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短集》尘夜

21、卖鬼123

　　一、
　　凌华锋遇见于连连的时候，他正慢吞吞地在马路上爬。凌华锋一脚刹车踩下，车子轮胎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颠簸了一阵，好容易才在于连连跟前就两公分停下。凌华锋气急败坏地甩了车门下车，然后就……愣住了。
　　于连连才不管他，于连连爬爬爬。
　　凌华锋：“你……”
　　于连连心想，这哪来的不长眼睛的东西，没见到爷正忙着么，黑灯瞎火，四下无人的，搭个屁的讪啊！！！于是，他勉为其难地懒洋洋地抬起头，用被头发遮着的血淋淋扭曲着的脸上的一个眼睛狠狠瞪了凌华锋一眼。
　　凌华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于连连想，可以叫了，喂，你倒是快点叫啊！
　　凌华锋：“你……你是鬼吗？”
　　于连连：“……”你见过活人只有半截身体的？的确，于连连现在只剩下半截身体，到腰部为止，下面都是木有的。他就这么靠着两条胳膊，鬼残志坚地在爬马路，身后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血痕。
　　凌华锋：“对不起，我还从没有见过鬼。”
　　于连连不理他，继续爬爬爬，这马路没事筑那么宽干嘛？
　　凌华锋：“哎，你真是鬼啊，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只树懒呢。”
　　于连连：“操你全家各辈儿大爷！”
　　于连连抬起头，“吼”地发出了一声犀利的鬼叫。
　　于连连说：“滚……”滚字还没说完，突然发现自己飘了起来。
　　“I believe I can fly……”于连连赶忙给他脑子里明明不存在却存在感暴强的CD机按了stop键，两个手在空中乱舞，尖锐的指甲都顶了出来：“你干嘛你干嘛！”
　　凌华锋兴奋地给于连连搂了，往自己车子里一放说：“带你回家。”
　　于连连两个眼睛都瞪了出来：“你他妈脑子有病啊？”
　　凌华锋：“我还没见过鬼呢，啊，你陪我几天，几天就好！”就这么给他拐回家去了。

　　二、
　　于连连真心觉得凌华锋脑子有病。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凌华锋脑子有病、有病、有病病病！
　　莫名其妙把个鬼带回家不说，三更半夜的现在，凌华锋正坐在自己家客厅里，拿本相册给于连连一页页介绍他的家庭。
　　“你看，这是我爸，这是我妈，这是我叔、我婶、我姨、我姨丈、我奶奶、我爷爷……”
　　于连连脑子“嗡嗡”响，心情摇摆不定，考虑着是要把这只苍蝇捉了，肠子生扯出来，脖子上绕三圈憋死他，还是干脆抓着这混蛋两边肩膀“刺啦”一撕，直接让他变成鲜血淋漓的两爿。于连连尖锐的、深黑的指甲随着他的想法毫不避讳地顶了出来，蠢蠢欲动。
　　凌华锋还在说：“我太奶奶今年113岁了，政府年年都来探望她老人家，说是我们家乡的宝贵财产，我爷爷奶奶也都有快九十了。我爷爷是做老师的，年轻时候带过的不少学生都出息了，到现在都天天有人来看他，我奶奶过去是四里八乡出了名的医生，救过不少人，看她的人更多。我爸我妈现在还在工作，我妈也是做医生的，还得过好多奖，好几次国家有需要，她都主动上‘前线’，我爸当兵的，部队转业以后自己弄了个学校，帮助那些读不起书的小孩子……”
　　于连连终于在脑子里做了决定，他要把凌华锋撕成两半！于连连的手都提起来了，结果刚好听到最后两句，又停了下来。
　　“你怎么了？”凌华锋居然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一脸好奇地问于连连。
　　于连连的眼睛都瞪出来了，说：“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凌华锋好高兴地又重复了一遍，然后用一种十分之殷切的眼神望着于连连。
　　于连连正在心里骂娘！他娘的，一家四代同堂，老的长命百岁，小的活蹦乱跳，身背好人好事一千八百多条，这不是传说中的积善之家又是什么？古语说得好，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这种修了不知道多少世才出一个的圣母碰到一个已经很不容易，这特么还凑了一家子……于连连悻悻然放下手，这种人都是有天照应的，也是他们这种厉鬼最大的克星，于连连有点不甘心，但他知道自己动不了凌华锋。
　　于连连抬起头，凌华锋还在用那种很……“恶心”的眼神看他。于连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地：“干嘛？”
　　凌华锋说：“你看我请你到我家里做客，还给你介绍了我的家庭情况，礼尚往来，你是不是也给我说说？”
　　于连连：“说什么？”
　　凌华锋：“你的个人情况啊。像你是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哎，我看你只有半截，又出现在公路上，是不是遇到了车祸啊，可是我没发现附近有事故发生啊，那你是怎么弄成现在这样的？你变成鬼多久了，你还记得自己活着时候的身份么，你家里还有人吗，做鬼的感觉怎么样，你每天都干些什么，你……”
　　于连连“啊”地大吼了一声：“闭嘴！”
　　于连连努力从沙发上往下挪，想要爬出这个话痨圣母的地盘，才一动就又是一阵心悸。于连连愤怒极了，他今晚实在倒霉，先是跟黑云抢地盘输了，好不容易修成的真身都毁掉了半截，逃命逃到一半居然被这么个克星弄回家，现在想杀杀不了，想跑又跑不动！
　　于连连有气无力地瞪着凌华锋，凌华锋被他迷茫地瞪了一会，一拍巴掌：“哦哦，你是不是想上厕所啊，我抱你去吧。”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把于连连紧紧一搂往厕所里送。
　　于连连：“……”
　　于连连两个手伸出来：“救命……”

