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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孤独 ...

  •   每周四下午大课间后是各社团的活动时间,一中的社团以种类繁多出名,好好地挑一挑,总能选到个跟自己兴趣沾边的。
      李一诺选的是文学社,她曾想拉着秦佳和闫婷一起去,但她们二人对“文学”实在是不感冒。尤其是秦佳。她一听说“文学社”每周还要准备一个话题来交流学习,就大叫着不能理解。

      “大姐!社团活动就是用来放松的嘛,我真搞不懂你,还嫌平时作业不够多是不是?每周还要读书,还要准备交流报告?我宁愿去志协跑跑腿,还顺带减肥。”
      “那你怎么不来我们篮球社?也能减肥啊。”陈沫插嘴道。他右臂下夹着篮球,本想拍一下,但在和秦佳对视的一刹那,又及时收住了手。
      好险,他暗暗庆幸。被秦大妈骂没关系,关键是不敢让班主任知道他在教室拍球。那样会耽误他的回归大计。

      “我乐意报什么就报什么,要你管?”秦佳“切”了一声,附带个白眼。
      “也对。”陈沫用食指顶着篮球转起来,“你来打球的话,恐怕不知道是你打球,还是球打你咯,没准越打越胖,打肿了!”
      “陈沫,你是有什么毛病?我今天可没有招惹你吧。你都坐在专座了,还不老实?我看你就一辈子坐那吧,别回来!”秦佳送上自己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诅咒。
      “嘿,你还真说对了,我才不想回来。讲台旁边多好,看得又清楚,前排的几个妹子又温柔,哪像你啊,母、夜、叉!”

      在秦佳出手揍人前,陈沫脚下一溜,急忙跟几个男生勾肩搭背走出了班级。

      秦佳轻声叹气。
      这是他们这周说话最多的一次了。她的视线在陈沫背后只停留了一秒,便装作若无其事地拉着一诺继续闲扯。

      自从陈沫搬到讲台边后,从距离上来说,他们俩便离得远了。随远距离而来的,是情感上的疏远。
      陈沫骚扰的新目标似乎变成了前两排的女生。而李一诺和闫婷作为打头阵的第一排,肉眼可见地跟他这个“臭无赖”亲密了起来。
      秦佳觉得自己好笑至极。被陈沫奴役久了,看到他奴役别人,竟有些不习惯了,难道自己是什么“受虐体质”吗?

      一诺这周坐在陈沫正后方,着实体会了一次当“妈”的感觉,她不止一次地跟秦佳吐槽陈沫的种种“劣迹”。有次课间,陈沫刚好经过,听到她们的对话,倒也没生气,只是十分恶心地配合一诺,叫了她一声“小妈妈”。

      这声“小妈妈”叫得李一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连带着对景阳的印象都降了一个档。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能和陈沫这种性格的人做朋友,景阳肯定也不是看上去的这样正经吧。
      “说不准,”秦佳赞同,“班长可能也是只夹着尾巴的大灰狼。”

      说大灰狼,大灰狼就到。
      一诺收好书包,就见景阳的脸突然出现在前门的玻璃框中,接着,林诗语和几个报名数学项目的同学一个个都从门外走了进来。
      秦佳看到一诺瞟着景阳,心中升起了做好人好事的冲动,她靠在一诺桌旁,见景阳快走到她们面前时,随口问了句话,拦住了他,“咦?班长。你们数学课题组这周不活动了?”

      “啊,是。”景阳停下来回答,“老师有事,好像是给咱们班上完上午第一节课就去省里参加比赛了,我们几个刚知道。”他跟一诺也说了声“嗨”,笑着问她是不是要去文学社了,一诺点头,微红的脸颊像极了两只粉桃子,毛茸茸的,特别想让人捏一捏,搓一搓。

      秦佳夹在两人无比暧昧的气氛中,像发现商机一样快速抢占话语权,给他们以引导,“班长,那你可以跟她去文学社玩啊!她还总想拉我去呢!你在教室待着多无聊啊,他们文学社特好玩!”
      一诺脸更红了,她扁扁嘴,小声揭穿,“你不是刚才还说我们很无聊的么?”她又轻轻掐秦佳的手,“别闹我了。”
      “嘶,你掐我干啥?”秦佳见她不争气,转而对景阳说,“我觉得无聊,有人觉得不无聊啊,是不是,大班长!”

