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梦粱录》吴羡鱼

4、第 4 章

　　沈琼山向单位打了申请，白珣被叫去聊了聊，走了程序，实习的事就定下了。

　　“沈三，听说你弄了个实习生来。”傅林一大早就来沈琼山办公室晃荡，看到端端正正坐在办公桌前的白珣，“今早谢珠玉说看到了个新人，我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啊。”

　　傅林走到白珣跟前，问：“是哪个大学的研究生？”

　　白珣没法说，气氛有一瞬间的尴尬。

　　沈琼山凉凉地瞥了傅林一眼，“反正没你的学校好，行了吧。”傅林是真正的高学历，全国也找不出一个比傅林的学校更好的了。

　　傅林乐了，这么护着，他又没说什么，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怼。

　　“你没事干吗？杭州境内民国古建筑都校点完了？这么闲看热闹。”沈琼山一边熟练地录入数据一边和傅林说话。

　　“谁说我看热闹，这几天不是在忙杭博明清民居展的事吗？现在展陈设计都弄好了，要我们所里出几个人帮忙布展，毕竟大多数都是我们所里的东西。我一个人去显得我们所不够重视，这不是听说小白来了吗？”

　　小白？沈琼山一阵恶寒。

　　“我年纪不小，叫我名字白珣吧。”白珣开口，“什么时候去？”

　　“一个小时候我来叫你。”傅林笑说，他今天确实有很多工作。

　　傅林离开后，沈琼山看向白珣，“你和他去没事？”

　　白珣笑了笑，“没事。”

　　沈琼山点了点头，说：“你现在是实习生，所以基本就是哪里需要哪里搬。布展的事很简单，你就跟在傅林后面，他们有什么问题都会去找傅林。你也就是打打下手，帮他们放个东西，摆个牌子什么的。”

　　“好。”

　　沈琼山不放心，“要是有问题，你就——”沈琼山没有说下去，“算了，不会有问题的。”

　　沈琼山又侧回身继续工作，片刻后突然兀自笑了笑，真像一个老妈子。

　　布展确实很简单，白珣什么事都没干，就当背景板了，不过傅林让他来也就是凑个人头。

　　中午白珣看没什么事，还去看了馆里别的展，如沈琼山所说，果然是新石器时代和宋代文物占了大头。

　　傅林看白珣感兴趣，就当了野生志愿者，什么生僻的稀奇古怪的文物都能讲出个子丑寅卯，引了很多游客围到两人身边来。

　　沈琼山处理完手头的工作，看了一眼时间，转了几圈笔，然后决定去杭博。

　　距离闭馆时间还有半小时，沈琼山在门口被拦住了，告知这个时间点不允许进馆。

　　和安保墨迹了很久依旧进不去，沈琼山险些要气笑了。后面倒还是有个专供工作人员出入的门，但沈琼山看了眼盘旋的山道，直接放弃。

　　布展花了整整一天时间，白珣这个当花瓶的人都站累了。傅林拍了一下白珣的肩膀，笑嘻嘻道：“请你吃晚饭怎么样？”

　　白珣摇了摇头。

　　“客气啥，就当加班的工作餐了。”

　　现在五点刚过五分，这也算加班了？白珣正在想用什么理由，一抬眼就看到了沈琼山。白珣无意识扬了扬嘴角，瞬间就忘了自己在想的事情。

　　“你怎么来了？”傅林眼睛一亮，走了几步。

　　“来接人。”

　　“啧啧——一起吃饭吧，我想吃哥老官，三个人刚好。”傅林道。

　　沈琼山没有异议，知道傅林是个火锅狂魔，就喜欢逮人陪他一起吃。

　　看到哥老官外面排了几圈的队沈琼山掉头就想走。

　　“哎，别走啊。我这种无火锅不成活的人怎么会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我中午就取了号的。”傅林得意地给沈琼山看他取的号，这个狠人竟然叫杭博的人帮他取号，直接取了十几个。

　　这个操作也是足够骚气，也就傅林有这么大的脸。

　　吃完火锅出来，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现在也不好打车，我送你们吧。”傅林家和沈琼山离得近，以前也常送沈琼山。

　　“白珣你住哪里？”傅林随口问。

　　白珣回：“和他一起。”

　　傅林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沈琼山，看沈琼山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带着笑意道：“那就更方便了。”

　　吃完火锅一身味儿，沈琼山嫌弃了一会儿自己，脱了T恤直接进浴室去了。浴室的磨砂玻璃隐隐能透出来点，白珣不敢看，捡起沈琼山扔在地上的衣服塞进洗衣机，然后走到阳台。

　　现在这个时间点杭州还没有睡着，窗外霓虹灯闪闪烁烁。雨依旧是淅淅沥沥的，但白珣看得分明，雨丝都蒙着一层光晕，打在树叶上，照亮了叶脉。

　　白珣眼里的雨一直都是这样，醒来的第一日就是，瓢泼大雨把西湖映成了一片白，湖水、树木、房子都只是隐约的一个形。不知道别人眼中的雨是什么样子，但绝不会白珣看到的那样。

