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短集》尘夜

22、卖鬼456

　　四、
　　于连连一直是一个能屈能伸的鬼，哪怕他在外省混到了龙头老大的位置，他也从来没有忘记过“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所以他可以为了保命掉头就爬回凌华锋家里，也可以在看到凌华锋大呼小叫地喊着他的名字冲出来的时候，保持理智和镇定。
　　“于连连！于连连！于连连连连……”
　　于连连冷冷地看了凌华锋一眼，用眼神表示“闭嘴”。
　　凌华锋像是还没睡醒，整个人都显得傻愣愣的，眼眶居然还有点红。他对着于连连揉了揉眼睛，然后又揉了揉，然后那双空洞的眼睛才像是慢慢活过来了一般，整个身体里瞬间就注入了生气、激动、兴奋，然后还有……话痨。
　　“于连连，你在这儿啊，你这么早就醒啦！你昨晚睡得好不好，你想吃什么当早饭？”
　　于连连冷冷地将手里的报纸翻过去一页，没错，于连连爬楼梯的时候为了避免自己闷死，顺手给自己弄了份早报边爬边看，而且他一直有读报的习惯。于连连是个自我要求很高的鬼，他喜欢随时保持对外界信息的了解，因为不知什么时候，这些东西就可能帮上他的忙——当然刷一下老大博文广识的存在感也是原因之一。
　　凌华锋飞快地冲进盥洗室刷牙洗脸，跟着又冲进厨房，伴随着锅碗瓢盆的声音，不一会端上来两碗热腾腾的面。
　　“你吃面吗？”凌华锋笑得无比灿烂。昨晚半夜三更的，于连连又伤得重，没能仔细看凌华锋，现在天亮了才算把他看清楚。以人类的标准而言，凌华锋真的是个帅哥，尽管他的眉眼生得略犀利了点，剑眉薄唇，山根高挺，甚至可以说是犀利到凉薄的，但是配上他的笑，那种无形的刻薄凉意却奇怪地被消弭无形了。
　　于连连冷冷道：“你见过鬼吃面的？”
　　凌华锋的笑容僵在了那里，过了会才挠挠头，有点尴尬地说：“哦，那我去给你买点香？”
　　于连连把报纸折一折放在桌上，手一伸。
　　凌华锋：“？”
　　于连连：“面。”
　　凌华锋：“？？”
　　于连连：“普通鬼不能，我能。”
　　凌华锋恍然大悟，赶紧上供一样地把面端到于连连面前，然后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于连连：“看什么，筷子呢？”
　　凌华锋：“你们鬼不是闻香气就好了吗？”
　　于连连伸手指指外头，青天白日，阳光灿烂。
　　凌华锋：“你想叫外卖？”
　　于连连叹了口气：“你见过普通鬼能大白天坐在日光里的？”
　　凌华锋：“哦。”还愣在那儿。
　　于连连黑色的指甲“突”地蹦出来一个，被他赶紧又压了回去：“我跟普通鬼不同，以后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别问那么多有的没的，听明白没有？”于连连不自觉地又拿出了龙头老大的气势，他想着就当收了个白痴小弟忍一忍吧，等他把伤养好了，一定转身就走，再也不要见这种蠢货话痨圣母了！
　　一顿早中饭好容易吃完，凌华锋还不走。于连连问：“你怎么不去上班？”
　　凌华锋：“你长得挺好看的。”
　　于连连：“……”于连连爬了20楼啊！！！他又是个洁癖，爬得汗流浃背的当然就爬到浴缸里给自己洗了洗，好了，于连连现在开始后悔了，好像这么一洗，除了只有半截身体以外，他对凌华锋一点威慑力都没有了。
　　于连连黑色的指甲蹦了出来，“唰”的一声在凌华锋的饭桌上抠出五道深深的爪痕。
　　凌华锋：“……”
　　于连连把爪子抬起来，逼格很高地吹了吹。
　　凌华锋：“你……指甲也做得挺好看的。”
　　于连连：“………………………………”
　　于连连：“你怎么还不去上班！！！”
　　凌华锋：“哦哦，上的上的。”手忙脚乱地把饭碗都收拾完了，打开了客厅的电脑。
　　于连连眼睛都瞪大了，这什么意思？敢情还是个SOHO？于连连要崩溃了，他本来还想着趁凌华锋上班的时候好好清静清静，打坐、修炼、养伤呢！果然凌华锋有点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说：“我在家工作的。”
　　三分钟后，于连连搞明白了凌华锋的职业——一个游戏直播男主播，括弧，恐怖游戏。于连连寻思着，怪不得凌华锋看到他一点也不怕。五分钟后，于连连听到凌华锋开始对着麦狂吼：“啊啊啊，这里怎么有鬼！！！！妈呀，吓死人了吓死人了！啊啊啊，我死了！啊啊，我又死了！啊啊啊啊，别追我呀……于连连，救我救我！！！！！”
　　于连连：“妈的，我当初怎么不跟黑云同归于尽啊？!”