      可景阳似乎也有点犹豫,他正分析着一诺的神色,也许,她并不想带他去呢?
      “我……我都行。”景阳说。
      “没事没事,她胡说的,你别觉着勉强,你想去哪儿去哪儿。”一诺对景阳说,继而又揪住秦佳的袖子,低声埋怨,“你别在这儿瞎指挥了,大姐,人家班长可以去跟陈沫他们打球嘛。”

      “谁说我是瞎指挥!”秦佳瞪着眼睛反驳,“算了算了,皇帝不急太监急,我懒得管你们了……真是一个比一个磨叽,你们自己在这儿打哑谜吧。我走啦!”
      撂下一堆让人尴尬的话之后,秦佳走得倒快,却把她招惹来的景阳留在了李一诺面前。

      “那个——”景阳杵在一诺对面,忍不住发言,“我今天中午打球的时候不小心把手腕扭了,想养两天再打。”他的左手捏住右手腕转了转,微微皱眉,“不然,我跟你去文学社吧?我其实还挺感兴趣的。”
      “这样啊……”一诺左右张望,见也没什么人关注他们,便冲他点点头。
      见一诺终于半推半就地答应,门外的“月老”猛拍大腿,“哈,就是嘛。”秦佳欣慰,这才大着步子安心离开。

      这不过是文学社的第三次活动,李一诺对社员们还不熟悉,她本想着景阳会作为自己的小尾巴一直跟着她,没想到一进活动教室,好几个男生女生都认识他,很快就上来跟他打招呼,把她从他身边挤飞了出去。

      没人认为他们是一路来的,所以,挤出去就挤出去吧。
      一诺给他打了个眼色,耸耸肩,自顾自选了个倒数第二排的靠窗角落。
      文学社这周交流的主题是“孤独”——那两个用白色粉笔写的大字就足够给人以巨大的冲击。“孤独”本身仿佛从黑板上嵌进了她的脑子里,又从脑子里流进了心里,最后再给心加一扇门,上一把锁,孤独就这样被锁在了里面。

      “孤独”这个话题,似乎就是为这个年纪的学生专门准备的,青春期的孩子们,总觉得没有人能理解他们,家长不能,老师不能,朋友不能,那谁能呢?
      正想着,她的肩膀被敲了敲,“李一诺对吧,我坐你旁边行吗?”

      过来打招呼的是个清秀的男孩,戴副眼镜,文质彬彬的,叫作白杨。他长得也和白杨树一样,瘦高、苍白又挺拔。
      但一诺总觉得他有点病气,少了些同年龄段男孩子们的那种活力。
      上周讨论“死亡”这个话题的时候,他和李一诺聊得很愉快。

      一诺诚实地发表自己的看法,她对白杨说:“其实,我觉得生命这种东西,就是应该结束在自己手里。不是因为生病,不是因为突然的意外,也不是在睡梦中没有好好作告别。就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一切都很美好,然后对自己说,好了,那,就到这里吧。我想要一个很有尊严的道别,一个漂亮的句点。”

      白杨没想到她是个这么酷的女孩,他跟她的想法出奇一致,他说:“出生不能自己决定,那就决定一下离开的日子。唔……其实,我也这样想。”
      在“死亡”这样重大的议题上,他们达成了惊人的共识,友好地握了手。
      所以这周白杨一发现她,便又走过来,想和她讨论讨论“孤独。”他渴望跟这个有趣的女孩碰撞出一些思想上的火花。

      “你要坐这儿?”一诺伸着脖子朝景阳的方向看,他似乎还被那几个老相识缠着,没有过来的意思,“那,那行吧。”她挪挪凳子,又摆摆桌子,弄出了点声响。
      白杨待她摆弄好,将书包放在了座椅上,正要坐下,一只手和一只脚横插进来。

      “不好意思,同学,这个位置有人了。”景阳冷着一张脸抢座位,“我刚才让这个女同学帮我占个座,估计,她是忘了,咳。”后面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的,一诺不用看景阳的脸,都能感受到他的恶狠狠。

      “啊,对对对,他刚才让我帮他占座了。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忘了。”一诺立刻给面前的两个人都赔不是。
      白杨把书包拿走,却没走多远,“坐你前边也是一样的,这位同学不介意的话,咱仨可以一块儿交流。”他亮出一排大白牙,显然是没感受到景阳并不欢迎的态度。
      “嗯,当然。”景阳将自己的书包妥妥地放到座位上,气不太顺地坐下了。

      一诺朝前看看白杨,又朝旁边看看景阳,一时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夹在两个男生之间的这种状况,让她实在不敢说话,她向窗边靠了靠,又将椅子向前收了收,窝在小角落,拿出自己的讲稿,开始默读。

      主题是一周前告知的,大家对这个话题自然都有所准备。
      铃响后,社长最先走上讲台,做起主持人的工作,鼓励着这些同龄人们分享他们尚稚嫩的感悟。

      纯粹又真挚的氛围,不一会儿,就让热爱文学的孩子们的心情开始飞扬。
      白杨上台分享的是史铁生的文字,他读道:“残缺就是孤独,寻求弥补就是要摆脱孤独。当一个孤独寻找另一个孤独时,便有了爱的欲望。没有什么能证明爱情,爱情是孤独的证明……”

