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州九点烟》蔺金戋

43、明言

　　尽管心中有诸般不舍，无奈，仍然必得上了天宫见了爷爷再说。再者还有已经身亡的父亲，他的仙体还存放在天庭专门存放已故仙去之仙的净池中，我也必须要去看上一眼，祭奠一番。

　　天族来参加宴会者众多，以七伯为首，另有其它或闲散或身负要职的仙者一同前往，昨日宴会一结束，七伯便遣他们回了天宫，只有一位堂兄煦砾及堂姐姰清留了下来。

　　真想不到煦砾和姰清都是四伯父的孩子，他俩是亲兄妹，所以，子昱是他俩的亲舅舅！难怪，昨日见姰清与子昱似乎关系十分亲近，还唤了小名，心中还暗戳戳不舒服了一会儿。

　　现下，我也不多想了，谢过西王母娘娘后，七伯带着我们离开了，子昱他也与我们作别，他得回丹穴山了，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样。姰清也与娘娘告了几日假，与我们一道回天宫去。

　　仙人们的出行方式有许多，有的出门欢喜乘坐自己的坐骑，有的则爱腾云驾雾，另外有一些偏爱画境，还有一些就会倒腾些怪奇的飞行器械。

　　不过，七伯带着我和我哥两个凡人，选择腾云才是上上选，虽速度稍慢，却是最佳最稳妥的。我自己有些法术加身，也会掐诀唤云，便由我带着我哥了。

　　实在想不到，我竟有命能在今日上九重天之上的天宫去。

　　从昆仑上天宫，实在是最近的地方。西王母娘娘瑶池所在是一重天，由瑶池可直上九重天之上的天宫。

　　昆仑渐远，子昱身影渐消失于云海之中。

　　越往上，空气变得越发稀薄，老师早已教过我吐纳之术，可我哥哥不会，幸得七伯为哥哥施法，让他仿佛上了氧气瓶，也呼吸自如了。

　　层层叠叠薄云中，仿佛开始有除云之外的物体，那一座座仙山就虚虚的漂浮于虚空之上，有的仙山上还有建筑物，琉璃金瓦，折光下，熠熠生辉。

　　越往上，仙山变的愈发林立，愈发庞大，建筑亦如是。

　　须臾间，我们眼前出现了一座分外庞大的仙山，此山由多座仙山合并组成，细数下来足有九层，山中仙云缭绕，山上宫殿华丽非常，宫殿并非金色，多琉璃水晶，在阳光照耀下金光四溢，明亮非凡，比之刚才所见任何一座都更加精致华美。

　　“前面便是天宫了。”七伯充当着导游这一角色。

　　难怪这么不一般了，到了。

　　将要到了，我的心也紧张的开始怦怦跳，从来未曾来过这样的地方，哪怕是在梦中，它太过虚幻，太不真实了。

　　南天门，这便是到了。

　　远瞧着，只觉这山偌大无比，可真正踏上这片仙泽之上时，才发现自己如此渺小，恍如一粒细尘。

　　还未走到，远远地，便有人前来，那人向七伯微微拘礼，道：“七殿下回来了，煦砾小殿下，姰清小殿下也一同回来了。”那人眼睛盯着我哥，继而又疑惑的盯着我，眼睛里有一阵奇怪的光晃过，他表情十分不解的样子。

　　“七殿下为何带了这两位？一位凡人，另一位似仙非仙，似凡非凡之人？”

　　我天，好厉害，这是人体扫描仪呀！

　　七伯浅笑，他负手与那位仙人往一旁走去道：“什么都瞒不过你的一双眼啊！来……”

　　七伯走到一旁，估计与之细说去了。

　　“小诺，我觉得我在做梦。”

　　“哥，别说你了，我也觉得像在做梦。”

　　“这事儿要是拿回去一说，他们准会觉得我神经了，哈哈哈……你快看，那是仙鹤吧！”

　　我顺着哥哥手指的地方一瞧，果真瞧见两只周身雪白，头顶鲜红，仙鹤模样的鸟儿徐徐飞过，行止飘逸，果然仙鸟耳。

　　经过七伯的沟通，我们一同顺利过了南天门，算得正式入了天宫之内。

　　进了南天门内，道路两旁青草茵茵，还种有许多奇花异草，此处鸟语花香，并无门外看到的金銮殿室，蓬荜辉光。

　　我们身边忽驶来一架马车，两匹黑色骏马甚至还生着一对翅膀，较之它们身后所附轿箱，虽亦是华丽精美，却也是平常了不少，眼前这飞马可是活物，奇珍异兽来的。

　　“七伯父，您为何唤了这马车前来？”

