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时》楚楚北鼻

16、韶华

　　自那以后连着十几天都未曾看到余老板，听小姚说她的先生状况不太好，她都许多天没来店里了。

　　临走时已近黄昏，我照旧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铜板丢到窗台旁边的那个小瓷瓶里，刚刚推门出来就听到天边响起一道低沉的闷雷。

　　街边悬着的招牌被呼啸而过的穿堂风吹得吱嘎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一般。路灯忽明忽暗，行人步调匆匆，种种迹象都表明这场磅礴的春雨已经迫在眉睫。

　　阿楠吃过午饭便去了城西的印刷厂，眼看天色渐暗，站在街口观望了一阵却仍旧不见她的身影，我有些担心亦有些后悔：早先应该同她一起去的。

　　同小姚借了一把雨伞攥在手里，我抄了近道朝印刷厂赶去。

　　那些明晃晃的闪电总是能给黝黑的夜幕带来短暂而刺目的光亮，然后在孤寂清冷的长街上映出一个个扭曲到可怖的影子。

　　阵阵惊雷自耳边炸开，在我惴惴不安的心上即刻撕开一道道血淋淋的，深不见底的口子。

　　曾经无数次假想过这一世的我们究竟会有怎样的结局，虽然知道终归是口口殊途不能善了，可是看着她就那么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身上盖着一方薄薄的白色被单，我突然就成了一条脱水的鱼，面对要命的窒息却又无力挣扎。

　　从始至终我都希望她是一个鲜活而跳脱的存在，会对着我笑也会跟我生气，会蜷在我怀里说着情话撒着娇，也会揪着我逼着我让我没办法拒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动不动冷冰冰的躺在那里。

　　窗外的狂风暴雨一刻不停的拍打着这座满目疮痍的城市，可是我的世界却从来都没有这么安静过，我清楚的知道我该做什么，无比的清楚，就像初次相遇时她在我脑子里留下的印象那样清楚。

　　那年春天的昭阳城里，满树的粉色樱花似乎一夜之间便尽数盛开，和风吹过，洋洋洒洒的花瓣便铺满了青色的瓦背，铺满了青色的石子路，也铺满了那条潺潺的青色的小河。

　　母亲带着我躲在那层层叠叠的落英之下逆流而上，要去寻那个自我记事起便听她整日挂在嘴边的，我应该唤一声父亲的人。

　　可就算众叛亲离远渡重洋，母亲终究还是没有寻到她要寻的人。就在她沉入河底的那一刻，我从她眼里看到的只剩下委屈和不舍。

　　人们在河道里支起了网子，拿着竹篙不停的拍打着铺满樱花的河面，叫嚣着要将所谓的妖魔鬼怪一网打尽。而我只能奄奄一息的蜷缩在水榭之下，听着他们不停的指责与谩骂，将那些莫须有的东西通通扣到我母亲头上。

　　也许除了同我母亲那样沉入这冰冷幽深的河底，再没有第二条路可以给我选。

　　可是就在我已经准备好要同这世界做最后的道别时，却有一抹暖阳照进了我的生命里。

　　我见过她端着木盆从那座桥上匆匆走过，偶尔停下来伸手接住飘落的花瓣，然后嗅着花香嫣然一笑。我也见过她挽着袖子趴在廊下费力的刷着地板，却对屋内的歌舞升平聪耳不闻。

　　她将我偷偷的藏了起来，从来不过问我是谁，从哪里来，甚至在看到我伤口周围闪着蓝色幽光若隐若现的鳞状肌肤时，似乎也是毫不吃惊。

　　大半个月的时间里，她几乎天天都会过来看我，一边用淡盐水帮我冲洗伤口一边给我讲她遇到的人和事，还会将我披散的头发编成两条长长的辫子。

　　那时的她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微微埋着头屈膝跪坐在我的旁边，阳光从瓦缝里漏了下来，尽数洒落在她的身上，让她变得温暖而通透，就像那些光芒本来就是从她身体里散发出来的一样。

　　我从来不知道居然会有那么好看的女孩子，也从来不知道怎样的方式才足以表达我对她的感激并喜爱之情，于是趁着她专心致志调着碗里的药膏，我凑过去轻轻的吻住了她。

　　她低垂的眼睫微微动了动，接着便是柔情似水的回应。

　　从那个时候开始，便有一颗小小的种子悄悄的在我心底生根发芽，并最终长成了一棵参天的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