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州九点烟》蔺金戋

29、傀儡

　　这里叫黑风岭，但其实我们走地面却并没有风，这里不似我们刚进冥族时看到的那种一望无垠的石头路，这里除了黑，便还只是黑，唯一还能确认仍在冥族的，就是那股子冷。

　　两边是黑压压的山，我们正在走的是下坡路，石阶很平整，小路两边偶有几盏冷冷的灯笼孤挂着，沿着这条小道，直走到了山谷之中，这里有一栋建筑，像是城门，不过比起圣阴宫的宏伟庞大，这城门倒像是儿戏，它高度不过三米，门两边挂着两盏灯笼，忽有一阵轻风拂过，灯笼随风摆动，这场景倒是像极了电影里的阴宅。

　　门吱呀一声打开，里头出来一二十出头的少年郎，也算清秀。

　　“各位客主，请出具出关文牒。”倒还算是礼貌。

　　寒时递上了一个小册子。

　　“原来是六殿下，小童见过殿下。”

　　少年郎恭敬的递还了册子，引着我们进了门。

　　而那两只穷奇则被寒时遣回了灵囿。

　　我还是太天真，只以为就过了这个房子，那就差不多出去了，可我进了门才发现，这只不过是个小山门而已，这大门一开，眼前是一条宽得很的河，中间架着极长极长的桥，桥的两边挂满了灯笼，这里的烛光虽然也是冷冷的，但是胜在它多啊，就显得这地方极其明亮光华了，好像黑暗被赶跑了似得。

　　顺着这桥走了许久，终到了头，又上了石阶，下完坡，走了桥，又得上山。嗯，很好，锻炼身体啊。

　　爬了没多远，往右边拐了个弯，就能看见远处的一座大殿矗立于山腰上。

　　弯弯绕绕走了许多路后，又往眼前这瞧不着尽头的石阶往上直直爬上去，终于到了头，我的命也似乎去了大半。

　　这殿宇由着取材就近的原理，所以几乎全由石头所砌，大殿庄重，门前有数名兵丁站岗，方才走到，几名穿着盔甲的小将立刻低头给寒时行礼。

　　我们被引路者带进了殿内，但似乎去的并不是正殿，而是往后院走去，这院子里置放着一整排的兵器，刀枪剑棒，样样俱全。可就是不曾发现有植物，一般情况下这种地方不是应该摆几棵盆栽之内的吗？

　　想来也真的是奇怪，自从进了这冥族之后，除了阿茵所在的那院子里还有树外，就没见过其它地方有绿植了。这是什么道理？

　　院子里还置着一座不小的亭子，亭子里还有一张很是不错的小床，远远地看着，此时有人正斜躺在上头呢，估计他也瞧见了我们，翻身而起。

　　他走出亭子，远远地便笑脸盈盈的站在那里，等候着我们。

　　寒时走近那男子，微微躬身：“舅舅。”

　　舅舅，这人是寒时的舅舅，看那一脸堆着的笑，应该不凶。

　　这位舅舅看来很爱他的这个侄儿，寒时此前一直在他师父五灵玄老黑帝君处学习，许久未归，他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

　　寒时舅舅是终年守着这冥族出口的神君，上面的那怪风自是天然而成，却少不了他的法术加持，变本加厉的更厉害，不过常年守在这里，若无大事，绝不能离开，难免无聊，所以看见来者是他侄儿，他更是开心的很，定要他留宿一晚再走不迟。

　　“今夜，舅舅替你做了这决定，你们今晚便宿在我这儿，明日一早再出去也成。再者，你表姐也是很久未见你，有些想你了，一会儿你便去找她。”

　　我们商量着算了算日子，原本我们穿越冥族，到达冥族出口的时日应该需要两天半，而从昨天下午开始算，这过去不过刚好一天，明天出去也好，反正已经到了最后一道关卡，应该不会迟。

　　两个人一直在说着话，他舅舅叫寒时把所学道术之法展示给他看看，可寒时却推诿，自己道术方面着实学艺不精，不敢班门弄斧，却唯独这音律寒时倒是喜欢的很，也是用心学了的，便决定用萧吹首自创的曲子来。