　　“黎诺堂妹，你初来乍到有所不知，若是仅以步行，只怕是再走上五六个时辰也无法到那凌虚殿的。”姰清在一旁解释道。

　　“既然如此，为何不腾云而上？”

　　“这……”姰清思索着，似乎我这问题不值一提，却无法回答。

　　七伯父在一旁爽朗笑了笑，提示我们先上车。

　　我哥在我耳边悄声道：“估计为了装逼来的，你看这马车，一看就不便宜，造价不菲的模样，关键那两匹马，若是不坐车，那马不就变摆设了。”

　　经哥这么一解释，虽然有点偏，貌似也有些道理啊。

　　我们坐上马车，按辔徐行。

　　这马车果真跟观光车差不多，坐进去之后，车窗明亮开阔，视野也跟着十分开阔，眼可观六路，将窗外之景一览无余。

　　此情此景倒使我生出了与哥哥及家人相伴春游的错觉来，有一种淡淡的幸福感在心中慢慢徜徉着。

　　除了对眼前之景啧啧称叹，感慨今生有幸之外，又还能什么其它想法。此等仙境除了美，更加磅礴大气，我们的马车在光滑平整的青石板路上行驶着，人在远处时，只觉仙山庞大，宫殿宏伟。现下人处其中，越发衬托的自己渺小，仙境辽阔了。

　　一路上我如痴如醉的瞧着窗外景色，贪婪的吸取着来自仙境的华泽。

　　愉快的路程时光跨的飞快，仿佛时间安装了加速器。

　　七伯将我们领进了他的府上，我需要在这里候着，待他去禀报了我的情况，天帝会空出时间来见我。

　　我们方才坐下，小憩片刻，七伯便回来了，他兴冲冲的告诉我，天帝已等我多时，要我即可便去见他。

　　自子昱告诉我，我的身世之后，在脑海里，我已想过无数次这种情况，我见到这位爷爷时应该怎么做，他虽是我爷爷，同时却也一个高高在上，只可远观的至尊神祇。

　　我兴许该淡定些，不该如此紧张。

　　凌虚殿，我们这便是到了。

　　当我跨进那道门槛时，眼中只有前方那个坐于高台，眼神空灵的仙翁。这张脸虽不十分熟悉，却也并不陌生，在阿茵的记忆中，这脸便已填进了我的脑海，无法忘记了。在阿茵记忆里，他那时尤为年轻，何其潇洒，而此时两鬓斑白，长须及胸，气质大变。

　　见我进来，他轻挥了挥手，示意七伯退下。

　　此时，这偌大的殿内，便只剩下我与他两人了。

　　“你就是黎诺，于人间长大那孩子？你似乎并非一人至此。”他神情肃穆，眼中光泽如灵。

　　他是在说我。……谢谢你，黎诺。

　　正当我疑惑时，阿茵解惑道。

　　果真是高阶神仙啊，一眼就看出来。不过阿茵她跟我道谢是为什么。

　　“是，我就是黎诺，在冥族时，误食了她用元神所化果实，后来她便一直在我身体中了。”

　　“你毋须紧张，本座不会降罪于你。”

　　我确实紧张，紧张到手心冒汗，不过不是因为担心他会因为阿茵而降罪于我，只是初次见到血脉相连的爷爷，实际情况与我曾所想出入甚大罢了。

　　我默默点了点头，睁眼看着上面坐的遥远又高高在上的天帝。

　　“想不到，时隔多年，你我竟会再次相见，出来吧。”

　　忽然之间，我的意识消散，感觉自己躺在云端，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做不了，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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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猛然惊醒，我整个人伏在案几上。调息运炁，身体轻松了不少，仿佛一直负铅而行，一天给去了，便觉自己身轻如燕，阿茵……她消失了。

　　“本座与你的话，不想有第三人听了去。”

　　“所以阿茵呢？她哪儿去了？”

　　“你关心她？”

　　“不，我只是……好奇。”

