震慑力的。
　　堂本枫道：“我说师父，昨日你与这小和尚一战我未见着十分遗憾，你败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手里也十分遗憾，不出手么？”
　　宋玄抱剑望天，只作未闻。
　　一个道士打扮的瘦高个拂尘一甩，站了出来，“贫道来一会。”
　　他拂尘一甩，一道阴冷罡气朝无心面门而去，无心微微一笑，抬手打了个响指，数道人影忽然出现。
　　其中一人，白发玉剑，笔直挡在无心跟前，玉剑一格，随手一挥，便把那股力道打了回去。
　　有人低呼一声，“魔教。”
　　无心道：“若是坐而论道，我可以是寒水寺的和尚无心，若要生死相搏，我也不介意做回魔教教主，叶安世。”
　　他语气忽然凌厉起来，“尔等听着，我不管你是何门何派，祖籍何处，今日但凡出手的，个个是我魔教死敌，入我阎魔令，魔教追杀，不死不休。”
　　又有几个人往后退，又有几个人往前进。
　　晨光如金丝洒落地面，这一方安闲处，忽然起了血腥。
　　夜北马，号称日行六百里，可最珍贵的马，也有体力限制，在距离洛阳城一百里处，雷无桀胯|下良驹忽然倒地，他凌空一个翻身，才不至于狼狈摔落。
　　雷无桀恼道：“萧瑟，这就是日夜夸赞的绝世好马。”
　　萧瑟勒缰停下，也下了马，微微皱眉道：“昨夜赶得急，马儿疲惫的很了，我们，走回去吧。”
　　雷无桀瞪大眼，“走？”
　　萧瑟一推他肩膀，“跑，夯货。”
　　一百里。
　　五十里。
　　雷无桀忽然脚下一个趔趄，一口气堵在心口，脸色霎时白了。
　　萧瑟吓了一跳，“怎么？”
　　雷无桀捂着心口，摇头，“不知道，就觉得那一瞬间，喘不过来气一样。”
　　萧瑟探他腕脉，一切如常，他脸色严肃起来，“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雷无桀道：“什么？”
　　萧瑟道：“快走。”
　　听得大门外打斗声酣，司空千落急的原地打转，忽听门内哀呼声猛然一高，彻底沉寂，她心里一沉，门却开了。
　　华锦道：“那个和尚呢？”
　　司空千落倒是一愣，往大门方向一指，“外面打架呢。”
　　华锦打量她一眼，道：“去把他换回来。”
　　司空千落一蹦，“好嘞。”
　　她快速出门，门外却比她想象的还要惨烈。
　　唐莲正一口血咳了出来，无心也是一身白袍染了鲜红，另有不熟悉的几方势力斗成一团，其中她唯一认得的，是那白发玉剑，白发仙。
　　司空千落一出现，堂本枫忽然大叫一声，“就是她，给我，捉了她。”
　　数道人影迅速朝她掠来。
　　无心大怒，司空千落长|枪一扬，却道：“华锦让我换你进去。”
　　无心略作迟疑，视线内街道尽头忽然出现了十几道人影，当先的，一头白发，恶鬼面具，手拿云起棍，姬雪。
　　无心迅速抽身，到叶若依门前，敲门。
　　华锦不耐，“敲什么敲，快进来。”
　　无心进门，内里光线昏暗，华锦手拿一把银针，叶若依一身血痕，一片死寂。
　　华锦道：“她没力气了，孩子生不出来，倾你之能，护住她心脉，我把孩子取出来。”
　　无心再博学也是个和尚，霎时瞠目结舌，他虽不太明了，但那个“取”字，让他觉得异常不祥。
　　华锦喝道：“愣着做什么，晚一刻，孩子便少一分生机。”
　　无心走到床前，心里有些怵，“这个，司空……”
　　司空千落难道不比他更合适？他又不是真和尚，这女人还是雷无桀的女人，护住心脉，可怎么护啊。
　　他话没说完，便见华锦手一甩，一把银针瞬间射进叶若依心口处，叶若依一个轻微弹跳，微弱呼吸似乎轻缓了些。
　　华锦道：“待会无论看到什么，发生何事，以你之力，护住这些银针分毫不落，如此或可保她一命。”