　　五、
　　老话说，人死为鬼，鬼死为聻，其实，压根没那么容易。如果人死了个个都能变成鬼，那满大街跑的鬼不得比人多？
　　人死化为鬼，尚且还要留在人世间既不被鬼差所拘，又不魂飞魄散的，万中无一，倘要化为厉鬼，更是有着十分苛刻的条件，至于要从厉鬼修出真身，那就已经不是光靠努力可以做到的，这条路上不仅遍布荆棘考验，还需要那么一点天赋的机缘和运气。
　　于连连直到昨天为止还是一个运气、机缘、实力都兼具的万万里挑一、修成了真身的厉鬼，他吃得了苦，捱得了痛，经过了无数次生死关头的考验，是真真正正见识过大世面的，但是于连连觉得至今为止自己所有接受过的考验都特么没有凌华锋一个人厉害！
　　“于连连，快打快打，那个鬼过来了！”
　　“哇，于连连你好厉害哦！”
　　“呜哇，快跑啊，好多鬼追过来了！”
　　“于连连，这里是怎么打过去的啊，你是怎么想到用这种方法过关的？”
　　“于连连下面下面！！！”
　　“于连连blablablablabla……”
　　于连连脑门上青筋乱跳，身为一个曾经威风无比的厉鬼老大，他现在不在养伤不在计划复仇，居然在给一个区区凡人当游戏代打，于连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脑子坏特了！
　　屏幕上的游戏主角正在一个阴暗逼仄的楼梯间里晃荡着手中的煤油灯寻找线索，老旧阴森的屋子里可视范围只有小小的一圈，周围的一切都隐匿在黑暗之中。于连连操纵着主角向某个方位转过去，下一秒，屏幕上突然就贴上了一张青白色的鬼脸。
　　“嗷！”凌华锋惨叫一声，紧紧抱住于连连的纤腰。
　　于连连：“……”于连连努力深呼吸平复心情，算了，习惯就好，也不是第一次了！
　　凌华锋的声音闷闷地从于连连身后传来：“于连连，你怎么不怕啊，好吓人的啊！”
　　于连连：“有什么好怕的。”主角跟着鼠标点击的声音“啪啪啪”开了数枪，符咒子弹射出去，在那张鬼脸上转眼开出三个血红的弹孔，鬼的眼睛都弹了出来。
　　凌华锋偷偷看一眼：“妈呀，吓死人了！”又把脸埋回于连连的肩窝。
　　于连连：“……”
　　于连连终于忍无可忍了，把鼠标一摔说：“怕怕怕，你怕个球啊！”
　　凌华锋眨巴眨巴眼睛，超委屈的：“可是真的很可怕啊！”
　　于连连黑色的指甲弹出来，指着屏幕上那张死掉了的呆板的鬼脸：“这种程序设计出来的鬼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凌华锋被他吼得微微缩了缩，小声说：“就……就是很可怕啊，鬼都好吓人的。”
　　于连连把自己胸脯拍得“砰砰”直响说：“你看清楚，老子也是个鬼啊！”说着还刻意变出了鬼相，嘴巴咧得老大，两排尖牙中间吐出一条鲜红的舌头。
　　凌华锋呆了呆：“对哦。”他想了想说，“可是你长得好看啊。”
　　于连连一口老血闷在喉咙里，简直要内伤加重了！于连连说：“放手！”
　　凌华锋：“？？”
　　于连连：“老子不玩了！”于连连“吭哧吭哧”从凌华锋的包（huai）围(bao)中挪出去，巴着桌边艰难地要把自己往地上放。
　　凌华锋说：“我帮……”
　　于连连冷冷瞪了他一眼，然后猛地一松手，“咚”的一声很威风地从椅子上笔直落到了地上。
　　于连连：“……………………”
　　凌华锋：“……你疼不疼啊？”
　　“疼个球！”于连连脸颊微微抽搐，扭摆着腰肢爬到一边靠墙做闭目沉思状。
　　凌华锋：“于连连？”
　　于连连：“别烦我，老子要修炼了！”
　　过了一会，凌华锋起身的动静传来，他又喊了一声于连连，见于连连还是不理他，这才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过了会，关门声传来。
　　于连连立刻睁开眼睛，伸着爪子在墙上直挠，妈的，疼死了疼死了！好容易缓过劲来，于连连才想起来件事，凌华锋干什么去了？
　　六、
