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泪》天上羽

139、朝花夕拾迟

　　崇熙见胭脂凝视着崇祺沉默不语，以为她在为崇祺伤心，便走上前伸出手，道：“他已经死了，胭儿，跟我回去。”
　　胭脂转头看向崇熙，这个让自己深爱至骨子里的人到头来却伤自己最深，他居然不知道自己心中所想为何。
　　胭脂心中所有的委屈与无奈在此刻化作嘴角的一抹笑容，无疑崇祺的死在她的心中惊起了涟漪，崇祺自己是否知道他用生命换来的不过只是一点涟漪。
　　崇熙见着胭脂这个笑容心中抽痛，他最害怕的事情似乎就要发生了，胭脂就像掌心中的沙，越是用力想要握住，却越是容易失去，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手心里的沙从指缝间渗漏。
　　想到此，崇熙忙上前想要将胭脂拉进怀中，却也是在此时，言生摆脱了士兵地纠缠，拾起地上的一把长剑直刺向崇熙，千钧一发之际，胭脂放下了崇祺，飞身一扑捡起了不远处落在地上的那根寒玉链，凌空一个转身将寒玉链甩向了花奴。
　　寒玉链穿过了言生的胸膛后，胭脂用内力催动了寒玉链上的机关，染了血的部分开出了朵朵寒玉花。
　　寒玉花开，寒玉链上无数根淬了世间剧毒玉针飞进了言生体内，无人可解。
　　胭脂再一个飞身，寒玉花嵌入了言生体内，花瓣扣进了血肉中，胭脂顺势将言生用力向后一拉，言生就连人带剑一并飞了出去。
　　言生低头看着胸口绽放出的寒玉花，他早在玲珑岛的时候就听说过寒玉链，那是世间一件奇兵，由万年寒玉炼制坚硬无比，再淬上鬼城的剧毒，无人可敌。
　　眼下胭脂催动了寒玉链上的机关，寒玉中隐藏的剧毒便已完全侵入了自己的五脏六腑，言生知道自己大罗神仙难救，不过他早已无谓生死，在他将自己炼成蛊人时就早已弃了这条命。
　　言生看了看眼前的崇熙，再看了看身后的胭脂，以及逐渐向他围过来的士兵，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崇熙怒斥道：“死到临头，你笑什么？”
　　“寒玉花开，生者必衰。”说着，言生盯着崇熙，冷冷说到，“杀人诛心，要向你复仇，不一定要取你性命。”
　　崇熙预感到不妙，眉头紧皱问到：“你说什么？”
　　“你当年寻鬼城之踪到了北衡县，可你并未寻到鬼城，反倒是将鬼城人带回了皇城，真是注定啊！”
　　话落，言生不再理会崇熙的愕然，而是将寒玉链生生从自己胸口拽出，连皮带肉、削筋断骨，可是言生已经感觉不到那皮肉分离的剧痛，而是用尽最后一口气拼命向胭脂冲过去，一把抓住了胭脂的手臂，十指深深嵌进了血肉中，双脚在地上狠狠借了一把力，就这样抓着胭脂向前奔跑直到坠下悬崖。
　　说时迟那时快，崇熙飞身捡起被言生扔在地上的那条寒玉链，自己抓住这头，将另一头扔下去让胭脂抓住。
　　胭脂双手抓紧寒铁链，崇熙也在悬崖上紧紧地抓住寒玉链，让胭脂不会跌落悬崖。言生却禁锢着胭脂的脖颈，凑到她耳边说完最后一句话后松开了抓住胭脂的手，大笑着摔下了万丈悬崖。
　　胭脂没工夫理会言生，因为她满目所见都是崇熙抓着寒玉链的手被勒到流血，但仍旧咬紧牙关不肯松手。崇熙此刻的样子让胭脂动容，可胭脂也清楚地看见寒玉链上居然出现了裂痕。
　　寒玉花开后的寒玉链再也不似往常那般坚硬，再加上刚才被言生用尽内力一震，所以导致出现了裂痕。
　　胭脂想起了方才言生在自己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杀了你，崇熙此生都不会好过。”
　　胭脂一声叹息，抬头凝视着崇熙，此刻崇熙脸上的表情像极了爱情，为爱而生、为爱而亡，胭脂想起那年初见崇熙时便是看到了爱情的样子，所以她才会不顾一切的去当一只扑火的飞蛾。可飞蛾扑火再悲壮绝美换来的终归是一场唏嘘。胭脂出走十年，经历了人心变幻，也看到了风波诡谲，她终究还是累了。
　　“胭儿，抓紧！”
　　崇熙额上出现了豆大汗珠，九易带着士兵也赶忙上前帮忙，可是胭脂却轻声笑了出来。
　　“王爷，你是知道我脾性的，就让我再坏一次吧。”
　　听着胭脂这话，崇熙心惊肉跳地问到：“胭儿，你要做什么？”
　　胭脂轻笑说到：“万年寒玉乃是世间最坚固之物，如今竟也出现了裂痕，一切皆已注定。”
　　崇熙已经知道胭脂即将要做什么了，他抛下了所有的理智，拼命大喊：“胭儿，我不准你这么做！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胭脂轻笑，忽而问到：“王爷，若我要你卸下这一身荣耀，放下此生理想，随我隐居江川山河做一对平凡夫妻，你可愿意？”