　　无心眼睛闭了一下，眼观鼻鼻观心，一掌隐于袖中，一掌凌空而悬，悬在叶若依心口上方，一股纯阳之力牢牢护住了叶若依整个胸膛。
　　华锦赞许一笑，“你的修为，可比当时在霹雳堂给萧瑟治伤时候又要精进许多，或许，她不必死。”
　　无心道：“她，不能死。”
　　谁，又愿意死呢？谁又该死呢？
　　华锦不再多说，手腕一翻，手中多了一把寸余小刀，刀锋凌厉。
　　无心不敢多看，只听得刀锋割裂血肉的声音，鼻端净是驱之不尽的血腥气，叶若依偶尔一个抽搐，瞧来可怜至极。
　　时间仿佛静止。
　　直到华锦一直弯着的脊背绷的笔直，直到她手里捧出一团血污，及血污发出的如猫叫般的哭声。
　　无心瞪大眼，喜形于色。
　　便在此时，也不知是谁，忽然狂吼一声，声音震天，震得整个地面都有片刻的颤抖。
　　这有点像佛门功夫狮子吼，道家也有这门武学，太乙狮子决。
　　无心却无暇去辨了，便在那一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强悍之力从虚弱的叶若依身上猛然迸出，与无心那股真气直面撞上，无心躲之不及，被笔直打飞出去，撞上屋顶尤自未止，他从屋顶飞出，在那股劲道将消之际抬手攀上附近树枝，凌空一转飘落地面，落地一大口血喷出，他神智一瞬间的晕眩，心里却是大恸。
　　如此强悍之力，自然不是叶若依的，想必是那仙人莫衣的，而，失了仙气守护的叶若依，可还有活命的机会？
　　他踉跄起身，推门而入，华锦呆呆的抱着孩子站在床前，眼中含了未落的泪珠。
　　无心张了张嘴，几乎不知怎么开口，“她……”
　　华锦道：“她活不成了，我没办法了，怎么办？怎么办？”
　　无心忽然道：“她还活着？”
　　华锦点头。
　　无心冲出门去，“保她一刻钟，有人回来了。”
　　是回来了，而不是来了，回来的，该是谁呢？
　　冲进洛阳城门的时候，雷无桀忽然心口大恸，一张口，便是一口血咳了出来。
　　他猛然站住，忽然落下泪来。
　　萧瑟看他一眼，抓住他肩膀，快速掠出。
　　雷无桀惊慌失措，“萧瑟，出事了。”
　　萧瑟默然不语。
　　雷无桀道：“上一次赵玉真身死，姐姐走火入魔，我也是这样，萧瑟，一定是谁出事了，是谁？是谁？”
　　萧瑟无法回答。
　　叶氏宅前，石碑之下，血洗了地面。
　　打斗依旧，惨烈无匹。
　　本无多大仇怨，奈何如此啊。
　　无心跨出门去，只问了一句话，“刚才，是谁喊的？”
　　有人桀桀而笑，那个水缸一样的矮胖子，他依旧与唐莲缠斗，左臂软软垂下，衣衫满是血污，而唐莲，比他更狼狈。
　　十步距离。
　　无心一步步跨了过去，“唐莲，你退后。”
　　唐莲跟无心是熟悉的，无心的声音让他打心里发寒，他没有多说，立即抽身而出。
　　无心袍袖一翻，袍袖上银光闪闪，他一掌对天，第一掌拍了出去。
　　矮胖子自恃修为，与他硬对一掌，一口血喷出。
　　无心第二掌继续拍出，掌势连绵不断，气势如海，矮胖子在第七掌时候断线的风筝般飞出，无心跨前一步，右手凭空一抓，往地面猛然一掼，矮胖子连惨呼都没有的，直接脑袋撞上地面，脑浆迸射一地，一抹红衣恰恰停在这胖子跟前。
　　与此同时，一把链、子|枪射入无心后背，一柄长剑自他左肩插入，另有三人围住他，马上便要出手。
　　一抹青衫，从天而降。
　　一杆长棍，凌空而起。
　　棍头有红芒闪过，之后是千朵万朵的棍花洒落，万钧之力从空中压下，围住无心的五人无奈后撤，一棍之力，救了无心之将死。
　　链|子|枪钩出大块血肉，鲜血霎时染红萧瑟衣襟。
　　无心抬手抹一把嘴角血痕，眼神如苍鹰盯牢猎物，紧紧盯着堂本枫，话却是对萧瑟说的，“快带雷无桀进去，这里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