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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寻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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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送到苏府门前,看着她进了门?”谢景润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望着谢瑞。
谢瑞微微后退一步,眼神有些飘忽,“没送到府前……我们是在绸缎铺子前告的别,但我一直看着她在东二街口拐弯进去才走的。”
“这么说来,人就有可能是你弄丢的,”谢景润重重地指了指谢瑞,背着手在屋子里急急踱步。
“小词丢了?”谢瑞怔怔,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火意渐起的父亲,“怎么会呢?我亲眼所见,当时东二街上人影全无,苏府又在街口往里几步路,小词肯定安全回府了。叔叔阿姨可有在府中仔细寻找?”
“大意!荒唐!”谢景润低吼指责道,“你不先纠自己的失误,还要质疑苏家有没有好好寻人!”
“景润你好好说话,别吓着孩子,”林夕曼抚了抚谢瑞的背,嗔道。
“你确定无人,你怎么确定?若有人正是在你看不到的街口转角处将小词掳走呢?”谢景润气得拍了桌角,“苏家上下所有人从清晨寻到现在,连街坊店铺都问了个遍,还是没找到人,师弟实在心焦才派人传了消息。你可知道你闯了大祸!”
“父亲我……”谢瑞吓得满脸憋红神情慌乱,眼中已是泪满将落,“是我错了,是我没想周全。小词、小词定不会有事的,我现在就去找。”说罢不顾林夕曼阻拦急匆匆往外跑。
“景润你这……”林夕曼皱着眉站在门槛处看着谢瑞狼狈抹泪的背影,“你让谢运行的兄弟一起帮忙找吧,瑞儿这孩子,你也派人跟着吧。”
一路上好些个脸熟的丫头婆子,皆是灰面哭相,逢人便问。谢瑞冲进大门敞开的苏府,迎面撞上高出一个头的白衫男孩。
“子谦哥,小词有消息了吗?”谢瑞退后一步,喘着气问道。
“没有。”苏子谦直直绕过谢瑞,疾步拦住一个奔走的婆子,“可有找到人?”
婆子摇摇头,“里里外外又翻了一遍,还是没有下落。哎,可怜小姐昨夜的东西都还摊在桌上,今早怎么就不见了呢。”
谢瑞看着苏子谦一个箭步跨过门槛瞬间没了身影,站在原地愣了愣,随即拖着脚步朝里府走去。
还剩一小口的虾米球添了残冷的颜色孤寂地躺在碟子角落,谢瑞看了看凝着发干墨迹的笔横在书桌中央,底下压着摞有些生硬折痕的笺纸,案头搁了片卷起的树叶,已是失了翠泽染了弥黄。
谢瑞站在书桌和椅子中间,伸出手想要够到案头的枯叶同屋外的比对一番,只是距离略有些远了,他低下头踩着椅子横杠,方要纵身忽而瞥见书桌底下露出两块粉红的毛绒半圆,顿了顿还是猫下腰拖了出来。
“看来小词昨夜是回来了,可拖鞋为何会在这儿?”谢瑞敛眉喃喃自语,心头迷雾愈发浓厚。
枯叶在谢瑞站上椅子探出身子后的半尺开外,谢瑞顺势坐上桌子抓过枯叶,笺纸在腿的蹭动下沙沙作响。谢瑞抬起腿顺手将笺纸放到桌角空处,突然看着纸上重叠的新旧折痕,又瞅了瞅手中的枯叶,若有顿悟地长大嘴巴。
“是了!小词昨晚一定同我现在一样!”谢瑞急急探出窗外,转着头四下张望,试图瞧出些端倪。
花开盛好,草木无言,午后阳光仿佛没有嗅出今日院中的焦虑紧张,一如寻常地将万物抹上温润的颜色。谢瑞屏息将院子角角落落看了个遍,随后慢慢缩回身子,沮丧又懊恼地重重叹了口气。
“小词你究竟在哪里啊……”谢瑞方才心中揣着的那点侥幸被自己生生打碎,更不敢想及她现下的情形,眼皮一阵酸胀,眼泪打了个转便夺眶而出。
溢溢泪水模糊了眸中世界的清晰轮廓,只剩下过渡的色泽隐约辨物。谢瑞仰着头用力擦着眼睛,视野明暗间只觉得头顶右侧的一角玫红在一丛油翠树叶中有些显眼。
玫红上方的不远处是一小块白色,虽不大突兀,谢瑞却一眼认了出来,“这是……白胶鞋?小词!是小词!”便连滚带爬从桌上跳了下来,口中大喊道,“小词找到了!快来人帮忙啊!”
