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游戏[无限]》向曦行

25、神明与信女（三）

　　莫名其妙领了任务的士兵们犯难，他们要将这伊芙小姐送去哪里？伊芙小姐是私生女，从来就没有住进过伯爵家的城堡，而脱离伯爵家族之后，伊芙小姐搬出了伯爵家的庄园，在城中开了一家小制衣店。“伊芙小姐，我们送您回伯爵府如何？”

　　伯爵府？裘一心想，这个士兵是在征求她的意见，而不是直接将她送回伯爵府，可见自己的原身与这伯爵府的关系有点复杂，不能简单地称之为家。一点一点拼凑着相关剧情，裘一打马虎眼，冷着脸说，“送我回我自己的家。”

　　士兵们颔首称是，有一个心眼多些的悄悄地离了队，去报与伯爵府。又有一个士兵牵了匹高头大马来，“伊芙小姐，请上马，莫让城市的秽土弄脏了您瑰丽的裙摆。”

　　裘一在士兵的搀扶下上了马，她左手横在胸前遮挡，华而不实的胸衣边缘被撕开道口子。右手勒着马缰，在高高的马背上观察这座城市。士兵牵着马，控制着马行走的速度。马蹄下是泥泞的城市道路，乌漆嘛黑不知是多少脏东西混在一起，踩一下便陷进去一点。道路两旁低矮的民房各有各的破败，稍微亮眼的是门前挑着宣传广告或是店铺名称小旗与招牌的酒馆与旅店。

　　大概走了十几分钟，面前的景色倒有几分焕然一新。
　　虽然脚下的道路仍然布满脏污，但多少也能在某户人家门前看见石板路面原本的颜色。各式房屋建筑精美且具有艺术性，大理石柱上绘有奇特的花纹。裘一越看心里越没底，幸好垃圾系统解决了语言上的障碍，即便她和这个世界的人张口是不同的语言，但都替换成了彼此能听懂的语言。可一下把她从末世整到国外，醒来就在死人堆里，连前情提要都不给一点，让她怎么走下去？

　　“停下。”严肃且不含感情的呼喝声响起，一队训练有素身披轻甲的骑士拦在马前，厚重的圆盾与长剑披挂在他们身上。带队的骑士长唰地抽出锋利的长剑，隔空指向裘一，“奉萨克锘神父之命，逮捕被黑魔法腐蚀了的巫女艾莉尔伊芙皮埃尔回圣堂受审。”攻讦的话语掷地有声，整个街道为之一静，闻者色变，再度看向裘一的目光都变得不一样了，带着畏惧与难以掩饰的厌恶。

　　教堂圣骑士的剑收割了不少生物的性命，圣堂的灵水亦无法洗涤干净剑上沾染的血腥气。裘一所骑的这匹马根本经不住吓，嘶鸣着高高抬起前蹄，险些将裘一摔下马去，她紧紧勒住马缰，学着电视剧里的吁声安抚受惊的马匹。

　　见到圣骑士便避到一旁的士兵目睹这一幕，却不敢上前。教堂在所有城邦都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世俗王爵不过是教堂在一定程度上允许的权利代行者。而教堂能与神沟通，是天神在俗世的代言人。

　　马匹躁动不安，根本就不听裘一笨拙的安抚。圣骑士长武利见此，默念咒语，直指裘一的长剑忽的白光闪烁，无知无觉间，裘一落到地面。没等裘一有所准备，两名骑士上前就要扭住裘一的肩膀。

　　“我好端端地站在这，你凭什么说我是，被黑魔法腐蚀的巫女？”裘一敏锐地察觉到了因骑士长口中巫女一词所引起的人群躁动。即使她对西方历史几乎完全没有了解，也是知道在西方，女巫是要被抓起来烧死的。裘一心念急转，奔上前，抓住骑士长的剑，狠心往胳膊上一划，吹毛断发的利刃轻而易举地划破轻薄的衣物，剔开细嫩的皮肤，红艳艳的鲜血涌出。

　　疼痛激出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裘一死命忍住，她仰了下头，而后将鲜血淋漓的左胳膊高高举起，大声地说，“你睁大眼睛看看，我体内流出的血与普通人有什么不一样。我与你同为神的子民，我以鲜血向神证明我的清白，你又拿什么向神证明我是被黑魔法腐蚀的巫女？”