　　小区里有家超市，门面不大，胜在五脏俱全。凌华锋走进去，先到肉制品柜台称了点肋排，片了点肉片，然后搞了条活鲢鱼打算做鱼头汤，跟着去蔬菜柜台挑了点当季的新鲜绿叶菜。买到一半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凌华锋把话筒夹在肩膀和耳朵间，边指挥卖菜的给他称重，边听电话。话筒那头传来个甜美的女声：“凌总，您什么时候能到公司，董事会马上就要开了。”
　　凌华锋比划着：“哎哎，再给我切一圈冬瓜，”然后对电话里说，“让唐总上吧，今天我请假，不来上班了。”
　　话才说完，那头已经有人大吼了一声：“凌华锋你抽什么疯，董事会也能缺席，个个都等着你做报告呢！”
　　凌华锋不悠不急地接过冬瓜，把手机拿在手里。唐春江那头还在骂：“你该不会是为了录那些个什么破游戏视频宅在家里不肯出来了吧，赶紧麻溜地给我滚过来！”
　　凌华锋笃悠悠地走到家居装饰用品的货架那看了一会，挑了一大堆卡通动物造型的EVA泡沫地垫，有了这个，于连连再摔到地上就不会疼了。唐春江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在那头又换了个招式，哭着闹着喊：“凌大爷，凌公子，算我求你了行不行，咱们这儿还等着你开工呢！”
　　凌华锋把手机拿到嘴边说：“春江，我找到他了。”
　　唐春江正在那嚎着呢，猛地一愣说：“什么？”
　　凌华锋的嘴角浮起了一抹微笑：“我说，我找到他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噗”的一声，大概是唐春江喷了嘴里的茶。听筒里传来用力捶打胸脯的声音还有咳嗽声，过了好一会，才有唐春江的声音传来，颤颤巍巍的：“你……你找到那个……鬼了？”
　　“嗯。”凌华锋的眼神落在不远处，超市门外有个男人正在晃悠。那是一个看起来有点阴鸷的男人，三十上下的年纪，生了一对猫儿眼，穿一身绸缎唐装。衣服设计得有点老式，不过穿在他身上却颇有几分光阴错回的韵味。
　　唐春江那头已经惊讶加惊慌到极点了，问：“你怎么找到的？”唐春江是凌华锋的哥们儿，很是知道他这个人模狗样的精英兄弟内里是个什么疯德行，凌华锋暗地里托人找一个鬼已经好多年了。
　　凌华锋回忆着昨晚的那一幕，温柔笑着说道：“偶然撞见的。”
　　“偶然！”唐春江一惊一乍得简直像个女人。
　　凌华锋一个字一个字说：“嗯，偶然。这，就，是，缘，分。”
　　唐春江没站凌华锋面前都差点被他这秀恩爱的绝活闪瞎了狗眼，捂着眼睛哀嚎道：“哪有这种事！”
　　门外的男人在绿化架下的石椅上坐了下来，凌华锋飞快地结了账，往超市门外走去，一边说：“就是这么回事，所以这阵子我不来公司了，是兄弟的，你就替我看好家。”唐春江连一个“不”字都没来得及吐出就被他挂了电话。
　　凌华锋拎着一大堆菜走到那个唐装男人跟前问：“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黑云抬起了头。凌家人的气场特殊，所以他老大远就看到了凌华锋。黑云本是只修炼了快要千年的乌云踏雪猫，当这市里暗面的老大也有数百年，谁想到前阵子来了个叫于连连的陌生厉鬼，胆大包天地下了战帖，要与他一决胜负。黑云自信满满迎战，结果险些一败涂地，要不是他生性狡猾，早早布下了机关陷阱，如今这个市里的老大就要换于连连来当了。
　　黑云站起身来：“我找个人。”
　　凌华锋说：“哦，什么样的人？”
　　黑云看着凌华锋：“一个没有下半截的人。”昨夜于连连逃走后，黑云就调动了所有手下一刻不停地搜索全市每一寸地皮，如今只剩下凌华锋这一块无人敢动，而其他地方均没有于连连的身影。
　　凌华锋说：“半截？没见过。”
　　黑云看了他一眼，慢慢地从袖口里把手伸了出来。
　　黑云：“哦？真的没见过？”
　　凌华锋：“没见过。”
　　黑云：“哼，那就别怪我……喵？”黑云的爪尖上戳上了一只胖胖的大鲢鱼头。
　　凌华锋说：“新鲜的，刚从水里捞上来。”
　　黑云：“……”
　　凌华锋：“拿回去炖汤喝啊亲。”
　　黑云纠结地想了会，说：“那我改日再来。”然后戳着那只胖鲢鱼头，把手背在身后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