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一头蒜

4、第 4 章

　　楚乃国姓，再看她穿着打扮不似寻常女子，姜珠儿再笨，对她的身世也猜出了几分。

　　有了秦王殿下的前车之鉴，姜珠儿和她签了免责协议，大意为楚安宁自愿到百味堂工作，若引出事端，百味堂的人概不负责！

　　阿宁家里富裕，穿衣吃饭这些活儿从不用她动手，但在百味堂就得凭本事吃饭。她顺其自然接替了秦王殿下的位置，擦桌子扫地，刷盘子洗碗，干活还算利索，就是费钱。

　　譬如姜珠儿最喜欢的一套青釉茶盏，刚用两次，阿宁端着去沏茶时，被水烫了手，“哗啦”一下，碎成渣渣。

　　又如魏老头最爱喝的桂花酒，被她偷喝的一滴不剩，害得魏老头抱着酒坛哭了整整一天。

　　别管闯祸还是为医馆做贡献，阿宁一刻也停不下来，直到那天傍晚姜东黎来接妹妹回家。

　　阿宁双掌合十，呆望着风度翩翩的姜东黎，眼波流动。

　　那一刻，她心动了。

　　怎么会有人把上下马车的动作做的如此雅观飘逸？

　　有此容貌不必有此挺拔的身形，有此身形不必如此温柔。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阿宁鬼使神差的走到姜东黎身前，道：“我叫阿宁，我很喜欢你。”

　　面对如此大胆的表白，姜东黎如往常一般平淡：“在下姜东黎。”

　　阿宁就等啊等，等到天都黑了，他都没说：“在下也很喜欢姑娘。”

　　没关系，反正山高水长，她等得起。

　　“哥哥。”姜珠儿捧着账册出了百味堂。

　　姜东黎便展开了阿宁从未见过的笑容，薄唇微翘，眼睛弯弯，如半弯月亮，其他人都黯淡了下去，真好看啊！

　　自见过姜东黎，阿宁便整日魂不守舍，地扫不干净，桌子擦不干净，没事就在一旁发呆，逼得姜珠儿亲自挽袖上阵。

　　这些日子，她了解到姜东黎每日接送姜珠儿不算，还亲自去谈药材生意，兄妹两，一个比一个有做生意的天分。

　　从姜珠儿那儿了解到姜东黎喜食西湖醋鱼，阿宁便亲自做了一条，端到姜东黎面前。

　　姜东黎望着炸的黢黑的鲫鱼，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姜珠儿夹了一筷子，挑去鱼刺，放到他面前的瓷碗里：“这可是阿宁费了我两斤油，十斤柴烧出来的，今天必须吃完！”

　　在她的号召下，姜东黎为难的尝了一小口。

　　“味道如何？”阿宁迫不及待的要知道答案。

　　寒义吃了一筷子后和姜东黎一样保持沉默。

　　姜珠儿也尝了一点，吐的天翻地覆，阿宁不信邪的也尝了尝，但觉鱼腥满腮，无法下咽，愤而砸碗：“难吃死了！”

　　魏老头悠哉悠哉的喝着茶，对吵闹的年轻人充耳不闻。

　　此后，阿宁便下决心提高厨艺，直到大雪封路，似乎也没怎么提高。

　　姜珠儿曾安慰她：“天无绝人之路，要不咱试试别的？”

　　阿宁很执拗，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寒义和姜珠儿望着黑烟袅袅的厨房，唉声叹气大半天。

　　吃过午饭，繁忙的秦王殿下驾临小医馆。

　　秦王殿下今时不同往日，簇新的玄袍绣金线，往那一站，便是天人下凡，小医馆顿时蓬荜生辉。

　　阿宁用黑乎乎沾满烟灰的手拉着他的袍襟，喊了声皇兄。

　　楚安宁是贤王爷的女儿，也就是秦王殿下叔叔的女儿。

　　楚安宁活泼好动，被皇帝陛下封为安宁郡主，并承诺来日为她选个才貌双全的好夫君。

　　前有秦王殿下，后有安宁郡主，小医馆众人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现实。

　　秦王殿下边擦小郡主手上的脏灰，边笑道：“本王是来邀请你们去城外南山赏梅的。”