　　三、
　　于连连一直熬到凌晨三点多，才终于精疲力尽地从凌华锋的“魔掌”里逃出来。他整个鬼都憔悴了一圈，感觉跟被个熊孩子折腾了整宿的倒霉路人没两样，两个耳朵“嗡嗡嗡”地响，思考能力为零。
　　于连连：“惹不起，我……我他妈还躲不起吗？”
　　于是于连连逃了。没错，曾经的外省厉鬼老大于连连从一个凡人家里落荒而逃！
　　于连连一面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爬，一面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凌华锋。臭话痨、死话痨……啊不，千万别死，最好长命百岁，活成个乌龟王八，千万千万不要下来烦他！！！
　　于连连努力支起上身，够到凌华锋家的大门，然后轻轻旋开。夜深人静，尽管于连连已经很小心了，门锁还是发出了响亮的“咔哒”一声，随之，床上的凌华锋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嘟哝：“站住！”于连连吓得整个鬼都蹿出去了，“duang”的一声撞在外头的铁门上，疼得两行血泪扑簌簌地流下来。
　　于连连：“/(ㄒoㄒ)/~~”
　　于连连连叫都不敢叫，捂着脑袋惊慌失措地转回头去看，凌华锋依然躺在床上，月光从窗帘缝里透进来一点，照在他的脸上，显得睡相奇蠢无比。凌华锋在月光中砸吧砸吧嘴：“于连连……”
　　于连连差点又撞门上一次，结果凌华锋自己又往下说了：“我……我给你讲讲我的童年趣事吧……”
　　“噗嗤”，于连连长长的指甲扎进了自己肉里，疼得脸都抽搐了。他咬紧牙关，努力从铁门门缝里跟条鳗鱼一样往外挤，1234,2234,3234，再来一次，挤满四个八拍，终于是挤出来了。于连连连凌华锋家的门都忘了关，一个劲地往下爬。
　　凌华锋住的房子是个小高层，很不幸，他在顶楼，20层。于连连：“……”
　　于连连爬啊、爬啊、爬啊、爬啊……这会儿要是有人夜归进了楼道，一准会被于连连吓死。他身体只剩了半截，本来就蓬乱的头发因为被凌华锋烦了整宿，炸成了个鸟窝，一身红衣，满脸血痕，指甲乌黑外加神情狰狞，估计贞子见了都得吓跑。总算这栋楼的住户们都挺守本分，也就没人看到于连连满脸惊恐的逃亡现场，一直到爬出了那栋楼的楼道，过了个绿化区又拐了个弯了，于连连才敢松口气。
　　于连连抬头看天，深蓝色的天幕上一轮残月灰败着脸色跟挂了似的悬在那，冷风扑面，尽管不需要，于连连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啊，天高云淡，自由的味道真好！
　　突然，于连连的身体猛然一僵，不远处走过来两个伥鬼，正是黑云的手下。于连连整个鬼都炸了，要不是他的警觉心都给凌华锋磨没了，怎么会直到危机都到了眼前才发现？此时两边相隔不过五十米，于连连想要跑已经来不及，然而此时正是他最为虚弱的时候，与黑云的争斗中，他丢失了自己的大半功力，如今比只普通鬼还不如，加上又被凌华锋折腾了一宿……
　　于连连千想万想，就是没想到自己辉煌鬼生的末路竟然会交代在两个最低级的伥鬼手上，他睁着两个绿幽幽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对方，只想着拼了一死也要拖两个垫背的。
　　那两个伥鬼越走越近，一面走一面还在聊天。
　　伥鬼A：“那个不自量力的厉鬼于连连这回算是完了吧。”
　　伥鬼B：“当然了，也不看看我们黑老大是什么人，就凭他还想抢我们老大的地盘？切！”
　　伥鬼A：“现在老大在全市都布下了天罗地网，量那小子想跑也跑不了咯！”
　　伥鬼B：“哎，慢着。”
　　于连连莫名其妙地看着两鬼就这么直直对着他走过来，却像是谁也没看到他一样，还在离他只有五米的地方站住了。于连连伸出爪子摇了摇：“嘿，我在这儿，他妈的你们倒是看我啊！”
　　伥鬼B：“前面就别过去了。”
　　伥鬼A：“咦？”他看了看前方，了然道，“哦哦，是凌家人的地盘。”
　　伥鬼B：“我跟你说，这种老天爷罩着的人的地盘还是不要去惹的好，黑老大也未必敢惹他。”
　　伥鬼A：“那姓于的会不会躲在这里面啊？”
　　伥鬼B：“怎么可能！这种圣母就是厉鬼的克星，于连连不要命了才会躲在他附近。”
　　于连连：“……没错，只不过过了一晚，我确实半条命都没了。”
　　伥鬼A：“那……我们就不过去了？”
　　伥鬼B：“过去个毛啊，回家看股票！妈的，我家里人还等着我托梦给他们买那支呢！”
　　伥鬼A：“哎哟，那你也指点指点兄弟我啊！”
　　在两个鬼絮絮叨叨的讨论中，于连连毅然决然地掉了个头，重新爬回了凌华锋家的楼道。
　　三分钟后，于连连：“妈的，电梯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