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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远离 ...

  •   周一早上,景阳刚进班便被林诗语截住。他的眼睛带过第一排的同学,看李一诺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座位上后,才些微放下心。
      “你怎么才来啊?”林诗语见景阳望着空气发愣,在他眼前挥挥手。
      “哦,晚出来了几分钟,找我有事?”
      实际上,景阳撒了谎,因为他出来得并不晚。

      他在家吃过早饭后,早早地出门在李一诺家小区门口等她,本以为一定能碰到她,却不料迟迟不见她的人影。等到了学校,他才在六班的停车区看到他找了一路的淡紫色自行车。
      景阳问过今日负责摆车的陈沫,陈沫说李一诺来得极早,在他到校前,她的车就已经停在那儿了。
      躲他躲成这样?
      想到这里,景阳困惑地看着李一诺。

      一诺见他的目光飘过来,像个逃兵似的立即埋头。她,的确在躲他。
      这个周末,她抽空把自己近期的日记好好地翻了翻,并且从中发现了一些显而易见的问题,那就是,景阳在她日记中出现的频率实在过于多了。

      虽说她的日记里也不乏一些给自己灌的学习鸡汤,摘抄的励志语录,以及“爸妈今天又吵架了”之类的家庭琐事,但,景阳依旧是那个难以忽视的主角。
      而当她终于欣喜若狂地找到篇完全没提到他名字的日记时,一口气读完后,她又感觉那天什么都没做。
      那就像是一篇内容尚可、但中心思想压根不切题的考场作文。待老师发下卷子一看,她连及格分都没到。或许,卷子上还会出现几个鲜红的大字:“主旨不明!跑题!”

      再结合自己最近的表现,李一诺更加确定,她对景阳的在意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对待一个普通同学该有的样子。
      早上骑车碰到他时,她会紧张个半天,左磨右蹭,等自己组织好语言后,她才敢跟他快速打声招呼,还常装作酷酷的样子。
      每天在校时,她总是会不自觉地寻找自己和他之间的共同点,举例来说,她发现,进出班时他们都习惯先迈左脚,食堂吃饭时他们都喜欢把盘子扫得很干净,就连纸巾,他们都选择了同样的品牌同样的香型……

      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眼睛总是跟着他走?
      攥紧拳头,想破脑袋,李一诺也不敢承认内心那个大胆的想法。
      松开手,她的掌心只余风在乱窜。

      景阳和林诗语并肩走进教室,一诺在座椅上迅速转过身,避开他们,差点闪了腰。她猛翻一阵书包,嘴里还装模作样地说:“咦?我作业呢?”
      “你不是刚刚交给小组长了?”闫婷在旁好心提醒。
      “嘘——”一根手指挡在嘴巴前,还好他们已经走了过去。

      站得可真近啊,俊男美女的组合,任谁都忍不住多看两眼。何况,人家俩岂止有皮相,成绩也是拔尖的。
      看到林诗语的手肘时不时就能碰到景阳的胳膊,一诺的眼睛酸涩难耐。
      喂,你有什么可酸的呢?她又自问。
      他们认识得早,关系好很正常啊,你在吃哪门子醋?你又有什么立场吃醋?不是你躲他在先?

      “那就这样说定了哦,你的午休时间以后就归我啦,我找你讨论竞赛题。”只见林诗语探出半个身子到景阳面前,歪头,眨眨眼,俏皮又可爱。
      这种动作她做起来极为自然,丝毫不矫揉造作。要是换作自己来做,一诺想,恐怕会让别人误认为她是得了颈椎病,外加眼里进沙子。
      女生与女生之间的不同,有时候真比女生和男生之间的不同还要大。

      “一诺,要尝尝吗?新口味。”闫婷在课前递来一颗糖,“能提神醒脑,我看你昏昏沉沉的。”
      这怕是闫婷的一语双关吧,现在连旁观者都能看出她的昏沉,果真不能这样下去了。
      李一诺打打脑袋,强迫自己清醒:你自己的笨脑袋在这所学校里本来就不够用,再不努力点儿,日后更会被别人看不起。赶快把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放在肚子里,烂在肠子里……

      打开白色的糖纸,薄荷话梅酸中带苦,整颗吃完后,嘴巴里还留有丝丝沁凉,就和她的心情一样。

      第一节数学课上完后,她的脑子里只剩一团浆糊,好不容易在第二节英语课上找回几分清明,窗外遮住晴空的乌云又大跨步地跑来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很快,玻璃上映出一条条的水线,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雨。

      英语郭老师用最后三分钟讲了几个和天气有关的单词来应景,李一诺在笔记本上匆匆记下。
      “a misty morning”薄雾的早晨
      “dew”露水
      “the rumble of distant thunder”远处隆隆的雷声
      “Indian summer”小阳春

      “小阳春”,她喃喃。
      “八月暖九月温,十月还有小阳春。”她本不知道这句话,还是上次同景阳一起骑车的时候他告诉她的。

      “小阳春”这个节气出现在农历十月,阳历的十一月,那是凛冬来临前最后的短暂温暖。一些果树会被这暖意迷惑,以为春天到了,开起二次花。
      景阳说,他出生时,正好是这个时节。

      真是人如其名。一诺知道他名字的来历后感叹。
      怪不得他身上也总是带着令人迷醉的暖意。他走到哪里,可不止开二次花,而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呢。
      果树尚且被迷惑,更何况人呢?