　　白珣想起沈琼山玩笑似问他的，“你是人吧？”

　　我是人吗？

　　“喂。”沈琼山洗完了澡，赤着上身边擦头发边打电话，看了一圈客厅，没看到人，又往外走了几步，在阳台上找到了看雨的人。

　　“我这个周末要过来杭州办事，去你那里睡一晚上？”那边的人说。

　　“别，不方便，你还是定宾馆去吧，我家就一张床。”

　　“你的床我还睡得少了？沈三，每次你来我不是恭迎圣驾似的鞍前马后。”

　　沈琼山笑了一声，“别贫”，然后看了眼阳台边的人，“真不方便，捡了一只流浪猫。”

　　“流浪猫？和你家查理会不会打起来？”

　　“不会。”沈琼山又笑，“查理，和你叔叔打个招呼。”查理就趴在沈琼山脚下，闻声呜呜叫了两声。

　　十一点之后，沈琼山回了自己的卧房。白珣蜷在沙发里，看向门缝，那里透了一丝丝暖黄的光，就和他人一样。白珣一点点阖上眼，陷入黑暗。

　　“那是五年前我们所特招进来的天才，他现在在负责芥子仪的研发项目……所里都是像我一样的老头子，就需要一些新鲜血液。你来也好，可以和他做个伴，我看他平时都形单影只的。唔，算起来，他还比你小，英雄出少年呐。”

　　透过实验室的玻璃门，白珣看到里面一个清癯的身影，背对着他在调试仪器。

　　“过来这边，这台是我们所新研发的超级计算机，每秒可以运算一万万亿次，现在还没对外公布。一旦公布，科学技术进步奖是没跑了。”前面房间放了一个巨型计算机组，老人打开了房间门，让白珣进来。以前就听说研究所在研发“天狼”系列巨型计算机，也不知道这是第几代，听说现在国家的整个国防军事系统就建立在这套计算机之上。

　　“那是第七代‘天狼’。这一台是第十一代，专门用于芥子仪项目。”老人轻轻地抚过，这台计算机还没有正式运行，只开了一小部分在做调试。

　　“芥子仪项目是什么？”白珣好奇，什么项目需要如此精良的服务器。

　　“芥子仪项目又叫‘无限演化’项目。”老人收回手，轻轻叹了一口气，“现在人类已经过度文明，不知道一百年，或是五百年之后，我们又会去哪。”

　　“什么是过度文明？”白珣刚想问老人，却觉得身子一重，整个人堕入黑暗。

　　白珣唰地睁开眼。沈琼山手中拿着一张薄毯，刚盖了一半在白珣身上，看到人醒了，继续把毯子盖在白珣身上。

　　白珣认清了眼前的人，垂下眼眸，放松了身体，怔怔地看向那双乌黑的眸子。

　　“我出来喝水，看到你没盖被子。”沈琼山停顿了会，然后说：“你怎么不和我说。”

　　“这几天天气热，不盖被子也行，冷了我就和你说。”白珣打了一个哈欠。

　　沈琼山点了点头，“被子就放在我卧室靠墙的柜子里，冷了自己拿……刚刚是做梦了？”

　　“嗯”，白珣从喉咙里发出声音，低低哑哑的，似乎还没醒透。

　　“你睡吧。”沈琼山回自己的房间前，又看了一眼白珣，比自己还高的人缩成一团蜷在沙发上，半边身子凌空没有着落。

　　再躺回床上，一点睡意也无，沈琼山翻了个身，面朝客厅的方向。

　　醒来是白珣在敲门，“可以吃早餐了。”

　　沈琼山应了声，还是困顿，摸了手机想看时间，刚解锁就是昨天的浏览界面。沈琼山随意刷新又浏览了几页，没有看到合适的两室一厅房源。

　　沈琼山耙了耙头发，把手机放在额头上，睁眼对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才慢吞吞地穿好衣服出来。

　　刚到单位，傅林就来办公室门口逮人了，“白珣，看在我昨天送你回家的份上，今天你再帮我跑一趟杭博吧，啊？”傅林舔着脸，在沈琼山开了门之后又跟了进来。

　　沈琼山站在傅林前面，摸了摸下巴，“我带来的人，你倒是使唤得很愉快啊？”

　　“什么使唤，这是江湖救急，英雄救美。”

　　沈琼山神奇傅林是怎么说出“英雄救美”这个词的，倒是仔细打量了一番前面这个人。鼻侧长了一颗痘，两颊上有雀斑，只能算清秀的脸，被邋遢的衣品和横七竖八的头发减了三分，只能是路人甲不能更多了。沈琼山又看了一眼白珣，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果然是自家养的仔比较齐整。

