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泪》天上羽

140、雁字终回时

　　鬼城中有座冰山名为“寒川”，此处已有万年之久，寒川下有面冰湖，湖中央有座孤岛，岛上放置了一口冰棺。
　　江湖流传，世间有两口冰棺，一个放在了幽冥山庄，另一个则置在了鬼城，相传冰棺可以让人死复生，只是无人见过。
　　如今鬼城的这口冰棺里，胭脂安详躺于其中。冰湖岸边，水鬼撑着桨划着孤舟穿于寒气中，缓缓靠近了湖中央那座岛。梵山那日水鬼知道胭脂执意求死，便将计就计，藏在山崖下救了胭脂。可惜胭脂因为催动了寒玉链最后的机关真气耗尽，再加上蛊毒侵入肌体，水鬼束手无策，唯有护住她的残息微脉，将她带回鬼城放至冰棺中续命养身，足足用了三个月，才护住了胭脂这条命。
　　水鬼踏上孤岛推开冰棺，按时日推算，胭脂今日该醒了。果不其然，在冰棺打开瞬间，胭脂也缓缓睁开了双眼，眼眸依旧是望不见底的冰蓝，眼角残留着一道冰痕，那是在冰棺中沉睡前未干的眼泪。
　　胭脂缓缓坐起身来，沉睡三个月，全身无力，水鬼为她披上了御寒的衣服，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出了冰棺。
　　“大小姐，您醒了？”
　　胭脂双腿无力，刚落地那一刻若不是水鬼扶住，她定摔倒在地。
　　“鬼叔，我睡了多久？”
　　“大小姐，您已经睡了三个月了。”
　　“三个月？”
　　胭脂环视四周寒雾茫茫，一梦而已，竟已过了三个月，不知道梦中的那个少年还好吗？
　　换了身衣服，胭脂便在水鬼陪伴下，来到了一座白玉打造的小楼外，门楣上那块汉白玉门匾上印刻着“玉楼”二字。胭脂记得那年离开玉楼出鬼城时还是暮春初夏，跟随崇熙去到皇城眨眼已是十年光景，如今再回来，垂柳映玉楼，雨细和风轻，烟云笼芳草，依旧是一幅大好碧色春意图，只是自己的心境已大不相同了。
　　此时，玉楼内走出一人，胭脂定睛一看竟然是尹小落。十年时光，他已长成大人，再不是当年北衡县茅屋中那个莽撞少年了。
　　胭脂笑道：“十年不见，你也长大了。”
　　尹小落走到胭脂面前，打量着她，走出鬼城十年，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与自己一同饮酒、互相逗弄、笑得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了，她的笑容满是悲伤与无奈，眼里眉间尽显重重心事。
　　尹小落用力推了胭脂一下，语气中有着藏不住的心疼。
　　“十年不见，你怎么老了这么多？”
　　胭脂向后退了一步，苦笑了一下，十年不见，尹小落说话依旧带刺不饶人，可是胭脂似乎没了当年与他斗嘴的气力。
　　“臭小子，轻点，我刚从寒川的冰棺中醒来，现在虚着呢！”
　　尹小落明显有些后悔这么推了胭脂一下，他一时激动忘记了胭脂已经昏睡了三个月方才苏醒。
　　“活该。”
　　心中明明是后悔和心疼，可话一出口却又变成了言辞犀利。胭脂怔了怔，她太了解尹小落了，刀子嘴豆腐心，这么多年都未曾变过，
　　想着，胭脂笑道：“谁让我是‘师叔祖’呢？自然是要比你老得快了。不过没想到，你这小子居然能够在鬼城呆上十年，我还以为你早就找个借口跑了……”
　　胭脂话未说完，尹小落却上前一步抱住了胭脂，只因胭脂故作轻松想要与之玩笑，却终究掩饰不了心中伤痛，字字玩笑却又声声血泪，她再也回不去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年时了。
　　“谁让你当年诓我进鬼城自己却跑了？非要去经一趟人间事。”
　　尹小落每个字依然尖锐，可是落到胭脂心中，她却感受到这个少年为自己心疼，不禁也开始反问自己，是啊！为何当年执意要离开鬼城呢？自以为人间有四季便有美好，却不想四季更迭好比人心变幻，她终究还是失了所爱。
　　“只因人间的山川风物、四时美景令人流连往返呢。”胭脂感叹道。
　　尹小落却不屑道：“什么流连忘返？若是流连忘返你又何必带着一身伤回来？”
　　胭脂怔愣着，眼眸中有些晶莹在晃动，她试图用笑语来掩饰悲伤。
　　“臭小子，怎么如此对师叔祖说话？”
　　胭脂眼眶湿润，离家许久见到了亲人，难免会热泪盈眶。
　　尹小落却松开了胭脂，盯着她道：“以后你就好生在鬼城当师叔祖，别再跑出去乱来了，弄得自己又老又伤。”
　　胭脂怔了怔，笑着点头，依稀带泪。
　　见此，水鬼开口道：“进去吧，城主还在楼内等你呢！”
　　胭脂缓了缓情绪，凝视着水鬼，不禁笑道：“鬼叔，都已经回到鬼城了，你怎么还是这副模样？你真打算这样进玉楼见城主？”
　　水鬼瞟了胭脂一眼，没想到十年后还是被胭脂这丫头打趣，但是细想想她说得也是，用这副驼背样子去见城主，他也着实不愿。
　　于是，也不顾胭脂的调侃，水鬼双手聚于胸前下压，全身飞出了数根银针，接着就看着水鬼从一个驼背老头缓缓地站直了身体，变回了身材高挑、肌肤白皙、一双菩提凤眼可乱乾坤的男子。
　　胭脂打趣道：“十年不见，鬼叔依然俊朗不凡。”
　　水鬼不理会胭脂调侃，边走边道：“走吧！城主等你很久了。”胭脂顿了顿，十年不见城主，如今心中还有有些忐忑，水鬼似乎看出了胭脂心中所想，幽声道，“城主早知人间路不好走，只要你回来便好。”
　　胭脂点头，跟着鬼叔走进了玉楼。
　　玉楼大殿中，鬼城城主独坐高位望山河，奈何空念远，窗外纵使蓝天明媚，却也抵不上心中阴霾。
　　鬼叔单膝跪地，道：“水鬼见过城主。”
　　听到水鬼的声音，城主缓缓转过身来，轻抬手道：“起来吧，此行辛苦了。”说着，城主转头看向胭脂，十年不见，当年那个小丫头长大了，经了事、受了伤，如今脸上再无天真烂漫，而是一个从世间走过的女子。
　　胭脂见到城主也是惊到无言，当年那个美如天仙不沾人气之人，如今虽然依旧冰肌玉骨，却已是白发苍苍。
　　胭脂怔怔地跪到地上，边说边流出了眼泪。
　　“一别十年，胭儿拜见城主。”
　　城主却笑了，笑得足可撼动苍生，声音更是犹如天籁。
　　“误入红尘已十年，胭儿，你终于回来了。”
　　胭脂凝视城主，红尘中转了一圈，爱了一人，历了一劫，如今眼中再无清澈水眸，只是一片决绝的冰蓝。
　　“红尘烦乱，多谢城主再次收容胭儿。”
　　城主看着胭儿有些心疼：“遍历沧桑再回鬼城，你方能安之。”
　　胭儿疑惑：“城主，如若胭儿在红尘未伤呢？”
　　城主浅笑嫣然：“那我为你开心。”
　　胭脂怔愣，片刻后只能苦笑：“胭儿无福。”
　　城主挥了挥手，然后看向窗外，道：“鬼城中尽是无福之人，可无福之人却在鬼城求得心安，胭儿，我和他们都在等你回来。”
　　胭脂深吸一口气，似是做出了决定，那个当年她不愿，如今却心甘的决定。
　　胭脂再次向城主跪拜，定声道：“城主，胭儿回来了。”
　　城主满意笑了，缓缓看向玉楼外，雁字回时，月影寂寥。
　　走出玉楼，清风吹起，玉楼檐角上挂着的风铃响起了好听的声音，胭脂手指拂上小腹，水鬼告诉她这里已有了三个月身孕，她与崇熙的孩子正孕育在自己腹中，奈何崇熙此生都不会知，而她也不曾后悔如此离开。因为若是继续留在皇宫，她与崇熙的这个孩子也将陷入了后宫无休止的争斗中，不如就此回到鬼城，做个开心快乐的孩子。
　　想到此，胭脂看着远山任凭清风吹乱了发，南柯一梦，终究还是梦醒了。

