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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入天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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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城外十里,有人打马相迎。
金衣蟒袍,腰挎巨刀,兰月侯。
兰月侯笑呵呵迎候诸人,左手拉住萧瑟,右手拉住萧凌尘,“难得我萧家人在天启凑了个齐,家宴已摆好,陛下派我来迎候诸位。”
兰月侯是个妙人,明德帝在位时,他是最受宠的萧氏皇族,是明德帝同辈中唯一留在京城的同辈王侯,明德帝病危,三子夺嫡时候,他明确站了萧瑟的队,待崇光帝萧崇登位,他又是萧崇身前备受宠信的红人,便是萧瑟,此时打心里说,兰月侯也是他最信任与敬重的同族长辈。
萧凌尘笑呵呵道:“皇叔,给侄子透个底,这宴是不是鸿门宴啊,我们吃一顿出来,脑袋就被砍了的那种?”
兰月侯一巴掌拍到他后脑门上,“胡说什么呢,不过是兄弟许久不见吃个饭叙个旧,怎么扯到砍脑袋了。”
萧凌尘道:“我可是无诏不得入京的,大逆不道,陛下还能大度的不治我的罪?”
兰月侯道:“琅琊王帮着陛下护送永安王回京,有功还来不及呢,如何会治罪?陛下特意交代了,要对你多加奖赏呢。”
萧凌尘来天启,说怀了大逆不道的心思也不为过,如果萧崇真敢难为萧瑟,他造反的事都干得出来,他已经做好了挨罚的准备,可萧崇这样不软不硬不疼不痒的招数真的是让他有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又是无奈又是恼恨。
他感觉笑容有点挂不住了,硬生生扯出个扭曲笑容来,“那就多谢陛下仁慈了。”
萧瑟有些看不下去了,插了句话,“陛下在何处召见?”
兰月侯道:“去了便知。”
萧瑟设想了几处,却未想到,竟是在太庙。
萧崇尚俭,銮驾在太庙,依旧寥寥数个侍从,皆是低头沉默。
兰月侯拉住萧凌尘,萧瑟大步走了进去。
萧瑟当先见到的,是一个风烛残年头发花白身子佝偻的老人,这老人是萧氏皇族里最年长的、威望极高的,光是守太庙,他就守了快四十年。
当年萧凌尘带着琅琊军剑指天启,第一个见到的,就是这个老人。
萧瑟快步走过去,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太叔爷安好。”
老人微微眯着一双浑浊却洞彻人世的眼睛看他,苍老声音里满是睿智与岁月,“楚河啊,你回来啦?”
萧瑟道:“是,我回来了。”
老人道:“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萧瑟视线往太庙深处扫去,扯动嘴角,算是笑了,“我这人生性跳脱,好动不喜静,恐怕只有等我死了化成个牌位,才能安安稳稳的躺在这了。”
他既不是生性跳脱,也不是好动不喜静,而是这偌大的天启城容不下他,而说到排位,他也是委婉的解答老人的疑问,他并未准备造反,造反的皇族是入不得太庙的,比如说当年的琅琊王萧若风。
老人眼中泄出了一丝怜悯与宽慰,摆手道:“进去吧。”
萧瑟走了进去。
他惊讶的发现,太庙里,除了在牌位前打坐的萧崇,再无旁人。
萧崇道:“你回来啦。”
萧瑟往他跟前走去,“二哥的耳力还是这么好,不,我该叫陛下才是。”
萧崇依旧坐着未动,声音平静温和,“你还是叫二哥吧,孤听着亲切。”
萧瑟道:“皇权不可亵渎,今日并不是什么特殊节日,陛下为何会来太庙?”
萧崇道:“孤昨晚上做了个梦,梦到咱们父皇了。”
萧瑟心里冷笑一声,面上依旧淡然,“哦?”
萧崇道:“准确来说,是梦到从前的事,梦到咱们兄弟在一起打马球,孤目不能视便在一旁听着,心里想我们能一直那么兄弟和睦下去该有多好,恰好父皇銮驾经过,也不知是谁一下在把马球打向銮驾,当时所有人都吓蒙了,是你反应最快,跑过去自承罪责,父皇对你一向宠爱也未计较,从那之后七弟对你更加生分甚至仇视,有传言说那只马球是七弟打的,不知是不是真的啊?”