      糟糕,他怎么又跑到脑袋里来了?一诺伏在桌上唉声叹气。

      课间操并未因天气原因取消,第二节下课铃响后,出操的音乐跟着便响起来。看来,祖国的花朵不仅需要阳光的照耀,还需要雨水的浇灌。
      “想啥呢,下楼啊!”秦佳从后排跑来,用力拍了下李一诺的肩膀,差点把她拍到课桌上。
      “祖宗,我要是只苍蝇,现在已经被你拍死了。”一诺揉揉肩膀,“下去那么早,还不是得淋雨,慢慢走咯。”
      “说得也是。”

      不怕淋雨的男生们打头阵跑了出去,率先站好了队列,而女生们则聚集在教学楼大厅门口。出操音乐不放完,没几人愿意提早出去挨浇变成落汤鸡。
      “哎,你们看班长。”六班的几个女生扎堆笑着景阳的新发型。
      雨幕中的他,头发被淋得塌下来,狼狈又搞笑,但仍有人花痴地说,“可他这样都很好看耶……”
      一诺闻声便也悄咪咪地看了一眼,又一眼,第三眼……

      手背被某个坏丫头掐了一下,她尖叫一声,搓着被掐疼的地方,“臭佳佳,你天天对我使用暴力!”面露委屈。
      “魂不守舍的,你看谁呢?”秦佳伸着脑袋找。
      “没看谁,看雨。”
      “雨有什么好看的?”闫婷也不懂。
      “就还,挺好看的啊……”说得不无心虚。

      教导主任在音乐放到最后半分钟的时候开始赶人,“女生们快出去,别堵着路了。你们这批九零后,真是没吃过苦。这点雨都淋不得,快点,都快点儿。谁最后一个,就给他们班扣分。”
      伴随着《时代在召唤》的音乐,一声惊雷落地。
      雷声大,雨点也越来越大。
      一中奉行的是“狼性教育”,校领导们不仅没有叫停的意思,反倒以身作则,主动站在班级最后,陪着学生们一起在大雨中做广播操。
      此刻的秋雨并不像文学作品中描述得那么温柔,李一诺只觉得脑壳快要被冰凉的雨点砸得抽筋,淋了二十多分钟后,她的太阳穴突突地痛。

      回到班里,不少人打起喷嚏,李一诺也淌了些清鼻涕,她边找纸巾边在心里埋怨自己身上的脂肪。平时好吃好喝地伺候它们,现在也不知道散发点儿热量。
      冷死了。
      运动校服的材质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热天穿着不透气就算了,冷天穿着还透风。晴天分外闷热,雨天居然还吸水。现在,衣服正冷冷地贴在她身上,哪儿都不舒服,却又不好意思脱。

      班里的几个男生极具绅士风度,张罗着去给女生们打热水喝,景阳经过李一诺桌前,两根手指敲了敲她的桌子。
      “有事?”
      “我们几个要去开水房,你要打水吗?”景阳觉得她奇怪,他们几个人在后面吆喝了那么久,她不至于没听见。他知道李一诺不是那种会主动把水瓶送过来的人,所以特意过来问问她,但她这句“有事?”一下子把他推得很远。

      “不用了,我一会儿自己去吧。谢谢班长。”
      景阳的手里已经挂了五个杯子了,哪里还有手拿她的?她固执地称呼他为班长,这样,他们的距离就拉远了,不会逾矩,也不会再产生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你到底怎么了李一诺?”景阳微微弯腰,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问道,“你是在躲我吗?”
      “我,为什么要躲你?”一诺抬高下巴反问,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说得正是,景阳就是不明白这点。明明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她却突然对自己戒备起来,“既然不躲,那么杯子给我,我帮你打水去。”他站在原地不肯走,“你衣服都湿了,别出去吹风了。”
      “真不用。”一诺的声音有些高了,惹得旁边几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她被盯得不自在。

      陈沫见景阳耗在那里久久不动,走过来解围,“还磨叽啥呢?拿个杯子拿那么半天。”他把景阳手里的杯子拿走了一个,让他空出位置接李一诺的杯子。
      “你快给班长吧,不然一会儿要上课了。我们班委就是要做好后勤工作呀。”陈沫官僚地拍拍一诺的肩。
      一个体委,一个班长,一唱一和,站在她桌前,压迫感从她的天灵盖直抵脚板心。
      就连闫婷也察觉到了什么,她推推一诺的手肘,劝道,“快给班长呀,这有什么的。”