　　他顿了顿，眼尾有一丝极淡的笑意，他从那把金煌煌的坐椅上起身，缓缓走下台阶，走到我身前。

　　“本座将她送回她应该在的地方了。”

　　真想不到阿茵就这样离开了，她方才那句谢谢，便是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她应该在的地方，应该是冥族。她的真身已经化做了冥族那颗树，只有那缕元神还能化做昔日人形的样子，如今见了她曾经深爱的人，不知道她的心愿是否已了。

　　曾经那样纠葛的两个人，如今见面，真好奇他们会说些什么，此刻，我眼前的天帝神情淡定，似乎是放下了，而阿茵呢？不过，我也无从得知了。

　　“我可以去看看父亲吗？”我站起身。

　　爷爷转身负手背对着我，他身躯依旧魁伟，一如当初。

　　“明日便去罢。”若非错觉，他许微叹了一声，又道：“听闻，你将凡间养父母之子一同带上天宫了。”

　　“嗯，是的，哥哥他一直对我照顾有加。请您允许让他留下来，与我一道去祭奠父亲。”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转身问了我另一个为题。

　　“你于未来，有何打算？”

　　打算，我很少有什么打算。

　　“我曾想的十分简单，无非读书学习，勤勉工作，寻一人终老，如此便好。可造化弄人，我莫名进了灵境之内，从此那些普通却安稳的生活便离我而去，未来于我，许多时候都变做了奢想，我只得得活一日，且乐一日。可逐渐的，我在这里寻了些许生存之法，对未来的奢望又进了脑子里，对那种平凡简单的生活又憧憬了起来。所以，活下去便是我的打算。”

　　“活下去，这何其简单，你既已知你乃我儿骨血，便知你已拥有超乎凡人数千倍寿命。”

　　“数千倍的寿命，这我倒是刚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过肉身凡胎，我这幅身体若非食着丹药，否则根本承不了体内仙家之炁。”

　　他垂了垂眼道：“有这九重天上的仙泽养着，你大可不必忧心。”

　　“我应该如何称呼您？天帝陛下，还是……爷爷？”

　　“你想如何称呼？”

　　“在凡间我有一位十分疼爱我的爷爷，他待我极好，如果可以，我想称呼您祖父，可您地位尊崇，而我不过一个凡人之女，我实不敢。”

　　他浅笑道：“地位尊崇，你我仍是祖孙，称我祖父确属应当。”

　　“祖父在上，请受孙女一拜。”听闻此言，心中五味陈杂，这话不正是侧面承认了我是他孙女吗，我跪拜在地，却早已泪如泉涌。

　　祖父将我扶了起来，此时他距离我这样近，近到能看到他眼中的我。我看到他眼中那个有些失措，激动的我，一时失控，忽然哭出了声，两眼中的水似雨水滴滴嗒嗒落个不停。

　　有时候情绪上来了，那是一件是非奇妙的事情，根本不可控，就像是溃散的堤坝，洪水蜂涌，有如猛兽。

　　待我心情稍平复，他又道：“方才我问你于未来之打算，你言下之意，似乎更加渴望回到凡间？”

　　“嗯，是。”我认真点头。

　　“你可知道，本座若许你一个公主之位，给你身份，不过翻手可达之事，籍此，即可覆你一生，你便是九重天上地位尊贵的公主。可若你回了凡间，你与凡人的不同，终会暴露，凡世绝容不下你。在凡间，你为异类，在此，却是显赫龙族，血脉尊贵。本座有愧于你父亲，身为天族之主，统御这五方十界，却无法护住自己孩子。”

　　一抹愧色在祖父脸上浮现，他将脸别过一边，不被我看到。

　　我实在不晓得该怎么跟他说，看着他神情，我想要去安慰他，可我发现我根本不知如何安慰，该使用怎样的话语来安慰。同样，此刻我心中也同样十分难受，长这么大了，我还未见过自己生身父亲。

　　眼中祖父已不同曾经那样意气风发之态，此时哪怕身形也徒添了几分悲秋做客之容。

　　“昨日之日不可留，祖父。”

　　他回头瞧我，目光如炬，接着又陷入沉思，半响，他才出声。

　　“今日便到此吧，你暂且先住在芙蕖别苑，那是你父亲殿中的院子，自会有人带你前往。明日，本座会命人带你去见你父亲。”

　　我应承而退，留下他独自一人对着远处墙上的一幅画沉沉思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