萧瑟道:“那么久以前的事了,我哪里记得。”
萧崇道:“以前总觉得父皇忙碌严肃不近人情,等孤坐上这个位子才知道,这当真是个累人的差事,有时候孤真的想学六弟你一般甩手不干了,却不知这天下该传给谁。”
萧瑟道:“陛下春秋正盛,正是大有作为的时候,万万不可有这样的想法。”
萧崇道:“半个月前,从钦天监忽然传出个说法,小天师飞轩预言天下将有大变,并且提到了当年前任天师齐监正留下的那句谶语。”
白可定国,赤可开疆,龙或在野,天下难安。
萧瑟心头猛然一跳。
他笑了笑,依旧懒散不在意的语气,“当年齐监正自己都说了,那不过是句玩笑话,搪塞陛下及众臣而已。”
萧崇道:“小天师说,那是句玩笑话没错,可龙是真的啊。”
萧瑟一忍再忍,终是有些忍不住了,眼中瞬间腾起无限怒气。
萧崇这是逼着他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发誓,他绝不会造反。
他暗道这萧崇当真是个蠢货,他要有篡位之心,当初就不会把皇位拱手相让,他远走江湖,就是为了让萧崇的皇位坐的安稳,可萧崇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便是泥人也有三分性,更何况他萧瑟。
他萧瑟曾经是天之骄子,是最有力的皇储人选,他若对皇位丝毫无争抢之心,当年就不会不顾隐脉损伤去雪月城,去搅弄江湖,直至回天启,争皇位。
他放弃皇位,一则因为明德帝的攻心之计迫他放弃,二则看中萧崇的仁德之心颇受众臣青睐,三则也是他自身向往江湖之自由逍遥,他以为自己的高义最起码萧崇会领情的。
可他不是琅琊王萧若风,不会为了皇位之稳固甘愿自污,甘愿自刎。
他也不是兰月侯萧月离,空藏一腔豪情抱负与惊世奇才,甘愿装疯买傻做个诗酒王爷。
萧瑟取来一炷香,恭恭敬敬的在牌位前磕了三个响头,才侧身来看萧崇,轻笑一声,“二哥在担心什么呢?担心我篡位?担心我谋反?你我兄弟二十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
萧崇也笑了笑,“六弟这话说的,就凭当年你让小神医华锦来医好孤的眼睛这一桩事,你就对孤有大恩情,正因为对你太了解,才担心你因为叶若依的事走极端,幸好,你回来了。”
萧瑟道:“我回来了,带着北荒扬言要的,雷无桀的大好头颅回来了,然后呢?”
萧崇丝毫不在意他近乎大逆不道的态度,依旧温和,“六弟担心孤会为边境之安宁要了你兄弟的脑袋?多虑了,你的兄弟便是孤的兄弟,叶若依也是孤自小看大的,北荒不过蛮夷,还能让他们想怎样就怎样么?只是这事着实棘手,孤是等你回来,一同商量个应对之策,你我是萧氏皇族,是骨肉兄弟,你也不愿看着战火烽起,生灵涂炭,对么?”
萧瑟忽然生了疲赖之心,他跟萧崇自小关系淡漠也不是没道理的,他们俩的性格真的是凑不到一块去,萧崇能一边哥俩好一边派出怒剑仙来杀他,能一边联络暗河与无双城搅弄江湖一边在朝廷里满口仁义道德,也着实让他既敬佩,又唾弃。
萧瑟道:“我长途跋涉,身上还带伤,便先回府上饱饱的睡上一觉,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萧崇依旧没有转过身来,缓缓道:“孤听说你去雷门途中遇上歹徒,一个县令拼死救下你,这县令叫什么来着,当予以褒奖才是。”
萧瑟停下步子,一笑,“陛下这消息倒是灵通,只是那县令才能不算出众,性情又荒诞不经,依我看做个县令足矣,陛下真要褒奖,就褒奖他在这县令职位上多做几年便是。”
萧瑟走出太庙,越走步子越快,最后简直是运起踏云步,到众人跟前,不由分说,伸出两只手来,一手拉住无心,一手拉住雷无桀,脚下不停,朝萧凌尘道:“我们要回府睡个觉休整一番,你也回你的琅琊王府去吧。”
无双身形一跃到他跟前,十分莫名,“这就,完了?到底我是不是被耍了?”
萧瑟懒洋洋道:“你若连这点都看不清楚,还拿什么来夺天下第一城的名号。”
他拉着两人越过无双,继续道:“无双,我奉劝你一句,天下第一城的名号不是朝廷赐的,不是自己封的,而是江湖人异口同心的口碑,你关注的点错了,还有,若想让无双城安安稳稳的,朝廷的事,别再搅合了。”
回到永安王府,三人随便用了吃食,果真倒头便睡,中间还有个小插曲。
雷无桀不满道:“在路上将就,你们俩睡一个屋也就罢了,凭什么到了你的王府,房间多如牛毛,还拉着和尚睡觉?”
无心挑眉,笑了。
萧瑟抢在他开口之前道:“我最近迷恋上白檀香的味道,又不想真的去住寺庙,恰好和尚身上有,要是你身上也有这味道,我就拉着你睡。”
雷无桀还真的去无心身上闻,“白檀香?什么味道?”
无心哈哈大笑,被萧瑟拉着回了房间。
无心笑不止,“亏你想得出来,我都多少年没正经拜过菩萨了,还白檀香。”
萧瑟搓着下巴打量他,“你身上真的有股味道。”
无心倒好奇了,“什么味道?”
萧瑟道:“汗臭味,你都多久没洗澡了?我这屋里连着温泉池呢,不洗干净休想上我的床。”
无心不用抬袖子闻都知道,一路风尘仆仆的赶路,他身上的伤也没完全好彻底,不能沾水的,最多也就是条件允许的话擦澡,不臭才怪。
无心道:“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要不,陪我洗个,鸳鸯浴?”
萧瑟脸颊飞上一抹红,抬脚踢了过去,“连鸳鸯浴都知道,你这不正经的和尚,快去。”
无心哈哈大笑,立即转身,掩饰了心中的悸动,他再荒诞好歹也是在寺庙里呆了十二年的和尚,虽然与萧瑟一路走来,相互调侃,相互试探,他也隐约品到了一丝情爱的甘甜,可到底是从未碰触过的区域,潇洒如他,也不由忐忑。
他洗完澡出来,便见萧瑟亲自捧了一叠白衣等着,他瞬间受宠若惊,“你这是做什么?”
萧瑟把白衣扔给他,开始宽解衣物,“和尚,陪我说会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