十来个丫头婆子在树下围成一圈举着手,目光身子皆随着树上颤颤巍巍的家丁左右摇摆。底下两三个看守搭作人梯,好不容易将苏小词从树上递了下来。
“小词,小词你醒醒啊!”谢瑞瞧玫红小衫里的人儿双目紧闭,脸颊微红,便轻轻抓着手摇了摇,惊呼道,“好烫!”
粉蓝屋子内,乌云布道暗雷涌动,似架起一道无形的气墙,将窗外的明媚闲逸生生逼退。
婆子端着水盆急急跨过门槛,松动了些许凝滞气氛,床头一个背着手的黑衫男子给婆子让出点位置,转头瞥了眼瑟瑟站于门口哽咽的男孩,厉声道,“今日之事,你可晓得错在哪里?常跟你说,做事要缜密细心,不要自以为是,怎么就是不改?回去以后,闭门思过!”
苏枢坐在床头,无甚精神地看着婆子给苏小词拧冷水帕子敷上,抬手揉了揉眉间劝道,“此事怪不得瑞儿,小词是平安回府的,只是她自己贪玩,晚上爬树着凉,叫大家一顿好找,师兄就别再责备瑞儿了。”
“瑞儿确实有错,”林夕曼看着歪头无力靠墙的池沁,伸手给她揉肩解乏,“我差谢运行的兄弟问过了,昨天瑞儿带小词去了码头,还在海边玩水捡鱼,这季节风大水凉,瑞儿你怎么这么不当心?”
池沁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搁在肩头的手,“夕曼姐姐别这么说,小词从小就不让人省心,这次给大家都添麻烦了,还好人找了回来。”
门口“哒哒”两声,一个穿米黄长衫的高个男子迈步匆匆走了进来。
“师兄,”高个男子朝床上看去,脸色沉沉,“小词这是受了风寒?”
苏枢微微点头。
高个男子顿了顿,欲言又止,“小词年幼,百病易侵,还是把个脉最为妥当,师兄师姐为寻小姐疲惫伤神,若是信得过,可否由我代劳?”
苏枢朝高个男子招招手,笑容颇为宽慰,“那就有劳念真了。”
婆子给宋念真在床前摆了张矮凳,他卷起条毛巾枕在苏小词的腕下,伸出三指按住手腕内侧,凝神听了会儿脉,皱了皱眉,又稍稍用力沿着脉搏动势左右内外推动,复而收回手臂,给她掖好被子,“小词只是着了风寒,夜深露重,寒邪之气入体与她的极旺内火相冲,才会导致高热。不过,她的经脉同一般六岁的孩童比,却是相当强劲,气血亦不盈不亏,倒是难得的好体质啊。”继而转头朝婆子道,“王婆,你这就派人去药房抓药,记得,蒲灵子三币,箬花两币,金许、百茭、湘皮各一币,文火煎煮半个时辰后,加千松散半勺大火收汁成半碗,拿来给小姐服下,”顿了顿,看向苏枢,“师兄,你觉得这方子是否合适?”