　　不过倒是便宜我们沾光，听听这神仙奏乐，且这神仙还是个王子，且听听，究竟如何。

　　寒时从手上化出一只萧来，只站着，便吹了起来。

　　他的曲风，轻快明朗，节奏欢快，有如春风拂面般自在之感，让听者自觉生出些美好时光的错觉来。

　　这会儿若是坐于幽篁里，再有一人抚琴，配上无人深林与明月相照，那感觉一定会更棒。

　　一曲终，寒时一笑，眼睛变成了弯弯的月牙，梨涡动人，如此少年郎，真的是好一位少女杀手。要是思彤在这儿，一定会被迷的七荤八素，追着喊着要做弟弟粉。

　　哎，来这里已经很久了，不知道他们都怎么样了。

　　舅舅的院子里摆了那么多兵器，基本上应该算是个崇尚武力的，所以对于寒时的曲子，并没有太大的欣喜，不过还是和颜悦色的称赞了几句。

　　很快，一女侍者来禀，晚膳已备好，寒时舅舅便领了我们一起去饭厅。

　　这次倒好，不是那种庄重严肃的场合，这是一张大圆桌，桌上摆着些精致的美食，看起来色泽是极其诱人，令人胃口大开啊。

　　饭桌上还坐了两人，一个是寒时的表姐珞荷，另一位则是他的舅妈，他还有一个表哥没在，因为承了个一方统领的职责，官职在身，轻易也是不会离开。

　　吃饭时，那珞荷眼睛都未曾从寒时身上移开过，只在寒时眼神飘过她时，她才将目光收了收，偶尔她也瞥我几眼，也不知是不是我错觉，总觉得那几瞥带着些不屑之情。

　　饭后，为我们安排好了住处，我们各自回了房间，而寒时嘛，则被他舅舅安排和珞荷表姐一道叙旧去了。

　　这一餐吃的极饱，仿佛已经很久没有吃的这样轻松的饭了，这个舅舅并没有什么架子，让人很喜欢。

　　我很满足的睡去。

　　……

　　漫山鲜花浪漫，不远处的湖泊中还有一池白莲，莲花洁白胜雪，与山中的满山姹紫嫣红相映成趣，交相辉映，一面五彩斑斓，一面叶绿莲白，水光澄澈，太美了。

　　这是名副其实的仙境，当之无愧的仙境。

　　忽然一只头顶华羽的一只鸟儿，从远处一株树上惊而飞走，大树忽地腾地而起，树干变身体，树根成双腿，飞快的往我的位置腾跃而来。

　　我大惊，忙往前跑，眼前是巨大湖泊，水至清，深度可见，终身一跃，跳入湖水之中，待进水中，那清澈的水忽又浑浊不堪，鱼群纷纷跃然，莲花不知何故，竟纷纷垂下头来，就连鲜绿的荷叶也都卷曲了。水面微微颤动，那大树也愈发的逼近，我只得游啊游，往湖水深处游去。

　　可湖水中突然出现一股腥臭之气，那气味臭不可闻，比烂鱼还有臭上许多，湖水颤动的更加厉害，跃起的不仅是鱼，水珠也开始蒸腾，大珠大珠的水被震起又落下，我又往岸边游去，那臭味实在受不了。

　　可味道越来越近，我几乎就要呕吐，终于忍不住胃里的一阵翻涌，干呕起来。

　　干呕之后，那股浓郁味道久久不散，我不适之感也散不去，继续吐了起来，可恍恍惚惚间，刚才一直不清醒，现在睁开眼瞧着，发现自己还躺在床头，一堆呕吐物躺在地上，清醒之后看着这一摊也是恶心，可是那臭味居然还在。

　　我坐了起来，想着刚才在做梦才吐了起来，应该是吃多了，做梦。但还是不对劲，这味道还在啊，这醒了闻着，更恶心啊！

　　“怎么回事？”我自言自语道。

　　‘有人在你房间施了个小咒术，这你都察觉不到？原以为你挺聪明，却是我想多了。’阿茵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想起。

　　切，我不过是个凡人，察觉不到很正常的啊。

　　“那现在怎么办，这么臭，怎么睡得着。”

　　太无奈了。

　　我似乎都能感觉到阿茵的不耐烦，我的手在不受我控制的情况下，捏了个奇怪的形状，极快了变换了几下，我的嘴里念念有词，我虽说了，却着实不知在说的是什么。

　　说来也奇怪，那股子臭味很快就消散了。

　　“谢谢你啦，阿茵。”