　　崇熙眼泪流出，毫不迟疑，拼命点头，道：“我愿意，我愿意！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做什么都愿意！”
　　听到这个答案，胭脂不禁也流下了眼泪，她感动地笑了，深情说到：“有王爷这句话胭儿足以，王爷，前路漫漫，胭儿再无法伴你走下去，若有来世望你我还能再见。愿王爷顺遂无忧，西琉长岁长安，胭儿退了。”
　　崇熙瞪大眼睛喊到：“胭儿，你要做什么？我不许你离开我！听见没有！我不许你离开我！”
　　崇熙最后一声几乎喊得撕心裂肺，这一刻，胭脂看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爱情，为情生、为爱亡。
　　胭脂强忍住手臂上蛊毒侵体的那股剧痛，缓缓伸出一只手，想要再抚摸一下崇熙的脸颊，为他拭去眼角那滴泪，这个她不顾一切爱了的男人又怎么舍得让他落泪？
　　此刻胭脂多么舍不得离开自己深爱的人，那是她怎么也看不够、爱不够的人啊！为了这个人，胭脂千里迢迢来到了皇城，放下了一身桀骜伴他十年岁月，可是为何偏偏得了爱情时她却被所谓的苍生大义和大条道理困住了呢？为何自己也变得如此迂腐愚蠢了？爱他就该不顾世俗规矩带他走，或是像西琉传说中那位为爱疯狂嗜血的皇妃一般毁天灭地也在所不惜。
　　见胭脂伸出一只手，崇熙大喜，想要去抓住那只手，可两只手还未触到一起，寒玉链就断成了两截，胭脂带着那半截寒玉链落下万丈悬崖。崇熙嘶吼着，眼泪不停地流下，却于事无补。除了眼中的悬崖、耳畔的风声，再也没有了其他，世间万物此刻都化为了虚无，正如他此生唯一所爱。
　　崇熙掩面痛哭，当初要这天下只是为了将胭脂安放其中，免她流离惊扰，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是胭脂一人，可如今为何一切都不一样了？崇熙的痛哭声融进了呼啸的风中，随风飘散至他仅剩的江山天下中。
　　后来，打从梵山归来后，崇熙就把自己关在了龙华殿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也不见任何人。古莱一事由苏子木收尾，他拟了一封信函回复古莱国，大体意思便是崇熙亲手将杀害了明雁公主的凶手胭脂诛杀。
　　有些事情，将文字调换一个顺序，便是换了一种说法，结果便也全然不同。对此，古莱国主终于消了怒火，从西琉边界撤军，换回了西琉长安久宁。
　　西琉诸臣见胭脂伏法，除了拍手叫好外，也是纷纷放下心中大石，似乎除了钟文璟，无人对这种“女子若能安社稷，何须将士战边关”的行为有异议。
　　就在众说纷纭的第四天，崇熙走出了龙华殿，面上是一副云淡风轻，看不出心情好坏。自那之后，崇熙依旧是坐大位、理国事、治天下，他的帝王才谋一展无遗，一个盛世帝国正在他手中形成。
　　对于胭脂之死，钟文璟心中一直有愧，崇熙既是帝王，也是他一同长大的兄弟，他曾想过为了崇熙即便战死边关也无怨无悔，可是到最后，竟然还是牺牲了崇熙此生挚爱才换来了一方安宁。胭脂坠崖那夜，崇熙闭门不见，钟文璟则是在自己府中饮了许多酒，醉了三天三夜。等到第四天清醒时，钟文璟替崇熙带兵到了梵山，想要试图攀下山崖找寻胭脂，哪怕带回尸骨也好。可是，除了耳边的呼啸寒风，他们怎么也无法下到梵山断崖那面的底部。这样持续数月后，崇熙终于下旨不再寻找，钟文璟才弃了这个念头。
　　苏子木拟完信函回复古莱国后，便去到了千澜阁读书静心，缅怀故人，而这故人中也许就有胭脂姓名。
　　王府岁月，他与胭脂交情不深，却也并未交恶，再加上秦斯年对胭脂向来关爱有加，他知道秦斯年是把对亡妹的思念寄于了胭脂身上。可惜，斯年已逝，他们谁都回不到从前，所以只能在这条路上坚定地走下去。走出千澜阁后，苏子木与钟文璟二人一文一武，成为了崇熙的左膀右臂，辅佐他共建千秋帝业。
　　此后，崇熙数次前往北衡县，每次都是满怀期待而去，最终失望而归，根本寻不到鬼城踪影。极度失望之下，崇熙下了一道圣旨，将北衡县改名为念城，并在此处建了一座行宫。此后，崇熙但凡前往念城行宫仅带王芷宁一人，世人皆曰此乃崇熙对王芷宁情深意重，却不知世间只有王芷宁懂崇熙心中的伤痛。
　　然则情伤深重已难愈合，纵使做尽一切也只是徒然罢了，因为上穷碧落下黄泉，崇熙再也寻不见那唯一的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