　　教堂的神职人员为光明神在人间的使者，修习光明术，而术力的来源于光明神的恩赐，若得神之恩赐，必信仰光明神，愿为光明神献出生命、财富、整个自我。相反，利用黑魔法迷惑或者撕裂人心的黑巫师们则是信徒们不共戴天的死敌。光明与黑暗的斗争，在这座大陆由来已久。而有多少无辜者在这漫长无休止的争斗中冤屈地死去，只有操盘手心知肚明了。

　　圣骑士长武利一时语塞，旁观的平民百姓们对裘一的态度又是一变，任谁见了楚楚可怜的貌美女子自割手臂只为证明清白，也无法不动容。可惜正因为他们的态度太容易动摇，以致往往会成为用来烧死女巫的助燃火把。

　　裘一说这些却不是为了逃脱圣骑士长的追捕，她只是为了让自己的生存环境稍微好一些。故而在武利沉默不语时，她以退为进，道，“我愿意与你回去，以你更加相信的方式证明我不是巫女。”逃是逃不掉的，从刚才圣骑士长轻念咒语就能操控她的身体，到圣骑士长身后手持长剑与圆盾的一列骑士，裘一不指望自己能凭一双脚跑过他们。什么垃圾系统，要是真把自己整成了巫女，裘一在心里怒骂系统第一千零一遍，老子也不死给你看。

　　武利正想着拿裘一如何是好，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的内心被裘一说得也有几分动摇。从初选入教堂的灵童一步步晋升为圣骑士长，靠的可不仅仅是对光明神信仰的纯粹与赤诚。裘一这番以退为进，使得武利态度好了一些。他示意起初要拧裘一胳膊的那两个骑士退开，“既如此，请伊芙小姐与我们一道回圣堂。”

　　接下来的路没有马骑了，裘一就着破碎的衣袖将伤口简单地包扎，拎起裙摆昂首挺胸地走在圣骑士包围之中。

　　远远已能瞧见教堂圆柱形的顶，顶尖似是悬着一块巨大水晶，哪怕灰蒙蒙的天也无法阻止它流转耀眼的光华，不过成为受审者的裘一没兴趣感叹它的神奇。

　　一辆镶金漆红点缀宝石的豪华马车横在路前，车前的老者一头白发苍苍但梳得整整齐齐，身穿纯黑色燕尾服，他从车上踏下，面无表情地对圣骑士长武利说，“伊芙小姐为皮埃尔家族的贵女，请容许我带伊芙小姐回伯爵府稍作休整，沐浴更衣。伯爵府会送伊芙小姐到教堂，接受关于巫女一事的审判。”

　　圣骑士长武利手拄长剑，沉声道，“黑曼森管家，神父的命令是速押艾莉尔伊芙皮埃尔回圣堂受审。”

　　“伯爵大人已寻萨克锘神父说明此事。”黑曼森管家毫不让步，他掏出块蔷薇花环绕的蛇首令牌，“此乃伯爵大人手令，想必武利骑士长并不陌生。武利骑士长大可放心，伯爵府不会包庇一个巫女，若非如此，先前也不会坐看伊芙小姐被带入教堂，安心等待着教堂的审判结果。”

　　但如今，囚于灵堂的伊芙小姐突然出现在城外。显然，皮埃尔伯爵不会对发生在伊芙小姐身上的事情坐视不理。

　　武利是个聪明人，教堂与皮埃尔伯爵府潜在的斗争无非是争夺世俗权利，对世间财富彻底的掌控。而皮埃尔伯爵府态度的逐渐强硬，不过是因为好几个直系后代得到了光明神的眷顾。说实在的，他厌倦了这些争权夺利的尔虞我诈，宁愿去对抗半兽人族与巨人族。有皮埃尔伯爵与萨克锘神父交涉，责难一时落不到他头上来，武利看了眼垂首不语的裘一，带着圣骑士离开。

　　黑曼森管家如鹰隼般的视线在裘一身上打了个转，将她的狼狈收入眼中，心下叹息，不知何时，伊芙小姐才能从吃过的苦头里明白，身为皮埃尔伯爵家的女儿，她注定挣不开这与生俱来的枷锁。

　　“伊芙小姐，请。”黑曼森管家躬身，伸出手臂，以便裘一扶着他的手肘上马车。

　　入城的这段路走得心惊动魄，圣骑士，伯爵府管家轮番上场，裘一暗暗叫苦，她要如何将自己彻底失忆的事情圆过去。

　　由于担心被看上去就阅历丰富历尽沧桑的黑曼森管家识破，裘一一路上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看一眼，不敢多说一个字。直到被黑曼森管家引入内室，等着她的有两个男人。