      “算了算了,我自己去吧!一杯水而已,不劳您二老大驾了。”李一诺突然有种感觉,全世界都等着看她的笑话。
      说完,她和景阳擦身而过,自己拿着空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出教学楼。

      食堂旁的开水房正是人多的时候,她掀开帘子,朦胧的蒸汽扑面而来,高高低低的打水声搅得人心烦意乱,但排在她前面的两个女生似乎心情不错。
      “考你一道初中物理吧,为什么有人不用看瓶子就能知道水快灌满了?”一女生问另一女生道。
      0.1秒不到,那女生便答,“瓶子里的水越多,瓶内空气柱就越短啊,这样,音调自然就高了,所以听声调就知道呀——呦,你听,快满了,换你。”

      等这两个女孩相继走出开水房后,一诺拧开面前的水龙头,举着杯子放在出水口的正下方,下意识地学她们听声辨水位。
      500ml的杯子从空到满不过就是几秒钟的事。
      水落在不锈钢保温杯的底端时,声音低沉带着回响,而后声调逐渐变高……

      身后的门帘一敞,班里的几个男生这才到,他们嘻嘻哈哈的声音溜缝传进来,李一诺一走神,余光偷瞄他们,错过了瓶子将满的时机,水的声音直接高到顶点,她心一慌,手也急得拧错了方向。
      只见开水大面积地浇到她白得有些病态的手上,呼呼冒着白烟。不等她再做什么,另一只手急急地越过她的肩膀,刮着她的耳朵伸过来,替她关上了。

      “你想什么呢!”景阳极少高声跟女生说话,但这句话,却是十足的叱责意味。可刚说出口,他便后悔了。李一诺明显被他吓着了,她肩膀缩了一下,头也低低的,那样子就是在跟他道歉,像是在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吵闹的水房在这一刻变得鸦雀无声,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看李一诺。他们觉得眼前的这个女生奇怪至极。
      她应该挺疼的,难道不是吗?
      但为什么她连吭都不吭一声,连眉头都不皱?

      李一诺将瓶盖盖好,上下倒了倒,确保不会有水流出后,又跟景阳微微点头,道了句“谢谢。”
      要不是景阳看到她抿了一瞬又放松的唇瓣,他可能也会以为她是个天生没有“痛觉”的人。见她隐忍的样子,他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似的,说不出的难受。

      “你过来。”景阳大力抓住她的手腕,他把自己手上挂着的几个瓶子全都甩给陈沫,并且没给李一诺任何反抗和思考的机会就将她带往水房外东侧的冷水处。
      他撸高她的袖子,托着她的手腕,“用冷水多冲一会儿,等不疼了,我带你去医务室。”

      皮肤上的灼热和烈痛渐渐平息,一诺应声后才抓到了个对她来说最关键的字眼——“我带你”。

      “我没什么事儿。就算要去的话,我自己去就行了。”说完,她轻微地抖动手腕,挣了下,嗫嗫嚅嚅地对景阳说,“你的手——”
      景阳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人家女孩的手,他立即放开了她,耳根却开始发热。
      之前他并没有给自己卷袖子,于是,一诺瞧见他的袖子处深深浅浅湿了一圈,心里又生出几分抱歉。

      气氛沉寂下来,他们之间便只剩下水声。
      开水房的东侧本就背阴偏僻,冷水池的四角附着了些青苔。缠缠绕绕的苔丝,让一诺想到部恐怖片,南方古镇、颓墙旧屋、蛛网密结、幽魂在野……冷森森的,教人有些害怕。
      她关掉水龙头,手背已不再痛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水一遍遍冲刷后留下的迟滞的麻。

      “我好了,不用去医务室。”擦干手背上的水珠,一诺向右跨了一步,绕开了景阳,“回班吧。”
      她本想说“咱们回班吧。”但略一想,便去掉了主语,只说“回班。”

      “李一诺。”景阳叫住了即将走出背阴处的她,她的脸颊一半在阳光下,另一半仍旧暗暗的。
      “嗯?”一诺眯起阳光下的那只眼睛,往回走了一步。
      “你是很讨厌我么?”
      何曾这样不确定过?又何曾被别的女生这样明显地讨厌过。但李一诺避开他的样子仿佛他得了某种瘟疫。
      “没有。”

      “叮铃铃——”教学楼的预备铃响了整整十秒,铃声止后,她又说,“你别多想。”
      看她离去的背影,景阳似乎懂了什么。
      那句斩钉截铁的“没有”,可能,约等于讨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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