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游戏[无限]》向曦行

26、神明与信女（四）

　　黑曼森管家召来一队女佣，簇拥着裘一走向伯爵府内部女眷居住的屋室。女佣们依次有序地排开，手里端着精致碗碟盛放的水果、浓汤、薄肉片与甜点，裘一叉了块甜点送入口中，精神松懈下来，饥饿来势汹汹。垫了垫肚子，裘一也实在是忍受不了身上这套在死人堆里滚过的衣裙了，准备沐浴。眉眼低垂的女佣善解人意地向前弓身，意图为裘一解下脏污的衣裙。裘一急忙捂住胸口退离，“放下帘布，你们退到帘布后，等我洗完了再叫你们进来。”

　　飘荡着各色花瓣的浴池热气蒸腾，裘一一件件拆下自己身上所穿的衣物，最外层的罩裙，罩裙里面的衬裙，形如圆弧上窄下宽离地略有距离的裙撑，假袖，灯笼裤，裘一迈入浴池，将紧身勒体的胸衣解下，完全脱掉了束缚，她滑进水里，仅露出个头在水面上，如晚霞般美丽的红发散开于水中，随裘一的动作轻漾，有一种直抵人心脆弱的美丽，忍不住想要将她拢入怀中。

　　温度刚好的热水洗去了裘一的疲惫，但她不敢贪恋其中的舒适，教堂的审判还等着她呢。裘一穿好了贴身所穿的服饰，在女佣的引领下转入另外一间布置精巧的卧室，已有女佣拿来厚实的毛巾为她拧干湿发，其他女佣手捧着服饰让裘一挑选。

　　裘一挑了件以白色为主色调的衣裙，仍是上衣束腰托胸下裙宽蓬的款式，裙摆下沿还缀了两层蕾丝与仿真花瓣，绑带从胸口延伸至腰间。拒绝了勒得要命的胸衣与繁复的裙撑衬裙，虽然这让身上的白裙流失了些许梦幻华丽的美感。

　　地毯蜿蜒至马车前，黑曼森管家躬身请裘一与安德烈上马车，他则站立在车厢前亲自驾车。

　　安德烈变得沉默，不知是不是裘一那句不信光明神打击了他。

　　“你感觉到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劲么？”裘一打破沉默，圣子的地位，听上去就不低，想必安德烈在教堂中说得上话。凭安德烈施展的那招复原术（暂且这么称呼）展现的能力，应该能大致判断出她是否受黑魔法腐蚀吧。

　　少女在小心翼翼地试探，像只从人类面前扒拉食物的波斯猫。安德烈凝眸，失忆的伊芙小姐变得不一样了，她的眼睛里出现了瑟缩，开始看重自己的生命，而不是像以前那般，肆意张扬，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以抛下。

　　“我没有在你身上感受到黑魔法的气息，伊芙小姐。”安德烈的话使裘一的忧虑减轻了一些，他欲言又止，关于裘一不信奉光明神之语。

　　这片大陆以光明神为至高无上的存在，教堂代表着光明神对俗世发号施令。教堂之外的民众想进入教堂，需先通过教堂的灵力测验。灵力测验定于每年的九月，民众可将年满六岁的孩子送入教堂进行灵力测验，检测灵魂之力是否足够纯洁无瑕，唯有通过灵力测验，才有资质进入教堂为光明神献出终生。而教堂内部，等级森严，从最底层的修士、修女、灵童，到管理一个教堂的神父，神父之上是首席主教，大主教，总主教，枢机主教，教皇。教堂内部根据所在阶层修习光明术，低阶层的教徒擅自偷学高阶层的光明术，面临的将是残忍的制裁，不仅己身必死无疑，还会连累家族。而进入教堂的男子又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路是成为骑士，另一条路则是由修士向主教进阶。教堂严密掌控着光明术的传授，不容丝毫反抗地捍卫着自己说一不二的地位，任何判出教堂或是不信奉光明神的人都会被打为异端，都是黑巫师，都将被教堂清除。

　　安德烈不明白为什么伊芙小姐会突然说出这种话，甚至全然没有意识到她这句话可能为她带来杀身之祸。他开始忧心伊芙小姐接下来的处境，身为受万民俯身叩拜的圣子，他的未来是一条阳光灿烂权柄在握的坦途。可安德烈，亦是教堂里罕见的心怀悲悯的人。神爱世人，世人亦有选择是否将神明奉为信仰的权利。即便伊芙小姐有皮埃尔伯爵的庇佑，安德烈仍是出言提醒，“伊芙小姐，信徒对光明神的敬仰有时会燃烧他们的理智。你需慎言，尤其是在教堂。鉴于你失去记忆，皮埃尔伯爵稍后应该会派人教导你，”说到这，安德烈微微脸红，袒露护卫伊芙的心意，“有什么需要的地方，你也可以来找我。”

　　裘一捂住了嘴巴，意识到安德烈提示里的危险性。她作为一个现代社会出生的人类，接受的是九年义务教育，学的是唯物论，怎么可能理解信徒对神明奉献自我炽热至诚的信仰。她暗暗心惊，给自己下了封口令。眸光颤动，重重地点了点头。