　　“那我派人去喊哥哥。”姜珠儿踊跃道。

　　在医馆憋了几个月，终于有机会出去走走了！

　　寒义叫住跑腿的工人，道：“请姜公子多捎件披风。”

　　“给谁的？”工人愣住了，在场所有人皆里外三层的包裹着，并没人冷啊。

　　“姜姑娘。”

　　魏老头主动提议留下看医馆，这样去赏梅的有秦王殿下、安宁郡主、寒义、姜珠儿兄妹，共五人，幸亏秦王殿下的马车够大，五个人坐上去绰绰有余。

　　安宁郡主挨着秦王殿下做主位，姜珠儿兄妹做一侧，寒义独坐一侧。

　　安宁郡主跟姜珠儿投脾气，两人玩掷骰子都能笑的前仰后合，其余人看她们笑的前仰后合。

　　行约一个时辰，便到南山脚下，刚下过一场大雪，山上无人迹，只好步行上山。

　　积雪没脚脖子，姜东黎便走在前边，姜珠儿拉着他的衣摆踏进他刚刚踩出的脚印，亦步亦趋，毫不放松。

　　那三人却是撒开了玩，不时弯腰团雪球，偷偷塞进离他们近的那个人的衣领里。

　　后来，姜家兄妹按不住心里痒痒，也加入战斗，寒义自然归到他们阵营，小郡主望着形单影只的六皇兄，心安理得的入了对家阵营。

　　四人对一人，眨眼间，秦王殿下黑色袍子上全都是雪印。

　　姜珠儿累出了一脑门儿汗，掐着腰连声说：“不玩了！”

　　战局立马结束，又往山上走去。

　　秦王殿下趁姜珠儿疏忽，团了一个巨大的雪球，悄悄走到她身后，拨开散在背后的乌发，毫不手软的塞到她脖子里。冷的姜珠儿全身鸡皮疙瘩，一个漂亮的回旋踢，秦王殿下就被踢倒，加上地滑，趴在十步开外的雪窝里恼羞成怒。

　　山上白雪压红梅，暗香如云，姜珠儿和小郡主穿梭其中，追逐打闹，像两只自由自在的蝴蝶。

　　姜珠儿折下一支带花骨朵的红梅，递给姜东黎，小郡主不解的问了一嘴，姜珠儿耐心答道：“这是给我阿娘看的。”

　　小郡主也折下一枝开的正好的红梅，交到姜东黎手上：“这是给姜公子看的。”

　　姜东黎拱手行礼，半天不接花枝。

　　秦王殿下解围道：“郡主赏的，还不赶快谢恩？”

　　姜东黎这才跪倒行了大礼，小郡主撅着小嘴不说话。

　　寒义摘了朵半开的红梅，姜珠儿立刻会意，福身道：“谢寒公子赏花。”

　　小郡主俏脸上的冰慢慢融化了，寒义本着做戏要做全套的原则，将梅花插在姜珠儿的发髻上，绿油油的裙子，大红的花朵，远远望去，像只矮冬瓜开出了红花。

　　秦王殿下笑着笑着便说出了真相，比划着姜珠儿才到自己脖颈间的个头儿：“矮冬瓜，矮冬瓜”喊个没完。

　　姜珠儿中等个头，不高不矮，但跟来的几位男子个个人高马大，一水的大高个儿，就连小郡主也比她高半个头！

　　个头儿最怕比较，单看还可以，若是先看秦王殿下再看姜珠儿，是有那么一点点落差……

　　姜珠儿涨红了脸道：“阿娘说了，我还年轻，二十三还窜一窜呢！”

　　姜东黎蹲下去，仰望着姜珠儿，用手比划着两人之间的个头儿差，笑道：“阿珠不矮，至少比哥哥高。”

　　“在寒义心中，阿珠是世上最好的姑娘。”

　　秦王殿下自讨了个没趣，拽着小郡主就要走，偏小郡主看姜东黎出了神，跟钉子样钉在原地，怎么都拽不走：“姜公子笑起来真好看。”

　　秦王殿下敲了下她的脑袋：“别再这儿犯花痴丢人！”