　　‘阿茵也是你叫的！’

　　“那我怎么称呼你才好？前辈，阿姨，姐姐，还是直接喊你奶奶？”

　　‘什么，奶奶！你这……真是，叫前辈，虽论年纪我足能当你祖宗辈，不过，我不想被叫的那么老。’

　　若能看到她的表情，一定是羞涩的，因为声音如此。

　　“好的，前辈。那么我想请问下前辈，您什么时候放过我，离开我的身体？”

　　‘怎么，这是厌了还是惧了？’

　　当然是都有！

　　“呵呵，前辈，我这不是怕你累着嘛，我这又不聪明，你看！这等小事都需要你出手的，多麻烦你啊。还有啊，前辈，你说这施咒之人谁呀？他害我干嘛呀？还累着让你也被影响。”

　　阿茵前辈好一阵没有在我脑子里发出声音，是不想回答我吗？

　　我正觉想作罢，收拾了床前我造下的果后，又爬回了床上，躺了下去。

　　‘施咒之人是珞荷，我不知她为何害你，大概瞧你不顺眼。’

　　我我我……哪里怎么了嘛，我没得罪她呀。

　　我也不管了，吐完后，肚子居然有些饿了，赶紧睡着，睡着就不会觉得饿了。

　　这一觉睡的是极为舒服，早晨在肚子的咕咕叫中醒来，我同哥哥还有寒时一道被叫去又用了早点后，才告别主人，启程离去。

　　出了这殿门，往后山而上，虽然是在山中的洞里，石阶倒凿的光滑，这洞狭长却不暗，只因有着这沿着一路无数的灯。

　　走了许久，才出了这陡峭上行的狭长隧道，出来时，我们已然在山的制高点，我们被一种透明似玻璃的物质罩在里面，虽时间已经是巳时，但是外面仍是一片漆黑，寒时带着我们往前方的一片虚空中走去，借着灯火，我看的很真切，这足下可是万丈深渊。

　　我怯了，不敢往前，忽然珞荷发出一声轻笑，我才想起来，我们出来时，她一定要相送，都一路送到这儿来了。

　　“小仙就是小仙，这点儿高度，竟怕成了这样。”

　　我忍住不让自己回怼，只是微微一笑。

　　我不跟你计较，反正出去之后，这辈子也大概是不会相见了，拜拜了您嘞！

　　我一脚踏了出去，踩在这虚空上的感觉，可比走玻璃栈桥刺激的多啊，玻璃栈桥至少还有玻璃，虽然高，可至少心中还有一些来自那些玻璃的安全感，这虚空下可是黑暗无边的深渊，而且，这脚下啥也没有啊！

　　太不实在了，实在太不实在，太没有安全感了。

　　见我这幅怂样，珞荷在一旁又是揶揄的笑话我。

　　“如此这般胆小，可怎么好，我来助你。”旋即，她用手一推，我趔趄的往前连跨了好几步，不小心撞到寒时还摔倒在地，寒时则被我不知推到了哪里。

　　我刚摔在地，那珞荷赶忙来送我一脚，又赶紧大喊了声“表弟”，然后往前一跃而去。

　　她这一脚却将我直接送出了正道，偏离了主道，落入了深渊。

　　我心道完了，这下可完了，心脏狂跳不止，那频率跟超快节奏的摇滚歌曲似的。可我没有继续掉，而是稳稳的停在了空中，嗯，对嘛，这不是有阿茵前辈嘛，还好还好。

　　我哥的声音在这山谷里飘荡起来，他正趴在山巅上，焦急的喊着我们。

　　原来，寒时是被我推了出来，我罪过真是大了，难怪那珞荷给我一脚，算我罪有应得。这会儿珞荷已经抓住了掉落的寒时，正往上而回。我的身体也被阿茵前辈控制着，往上而升。

　　忽然，一阵寒意侵袭，随即而至的是一股强烈的风，我曾亲眼见过强风如何将一颗成年，将近七八米高的蓝花楹树猛然连根吹翻在地，而现下我身体上遭受的风，绝不会比而弱之。

　　我本往上升着，这风却将我灌倒，身体被吹的东倒西歪，直接被它席卷而去，风太大，我根本无法睁眼，但可以很确定，我现在一定远离了那山巅。

　　这个应该就是黑风岭的怪风了，不知从何而来，至何而终的怪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