　　傅林被沈琼山的目光搞得发憷，差点起了一排鸡皮疙瘩，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要说的事。“我那不是今天还要和老张去开会吗，推也推不掉。昨天我带的白珣，今天他去比较合适，他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完，傅林烦躁地喝了一口沈琼山昨天摆在桌上没倒的凉茶。谁乐意去开会啊，讨论的东西和自己八杆打不着关系，也要一本正经地从头听到尾，灌一肚子的劣质茶水。

　　沈琼山乐得看见傅林露出窘迫的神情，但也不好太过，让白珣自己表态。白珣自然是没什么意见，傅林就把事情讲了一遍，高高兴兴地走了，递给白珣一小罐两颗小青柑。

　　“要我陪你去吗？”沈琼山问白珣。

　　白珣正在看傅林留下的两份文件，听到沈琼山的话，一愣，然后弯了弯嘴角，“不用，我可以的。”白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又没说出口。沈琼山似乎对自己太小心翼翼了，虽然失忆，但自己基本的办事能力还是在的。出门前白珣又把傅林给的小青柑放在了沈琼山桌面上。

　　解决完事情，白珣从博物馆三楼往下走，路过昨日看的展览，觉得和昨天的格局有些不一样，仔细回想了一遍，微微蹙了蹙眉。

　　“这里昨天放的反山遗址的文物撤了吗？”

　　保安随意看了一眼，“什么反山遗址？没听说过。”

　　白珣回忆了一下，走到一个位置，“这里昨天原本摆了一件玉器，山字形，叫——玉三字形器，上面雕刻了兽面纹，铭牌上介绍是反山遗址出土的。”昨天傅林还特意讲了这件器物，因此白珣记得特别牢。

　　保安不在意道：“你记错了，我们馆没有这样的展品。”

　　白珣点了点头，又装作不经意得问了另一个保安，得到了同样的答案。白珣纳闷了会，然后将这个展览从头走到尾，发现“消失”的都是年代久远的文物，昨天看到的距今4000年以前的文物今日都不见了。

　　路过博物馆前台，白珣问工作人员，“‘最忆是杭州’展览这两天是重新布展了吗？我前几天看到的一件文物找不到了。”

　　工作人员笑着回答白珣：“没有哦，‘最忆是杭州’是本馆的精品展览，里面的展品已经十多年没有更换过了，如果是临时外借，都会在展位上标识。”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谢谢。”想了一路文物消失的事，白珣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除了自己，似乎没有人发现这件事。

　　刚回到单位，沈琼山就问怎么去了这么久，不是说分分钟的事情吗。白珣一路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听到沈琼山的话，迷蒙了一下，“杭博——”，白珣顿住，然后接着说“到我们所的路上堵车。”

　　沈琼山不再追究，“喏，傅林的小青柑，我给泡了，刚好可以喝。”

　　午饭是在所里的食堂吃的，食堂大厨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不求精致美味，只求喂饱这些他养的人形猪。

　　沈琼山去拿了两瓶酸奶和两朵西湖莲蓬，和白珣坐一排看电视新闻。

　　“下面来看国际快讯，据美国官方通讯社14日报道，12日从美国乔治布什机场飞往澳大利亚金斯福德史密斯机场的美联航波音787-9已经确认失踪，失踪地点在大帕萨日海峡上空约9800米的高空。该架飞机失事前并未发出求救讯号，暂不明确是什么原因导致失事。澳大利亚海上救援队已经在海面上搜寻48小时，仍未找到失事飞机的残骸。此外，该架飞机搭载乘客共156名，机组人员14名，均下落不明。”

　　“大帕萨日海侠？这个地方最近已经出过两起飞机事故了吧。”白珣侧着头，问沈琼山。

　　“不止，一年前还有一起，是私人飞机遇难。”沈琼山翻了翻生炒鸡块，看到鸡皮上的一小根绒毛，放下筷子喝了一口酸奶。白珣把老干妈的盖子打开推过去，沈琼山看了一眼，然后挖了一勺，和水煮白菜一起拌了拌，大口吃了几口饭。

　　谢珠玉走过来，在沈琼山面前落座，刚好听到他们在聊的事。“飞机越来越不安全了，就半年时间，印度一起，乌克兰一起，澳洲两起，以后还敢坐飞机吗？一万米的高空出事，想活都活不下来，生死由天了。”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沈琼山和白珣都沉默了。人类发明了飞机，把自己的脚伸出了一亩三分地，一日便可行八万里，但由此带来的风险也在指数级上升。面对猛虎野兽，人类尚且有一搏之力，但面对高空，谁不言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