　　小郡主却呵呵的笑，几欲流出口水，在她耳中，已把寒义的话自动替换成了姜东黎对她说的。

　　在姜东黎心中，阿宁是世上最好的姑娘。

　　“那你快去和我爹提亲，成亲时不用八抬大轿，只需你骑着马带我在街上溜一圈，告诉天下诸人，我楚安宁是你姜东黎的妻子就好了！”小郡主望着如玉的面庞，暗自发笑，她肯定能等到姜东黎骑马带她遛大街的那天。

　　姜珠儿摸了摸发髻间的红梅，羞红了脸躲进哥哥的怀抱。姜东黎用朱色暖裘把她围住，淡淡的檀香便萦绕开来。

　　姜夫人礼佛，多用檀香，姜东黎常抄佛经送去佛堂，时日久了，衣带沾香，姜珠儿猛吸一口梅香檀香，从衣缝中望着笑意无边的寒义，弯起眉眼，回他一个倾城倾国的笑。

　　山顶重云叠雾，秦王殿下没趣的说：“往南走一刻钟，有一座道观，观中青苔积尘，然而观主却是个好酒之人，每逢大雪，收集红梅上的雪水，装进瓮子酿酒，用雪水酿成的酒甘甜冷冽，梅香绕喉，三日不去。”

　　“那我要去求两坛，一坛给阿爹，一坛给魏老头！”姜珠儿够头望着前面的路。

　　道观冬日无苔，门前只有厚厚的积雪，洁白的地面有野雉路过留下的爪印，像片片竹叶印在雪上。

　　姜珠儿上前敲门，等候片刻，出来开门的是位着白色道袍的小道士。

　　小道士不过七岁，雪团似的圆脸，眉心一点嫣红，煞是可爱。

　　小道士作揖道：“今日观主有事，不便接客，各位请回吧。”说着就要关门大吉，姜珠儿伸脚留住一丝门缝，眯眼笑道：“我们上山乃是听说贵观神仙灵验，特来添香油钱，保佑我们全家平安。”

　　“香油钱？”小道士心动了。

　　姜珠儿从腰包里掏出一锭碎银，带着人贩子特有的笑：“你让我们进去，这锭银子就给你买糖葫芦吃。”她又拿出一锭金子：“这锭金子便是送观主的见面礼。”

　　小道士见钱两眼放光，瞬间接了过去，捧着那锭银子，哼着鼻涕泡道：“师父他在后院亭子里，我领你们过去。”

　　道观冷冷清清，门可罗雀，覆雪未除，姜珠儿等人小心翼翼跟在小道士后面，忽听琴声铮铮，金戈铁马踏破冰河，毫无隐居世外的平和。

　　凉亭矗立在梅林之中，弹琴那人就坐其中，素手拨琴。滴水成冰的时节，姜珠儿这些公子小姐都裹成了一个圆球，那人却只着单裳，雪白的道袍随着北风飞，看的众人浑身一冷。

　　“这就是我家观主，你们有什么事就找他，我去扫雪了。”小道童似是害怕观主，跑的飞快，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雪后赏梅，路过贵地，前来讨杯茶喝。”秦王殿下笑眯眯的说道。

　　观主斜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本观水贱，配不上各位贵人。”

　　“水，怎么还有贵贱之分？”小郡主蹙起秀眉。

　　姜东黎上前道：“水利万物而不争，而道家又云上善若水，观主怎言水贱？”

　　观主终于正眼打量几位年轻人，一个一个的瞧过去，最后目光落在了姜珠儿身上。

　　他向姜珠儿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姜珠儿便提着裙子坐他对面，观主把琴一转，送到她面前：“会弹琴吗？”

　　姜珠儿会算账会背诗会画画，唯独不会弹琴，她有些难为情的望着观主，观主却道：“弹一首我听听。”

　　姜珠儿龇牙笑了一会儿，始终没动手，寒义出头道：“天气寒冷，姜姑娘手上的冻伤未好，而琴弦又细。在下跟随庄夫子学过两日，不如在下替姜姑娘弹。”

　　冻伤是假，寒义精通音律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