苏枢松了口气,缓缓点头,“师弟的方子,很是妥当。念真,多亏有你帮忙,否则以我和沁儿的状态,今天怕是把不了脉了。”
“没想到,宋管事摸了近十年的算盘珠子,当年学医的手艺不仅丝毫不减,反而愈发熟练啊,”谢景润盯着宋念真的手,半笑不笑地在他身后踱着步子。
宋念真拧了帕子擦擦手,大拇指轻轻摩挲着无名指,面无波澜道,“哪里,医者仁心,丘医师的教诲我无论入哪一行,都不敢忘。这手上功夫,怎可与两位关门师兄相比。”
谢景润斜斜瞥了眼宋念真,鼻间冷哼了一声,走到门边,转身朝苏枢抬了抬头,“师弟师妹今天受累了,我们就不再叨扰,早些休息吧。”转而低头对门边的男孩严肃道,“瑞儿,走了。”
谢瑞睁着微红肿胀的双眼,满面担心地探身自人群缝隙间望向苏小词,磨蹭了会儿一步三回头地朝门口挪去。忽而注意到右边有双清冷的眼盯着他,谢瑞弱生生道,“子谦哥,我们走了。”苏子谦没做声,径直走向床边。
待到众人散尽,宋念真起身捋了捋长衫,“师兄,我还是去药房盯婆子煎药最为放心,就先出去了。”
“念真,让你费心了啊。”苏枢欣慰道。
一夜微雨。
清晨,王婆端着汤药,踏着院子里薄薄的积水,轻手轻脚地推开苏小词的房门。
床上被子揉做一团,枕头掉在地上,一眼望去,楞是没有那个小小身影。
王婆一下背脊发凉,急急将汤药往桌上一搁,冲到床边翻看被子里面。
“糟了小姐怎么又丢了?”王婆欲哭无泪,就要抬脚出门,听见房间角落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个毛茸茸乱糟糟的小脑袋从橱后探了出来,“王婆?”边说边咬了口手里的鱼干脆饼,眼睛亮亮道,“我好饿啊,你有备吃的吗?屋子里除了水什么都没有,娘亲又不准我吃零食,还好之前瑞儿哥哥给我偷藏了两包饼干。哎呀这事你别跟娘亲说……”
“我的小祖宗哟……”王婆一把抱起苏小词,“发烧怎么就穿着单衫出来了喂……”边不理会她挥动的手脚,一把将她塞进被窝用力掖好四个角。苏小词嘟囔着“好热啊”一通乱蹬踢开身上的被子,盯着桌上的端盘猛地嗅了嗅,“这苦苦的味道,怎么是药啊?王婆我饿我要吃东西!”
“小姐快盖好别着凉了,烧还没……”王婆手脚慌乱,手背贴了贴苏小词的额头,“咦,烧退了?”将信将疑地,王婆推开房门朝院里的丫头喊道,“快叫老爷来,小姐好像退烧了!”
苏枢给苏小词把脉的时候,她正仰着头可怜巴巴地望着橱角那包拆开的鱼干脆饼。
“小词,身上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啊?有!”苏小词回过神来,脆生生道,“爹爹,我饿到这儿疼,心也有点发慌,”说罢指了指自己圆滚滚的肚子。
“哈哈,”苏枢抚面笑道,“你啊,”边摇了摇头,“这副能吃的模样,确实是病好了。”
“宋师弟的医术如此高明,小词昨天看着还很严重,一夜过去竟痊愈了,”池沁欣喜地将苏小词搂入怀中,有些不可思议地再探了探体温。
“念真的药方,平稳得很,”苏枢笑容渐淡,眉间微皱,“我总觉得,这孩子的体质有些怪异……”
苏小词不耐烦地拉了拉池沁的袖子,“爹爹娘亲你们在说什么呐,我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醒来你们各个都在说我听不懂的事。”
“小姐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婆子向前一步,将汤药撤下,“前晚小姐睡在树上着凉发了烧,烧得迷迷糊糊的,口中还时不时喊着什么师、师尊,可把大家吓坏了。”
苏小词噎了噎,眼睛看向别处漫不经心地回了嘴,“不、不记得了。”
池沁将苏小词放回被窝中,起身朝着婆子嘱咐道,“给她备些清淡的早点吧,”说罢揉了揉那肉乎乎的脸,心情明亮道,“既然都好了,等下用过早点,洗漱一下,我们去肖裁缝家做衣服,没几日就要开学了。”
“好的,娘亲。”苏小词拖拉着尾音看池沁带上房门,下一秒正襟危坐。
脸上渐渐泛红,苏小词拍了拍脑袋,“我竟在睡着的时候喊了师尊……哎呀这坑人的纳容老树,”转转低眉眼弯成月牙,“看来,我真的进了师尊的梦啊……”
苏小词抱着枕头向后倒去,捂着嘴吃吃嬉笑,两只小脚丫在空气中乱蹬。
师尊那梦中,分明还惦记着自己这棵苏铁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