      很难想象,在谈“早恋”色变的高中校园,竟然有这样一个小角落,能让人大方地说出“爱情”这样的字眼。
      但李一诺实在很难集中精力继续听下去,景阳看上去似乎还在为刚刚的事情不开心。不跟她讨论,也不说话,冷冰冰的。
      一诺怕自己挨到他的一瞬,就会手指结冰,于是写了张纸条,团成小团,丢给他。

      景阳蹙眉,看她一眼,一诺却立即转向窗边,用手挡住脸,装作不是自己丢的。
      看着边上这个幼稚的小朋友,景阳的气顿时消了一半。
      他是有理由生气的。本来嘛,他就是跟着李一诺来的,可李一诺,先是把他的座位给了别人,一句解释都没有,又不理不睬地缩在旁边,丝毫不顾自己有多尴尬。
      那男生更是个不识趣的,偏要在他们前面坐下,时不时就回头跟一诺讨论两句,颇有兴致的样子,更让自己显得像个局外人。

      “你看看呗。”见景阳不动,一诺索性直接将纸团打开,摊平在桌上。
      纸上的内容很简单,一副简单到潦草的简笔画。她画了一只小白兔,一只小灰兔,还有一只小白羊,都在低头吃草,吃得很努力的样子。
      白羊指的自然是白杨,而他们是那两只兔子。
      这个意思再明白不过,他和她,才是同一国的。景阳抿着的嘴角微微翘起。

      一诺见他笑了,便想伸手把纸条收回来,景阳手长,抢先一步将纸条夺了过去,折好,放进文具盒,“给我就是我的了。”他说。
      “可我画得好丑。”
      “确实丑……但寓意不错。”讽刺她画功的同时,景阳肯定着画里的内容。
      “你不生我气了?”
      “谁会跟一只兔子生气?”
      “对头对头。”

      接下来,有人分享黑塞的书,有人谈起尼采,有人说到苏轼的悼亡词,还有人不拘泥于书本上的孤独,转而播放贝多芬的音乐。
      李一诺是倒数第二个上台的,她分享的是一首诗,里尔克的《秋日》,选取的是冯至先生翻译的版本。
      上台前,她给景阳打好预防针,“尽量别笑我吧,真想笑的话,也只能偷偷笑。”
      景阳也给她打了一针“安定”,“放心,绝对不笑你,我会好好听。”

      “……让秋风刮过田野。
      让最后的果实长得丰满,
      再给它们两天南方的气候,
      迫使它们成熟,
      把最后的甘甜酿入浓酒……”

      这间教室里,没有一个人分享的“孤独”和另一个人是完全一样的。但李一诺的与众不同,却让人产生了想要给她一个拥抱的渴望。
      她独特的声线,温柔却有力,一个尖锐的破音,微微发着抖,从讲台一排排地传到他耳中。听她念着诗,景阳惊讶地发现了李一诺性格里一直以来最吸引他的部分。
      她纤细,干净,天真,美好,就像这个年纪大多数女孩一样。但那种难以形容的气质,直到此刻,景阳才第一次找到了合适的形容词,那是种易碎感。

      她说:“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
      她说:“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她说:“就醒着,读着,写着长信,在林荫道上来回,不安地游荡,当着落叶纷飞……”

      分享完毕后,是自由讨论的时间。
      一诺合上笔记本,手掌一遍遍抚着封皮,“我今天才了解到,原来,孤独的人那么多。那么多伟大的人都很孤独,而且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这样一想,我那些烦恼啊,痛苦啊,挣扎啊,其实都不是独一无二的,甚至不值一提。”

      她又笑了笑,继续说:“我发现啊,最令人难过的就是,连你曾经自以为比别人多千倍百倍的痛苦都是很平庸的……而痛苦一旦平庸起来,好像突然就不那么难过了,毕竟大家都是一样的嘛……唔,这好像是个悖论了。”

      窗外天色暗了。
      但李一诺那份令人心疼的易碎感,就脆生生地摆在景阳面前,且越来越清晰,像无数个爪子似的,将他的心牵动,撕扯,分离。
      男生可能从小就有当英雄的愿望,景阳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当她的救世主,但他想努力让她开心一点,每天一点点。

      他突然很想守护她,守护她的单纯和天真,也试着去理解她的复杂与矛盾。他想让她接下来的每一天都能够无忧无虑地生活,想给她一个过程和结局都很完美的童话。
      如果开始想对某个人以后的生活负责的话——景阳温柔注视着一诺的侧脸——那就,不仅仅是喜欢了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稍鸟儿在叫
    不知怎样你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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