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短集》尘夜

25、提灯行

　　他提灯在街上走。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要去哪里。
　　风吹来，都市的空气里已闻不到多少香烛锡箔燃烧的香味，所以孤魂野鬼们很饿，他也是。
　　他饿，但不穷凶极恶，因为鬼不吃一时半会也死不了，何况人死为鬼，鬼死为聻，不过是换种方式存在。
　　我思故我在，他思不起来自己是谁，所以不知道自己存不存在。所以他平时隐匿，只在每个中元夜，提一盏灯在街上走。
　　要去哪里，不知道。
　　要找人吗？不知道。
　　他提着灯行过纸醉金迷，看打扮火辣的女郎颤动着雪白丰乳在男人怀里娇笑；他行过柴米油盐，看穿着碎花衬衫的老人在灯下为宝贝孙子收拾杯盘碗盏；他也行过酩酊大醉、寂寞冷清、孤苦无依、月黑风高甚至山穷水尽，他只是提着灯，在灯火的映照下慢慢地走着，一路向西，再向北。每年他走的路都不同，但总是按照这个方向，先向西，再向北，他不追逐明月，也不贪恋红尘，只是提着灯，一直走。
　　十年前，他走过一处废弃的工厂，在那里看了一朵野花一整夜；五年前，他走过一片公园，在那里的古树上坐了一整夜；三年前，他走过一条公路，很可惜，来来回回数遍，什么也没找到；前年……去年……今年……
　　他提着灯，随性行去，他提着灯，一年比一年走得更远。
　　没有鬼知道他在干什么，也没有鬼知道他的终点在哪里。
　　鬼不知道，人不知道，他不知道，老天或许，也不知道。
　　好在，没有鬼敢惹他。
　　曾经也有鬼试图杀死他，传说吞噬同类能够让力量大长，不过那只鬼只是饿了，饿了，就要吃东西，但是它选错了食物。
　　想吃他的鬼死了，他手中的灯只是稍许亮了一下，那只鬼便死了。
　　于是他提着灯笼，继续走。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走多少年，或许直到死为止吧。
　　是的，他已经是一只很老、很老、很老的鬼了，许多比他年轻的鬼都已经死了，可是他还活着。城市里的鬼们来来去去，只有他，每年准时在中元夜，提一盏灯，先向西，再向北，如同一场仪式。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更不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么容易死，因为那盏灯。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没有人知道聻是什么，也许是一只流萤、一根野草、一把金镶玉的汤勺、一柄锋如雪的名剑，也可能是一只大大大鬼，或者，一盏灯。
　　灯有白映雪的纸面，糊在青竹篾的骨架上，里头跳动着一团暖黄的光。
　　光晕里，有一对并蒂的灯芯，如今只亮着一根。
　　他在等待另一根。行过万里云和月，蹚过三生忘川水，他成为聻，他依然陪着他。
　　陪他看月、赏花、坐在树里，行在路上，重温遗失在滚滚年华里的美好记忆，等着有一天，他和他又能在一起，再不分开。
　　他们不过七夕，他们过七月十四。
　　这是你不懂的，属于鬼的浪漫。

作者有话说

　　我敢打赌，这只受鬼每年这天的手机好友运动排行榜一定是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