　　二十年后
　　胭脂走后，崇熙如他立志所誓那般，勤政爱民，西琉国富民安，进入了繁华盛世。据西琉史书记载，崇熙在位二十年，西琉令四方朝贺，番邦诸国皆以西琉国马首是瞻。
　　二十年间，后宫嫔妃稀少，皇子公主更是屈指可数。然而，西琉国势正盛时，崇熙在太子十六岁生辰那日为他定下了一桩大事，那就是昭告天下将皇位传于太子，自己则为太上皇。
　　此举虽说突兀，但也并非难以接受，这位太子乃是皇后王芷宁所生的西琉嫡长子，一出生便被崇熙封为了太子。太子幼时拜宰相也是西琉第一谋士苏子木为师，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小小年纪便已治水患、断奇案、理国政，锋芒毕露、风光无两。
　　十五岁那年，崇熙下旨迎娶镇国大将军钟文璟之女为太子妃，就在太子成婚一年后，十六岁生辰那日即位，得到天下百姓信服。再加上太子暗里有天煞门加持，想必自古以来都不曾有过如此适合成为君王之人。
　　崇熙将皇位传于太子后，自己便于念城行宫中不问世事，直至薨逝后才运回皇城安葬。
　　又据野史所传，崇熙薨逝那日毫无征兆，却面颊含笑。自那之后，念城连下三天暴雨，就当行宫侍从收拾妥当准备将崇熙尸身运送回皇城时，却惊诧地发现崇熙尸身离奇地消失，房内寻不着任何痕迹，唯一随之不见的，便是一幅崇熙视若珍宝二十年的胭脂图。
　　对崇熙尸身久寻未果后，最终皇太后王芷宁下旨终止寻找，皇城陵墓不过是一座掩人耳目的衣冠冢罢了，而所有知情人都逐个消失在了尘世间，至于崇熙去向终究成谜，无迹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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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谨以此文纪念那个越来越被我喜欢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