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海》卡普

8、神迹

　　景阳始终记得见李一诺的第一面。
　　那是一个对他来说，有些魔幻的早晨。李一诺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第一次相见，给景阳留下了多么难以磨灭的印象。

　　中考第一场，景阳是倒数第二个进入考场的。他不喜欢和一大堆人一同进去，毕竟早早到了也只能干坐着，看监考老师剪指甲有什么意思。

　　他本以为，在他后面定不会有人进来了。却没想到，他桌前的椅子一直空着。他无聊地凝视着椅背，连上面的木纹都数得一清二楚。它的主人是睡过头了，还是弃考了？
　　如此想着，墙上钟表的秒针已经走了一圈又一圈。
　　距开考还有十分钟的时候，李一诺才姗姗来迟。

　　那时，教室里已经很安静了。监考老师核对身份时，李一诺在门口向里张望。
　　景阳本在转笔，抬眼看表的时候突然看到了这个女孩儿——他前面那张椅子的主人。女孩轻快地走进来，扫视了一圈，寻找自己的座位。可能是恰巧看到了考场里某位认识的同学，她甜笑着打了个招呼，却没注意到脚下，被第一排的桌脚绊了下，“哎呀。”
　　很快，她恢复平衡，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继续走。

　　看到女生故作镇定的样子，景阳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平常不是这样没礼貌的人，但那一刹，李一诺差点跌倒又装作没事的一连串动作确实戳到了他古怪的笑点。

　　李一诺循着笑声望去，正好看到景阳前面属于她的空座位。
　　两人隔空远远地对视了一眼。
　　就那一眼，景阳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的视线跟随着她，看她走向自己。

　　沿着靠窗的座位，李一诺缓缓走过来，阳光在她的短发上跳来跳去，她的脸上忽明忽暗，纯白色的运动套装也在这明明暗暗中变得或刺眼或柔和。
　　她像是在念叨着什么，声音几不可闻，但从嘴型可以看出来，是在数经过了几张桌子。
　　“一二三四五。”

　　在第六张桌子旁，李一诺轻轻拉开景阳面前的座位，那双闪烁着光的眼睛看向景阳，眼里有温暖也有疏离。
　　她对他莞尔一笑，礼貌性的。
　　挪动椅子后，她轻手轻脚地坐下。

　　“上山打老虎。”景阳鲁莽回应。

　　李一诺偏头，疑惑地用余光瞄他。
　　她的侧脸很好看，睫毛长长的翘翘的，眨动几下，景阳的全身都不对劲，呼吸都忘记了。
　　可开考铃响起后，所有的思绪都被迫中断。

　　第一科语文考完，李一诺蹦蹦跳跳地跑了，欢乐得像只小兔子。
　　是考得很好吗？景阳看着她的背影，笑。还是，赶着去吃午饭？饿坏了？
　　他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即将离开的时候，却不经意地瞥到了她桌脚孤零零的准考证，上面还有某人的鞋印。

　　准考证掉了都不知道，真是个冒失鬼！
　　景阳拿着那张纸追出去，但人山人海，“小兔子”早就不见了。
　　摊开准考证，景阳用自己干净的衣服蹭掉上面的灰。
　　“李一诺”，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舌头在口腔里绕圈，第一次对这三个字有了肌肉记忆。

　　整个中午，他的脑海里都会时不时地出现阳光洒在她脸庞，她闪着光的模样。
　　不过，下午再见到她的时候，李一诺却像霜打的茄子，蔫蔫地站在入场的大部队队尾，颓丧地等待进入考场，还颇心虚地时不时看一眼核验考生身份的老师的方向。

　　她手里紧攥着透明的考试袋，里面躺着一本他们家的户口本原件。景阳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这一个中午肯定不好过。
　　“李一诺吗？”景阳踱到她旁边。
　　李一诺点头，微微闪了一小步。
　　“准考证，你上午掉的，我帮你拾起来了。下次要小心点。”景阳像变魔术一样，手掌中凭空出现了一张准考证，李一诺的眼睛瞬间绽放出光彩，她还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天使！差点没哭出来。

　　那张小破纸被面前的男生保存得完好又平整，一个角都没折。
　　她小心地捧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准考证，语无伦次地对景阳说，“啊……啊……谢谢你，谢谢你！好人有好报！我，我去跟班主任还有我爸妈说一下！谢谢你啊！”

　　不管过了多久，也无论什么时候，想起这事，景阳就觉得认识她是天意。
　　全区那么多考生，那么多学校，能分到同一个考场就算有缘了，更何况，李一诺就坐在自己前面，自己又捡到了她这个糊涂虫的准考证。

　　冥冥之中，是上帝之手把她和他强行安排在一起，非要他们认识彼此。

　　可惜中考只有两天，来不及做更多的了解。有缘总会再遇到的吧，景阳安慰自己。

　　暑假，更多的事情填满了他的生活，他几乎忘了她，只是在偶尔看到短头发的同龄女生时，忍不住多看一眼，再看一眼。
　　可惜，都不是她。
　　但令他惊喜万分的是，在分班表前又见到她了！
　　“李一诺！”她的名字不要太好记！

　　他没吭声，故意多看了她一会儿。
　　她踮起脚努力的样子，她眯着眼睛找名字的样子，她的小爪子扶着墙的样子，都让他觉得有趣。
　　只要看到她，他就下意识地嘴角上扬，就像膝跳反射一样，那是一种最简单的反射。
　　等她快要看到名字时，他手一指，略作提醒，又帮她一个忙。

　　她回头，零碎的刘海下还是那双笑起来像弯月的眼睛。弯月里面盛着点点星辉。

　　“你是叫李一诺吗？我应该没记错吧。”
　　怎么会记错呢？我还记得更多呢——记得你在考场上不小心掉的铅笔，记得你答完试卷看着窗外的侧影，记得塞给你准考证时，你手心的汗和浅浅的掌纹。

　　景阳很难说自己为什么对她如此在意，他们不过就是有着一面之缘而已。

　　他向来倾向于用理性的思考方式来理解身边发生的事情。他注重逻辑，擅长推理，喜欢有规律的事物，热爱一切事物尽在掌握的感觉。
　　所以当再次碰到李一诺的时候，他是有些混乱的。
　　他对她的好奇与好感几乎是从天而降的，没什么理由，就那一秒钟，就那一眼。
　　可她就像是一道柔和的光，让他本来混沌虚无的世界，拨云见日，变成了一副有着明暗对比的水彩。

　　这完全超出了景阳对自己的认知范围。

　　或许这就是别人口中常说的“喜欢”？景阳假设道。但下一秒，他就将这种假设推翻了。
　　一见钟情这种玄幻的剧情是不会发生在他身上的，景阳对这点颇有把握。他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完全不是。在不了解一个人的基础上，他不可能凭直觉喜欢一个人。

　　难道就因为一个笑，一次眨眼，一缕阳光恰好打在她脸上，人类这样复杂的生物就能草率地喜欢一个人么？
　　那这到底是上帝创造人类时的神迹还是败笔？
　　想来，他就觉得这种事情可笑又可怕。

　　景阳越想越乱，最后，他索性放弃了这些无谓的思考。
　　他将双臂撑开，双手叠放在脑后，“一周要上六天的课啊。”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并没有感到不快，相反的，他甚至在想，从下周一开始，他连着六天都能见到李一诺了。
　　仅仅想到这，他的嘴角再次难以自禁地扬了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了，是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