　　伯爵府的马车停在了教堂外面，两名修士引领着他们走向圣堂。

　　出乎裘一意料的是，萨克锘神父面相和蔼，银白的络腮胡布满了下半张脸，垂至胸前。反倒是萨克锘神父身后侍立的银发女子，扫来的一眼格外凌厉，还藏着些轻蔑与怨毒。裘一回望过去，惊艳于银发女子的美貌，她不饰粉黛，五官大气明丽，美得具有攻击性。

　　萨克锘神父看了眼裘一，抬了抬手，“艾莉尔伊芙皮埃尔，你双手握住那个水晶球。”

　　水晶球立在位于圣堂中心的圆桌上，晶莹有如天上圆月。裘一慢慢走上前，双手轻轻将水晶球合握，心跳若擂鼓。

　　在裘一双手合握的一瞬间，水晶球耀出白光。银发女子难以置信地踏步上前，但她的失态只持续了短暂几秒，没有被注意力集中在水晶球上的其他人发现。

　　裘一不明白水晶球闪耀的白光代表着什么，在场的其他人却明白。萨克锘神父微微一笑，“不愧是伊莲圣女的女儿，灵魂之力如此纯粹，我可太久没有见到水晶球绽放如此耀眼的光芒了。”

　　这是代表没事了？裘一看了看安德烈，毕竟安德烈太温柔无害了，他的长相与气质很容易让人对他交付信赖。又看了看黑曼森管家。

　　黑曼森管家施了一礼，“有劳萨克锘神父。既然沐浴神光的水晶球已经向我们证明伊芙小姐灵魂的纯洁，未遭受黑魔法任何的腐蚀。那我便先带伊芙小姐回去了。”

　　萨克锘神父第一次发现艾莉尔伊芙·皮埃尔灵魂之力的纯粹，想将伊芙收入教堂，借伊芙辖制皮埃尔那个狗东西。可惜此时并不是个好的时机。因着伊莲圣女不明不白地死在了与半兽人的战斗之中，皮埃尔伯爵与教堂积怨已深。偏偏皮埃尔伯爵的三个儿子都在王城的教堂任职，不仅是萨克锘神父，就连罗曼斯地城教堂的主教都拿皮埃尔伯爵没什么办法。

　　“艾莉尔·伊芙·皮埃尔的灵魂之力如此纯粹，难怪会受到黑魔法师的觊觎。不如入我教堂，有光明神的庇佑，邪恶与黑暗将无法侵扰伯爵府的小姐。”萨克锘神父说道，即使现在要不来人，皮埃尔也该明白他藏不住他宝贝的女儿了。

　　“此事自有伯爵大人定夺，小人不敢轻言。”黑曼森管家面不改色地回绝。

　　话说到这，倒是说不下去了。

　　安德烈又主动将裘一与黑曼森管家送出圣堂，银发女子也跟了上来。眼见着伯爵府家的马车驶远，银发女子脸上盛放笑容，像是漫不经心地问安德烈，“听说失去记忆的人会变得和之前完全不一样，安德烈你觉得伯爵府家的小姐是这样么？”

　　安德烈回想起与伊芙短暂的相处，尤其是被自己提醒吓到时眼眸颤动的模样，是往常没有发现的可爱。他唇角微翘，“记忆仅仅代表着过往的经历，伊芙小姐当然还是伊芙小姐，她就是她，无论是否失去记忆。”

　　“难道安德烈你对她的失踪与失忆就没有任何怀疑么？”银发女子嘲讽地笑了笑，笑安德烈对艾莉尔·伊芙·皮埃尔的痴迷，笑自己的妄想，抛出的话语有如毒蛇吐信。

　　“黛拉，神父见证了伊芙小姐的清白，你这样妄加揣测会使伊芙小姐再次陷入险境。”安德烈变得严肃，“闭灵室的调查我会跟下去，找出伊芙的原因。如果你没有证据，就不要说出伤害他人的猜测。你是圣女，你应该明白你说出的话，甚至具有毁灭的力量。”

　　黛拉垂下头，她真是受够了安德烈对伊芙这个卑贱私生女的维护。她没有与安德烈争论下去，低低地应了声，“我明白了。”抬起头时眼泛泪光，为自己解释，“我只是太担心了，担心她会伤害到你。”

　　安德烈揉了下黛拉的发顶，笑话她，“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是我说句重话，你就哭鼻子？黛拉，你可是圣女啊。”

　　黛拉想要抓住安德烈放开的手，让他的手在自己的头发上停留得久一些。她对安德烈的爱，对伊芙的嫉妒，时时刻刻灼烧着她的心，她苦苦压抑着，压抑将爱意尽数倾吐给安德烈的躁动，压抑将伊芙再次杀死在眼前的冲动。她变得赤红的瞳孔隐藏于日落西山带来的昏晦，正因为圣女的身份，她是这世间唯一不能对安德烈告白的女子。

　　教堂对圣子的戒律不严，圣子可以娶妻生子，他的后代为教堂所期待。而圣女，不能生欲，不能动情，一生献与光明神，永远虔诚地侍奉着光明神冰冷的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