　　一个中年男子独坐高台，手撑眉心，冷酷的面庞可以窥见年轻时的英俊。而另一个年轻男人站在台下，铂金发色，碧绿眼眸，温柔俊秀，见之可亲。年轻男人注意到裘一胳膊上的伤口，手中法杖一挥，圣骑士长长剑造成的伤口恢复如初，仅有干涸的血迹证明那道伤口是真的存在过。裘一握着手臂，惊异又防备地看了眼年轻男人。

　　中年男人也就是皮埃尔伯爵见裘一愣愣的，眉心愈发紧皱，“伊芙，你怎么回事？”

　　裘一对说话男子的身份也大概有了猜测，她试探性地喊了声，“伯爵大人？”

　　没有人纠正她，但皮埃尔伯爵的脸色眼见着更难看了。

　　“禀告伯爵大人，”裘一斟酌着词语，“我于昨晚在城外的死人堆里醒来，自醒来后我的记忆就是一片空白，我不记得我叫什么名字，我是谁，我的家庭。”她正视皮埃尔伯爵，“可我绝对不是什么巫女，”如果伯爵大人不相信，我认为这位绅士既然能不费吹灰之力治好我的伤口，想必也有证明我所言非虚的法门。”言之凿凿的认为多少掺着点水分，她其实就是看年轻男人的面相，判断是个好人。

　　皮埃尔伯爵听她这么说，猛地站了起来，大步迈到裘一面前，大掌掐住裘一的下巴，另一只手按压她的脸廓，抠刮她的发缝，没有找出纰漏之处，才松开手，转而对年轻男人说，“麻烦圣子，验证一下。”

　　裘一被皮埃尔伯爵粗莽的动作掐得疼，忍着不说。好在圣子的态度轻柔许多，他微微俯下身，在贴近裘一前，碧绿的眼眸闪动着裘一看不懂的情绪，她隐约感觉到悲伤，“伊芙小姐，别害怕。”随即，圣子温热的食指与中指抵在裘一额心，裘一恍了下神，无端回想起河边与白袍男人对视的那一眼，但这两者威力的区别却是一个天一个地。

　　“伯爵大人，伊芙小姐说的不是假话。”圣子使用完圣言术后，如此回复。圣言术的一大作用便是验证人说出的话是否真实。“人在经历巨大的变故时，出于自身保护，存在失去记忆以继续生存下去的情况，我曾在诸多本书里翻见过。教堂已经在调查伊芙小姐从闭灵室消失的原因，接下来关于对伊芙小姐的审判我会全程在侧，不会让伊芙小姐再度遭受不测。”为表诚意，圣子施下一礼，向光明神立誓。

　　皮埃尔伯爵似是接受不了裘一失忆的结果，对于这个叛逆的私生女，他最心爱女人留下的珍宝，他一向都是将疼爱掩藏于严厉之下，没想到一下没看顾到，接回来的就是一个失忆的女儿。可她眼底暗藏的坚韧，与她的母亲一样。“伊芙，我是你的父亲。”无甚意义地强调了这一句后，皮埃尔伯爵挥手让黑曼森管家带裘一下去清洁一番。

　　而代表教堂而来的圣子也跟着退下，他虽不至于寸步不离地看守裘一，但大悲大喜之后，难免失态地想要离裘一近一些。

　　“伊芙小姐，我是安德烈。”他向裘一介绍自己的名字，碧绿色眼眸里传递的情感几乎将裘一溺毙。

　　喜欢是藏不住的，会从一个人的眼睛里冒出来。裘一突然明白了正常世界里的她不知从哪看到的这句话。这个安德烈怕是深爱着伊芙，可是伊芙……裘一停下脚步，希望安德烈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安德烈，我是失忆了的伊芙，失去记忆的伊芙宛若新生，她要重新面对眼前的一切。”

　　“不，是光明神将你带了回来，光明神亦会让你恢复记忆，还是完整的伊芙。”

　　不知安德烈这意思究竟是听明白了还是没有，裘一没法继续说下去。她得保住自己的性命，又忍不住多说一句，“我不信光明神。”

　　裙摆蹁跹，裘一走得快了些，将安德烈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