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泪》天上羽

138、无处话此情

　　离开七王府后，胭脂独自一人游走在皇城中，到每一个有她与崇熙回忆之地重温往事，重温亦告别。其实在杀了言生之后胭脂就该离开了，只不过胭脂还是舍不得，还想在这个有她与崇熙许多回忆的地方多看一眼。
　　回顾过往昔之后，胭脂缓缓走到了梵山，来到断崖那面。
　　此时，梵庙响起了钟声，胭脂微微侧脸，无奈笑道：“你来了？”
　　胭脂身后，崇祺缓缓走来，幽声问道：“这回当真要走了吗？”
　　胭脂转过头，崇祺凝视着胭脂的冰蓝双眸，再看着胭脂穿的那身清水蓝的纱裙，崇祺知道那是崇熙喜欢的颜色，也是胭脂最喜欢的颜色，却不知那是胭脂初见崇熙时的颜色，也是她最后离去的颜色。
　　那年初见胭脂，她还梳着垂挂髻，莞尔少女，娉婷袅袅，如今窄袖变宽袖，束发换披发，整个人看起来与以前判若两人，也许唯一不变就是两条清水蓝的发带依然垂落在发丝间。
　　崇祺感慨，那个整日跟在崇熙身边唯唯诺诺的丫头已经不见了，如今的胭脂已是一个足以让他与崇熙仰望的女子，举手投足间更添一分成熟，而这份成熟便是来自那眼眸中冰蓝的决绝，崇祺心想也许这才是胭脂真正该有的样子。
　　胭脂并未在意崇祺那份惊讶，只是苦涩笑道：“走了，再不走只怕会更加伤感了。”
　　“走了就不会伤感了吗？”崇祺走到了胭脂身边，眼中尽是不舍，见着崇祺眼中此番不舍，胭脂忽而心生抱歉。
　　“有时，我情愿你恨我。”
　　崇祺苦笑，转头看向梵山断崖，道：“有时，我也想恨你。”
　　胭脂无言以对，若是以前，胭脂并不觉得崇祺一番痴情错付有何可怜，毕竟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从小她便是听着这些戏文长大。可如今经历了这些，她忽然为无法回应这段深情而有着深深歉意，胭脂很想对崇祺说声抱歉，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声抱歉根本无法还清所欠之情，更何况她也不知从何时开始觉得自己欠了崇祺。
　　对感情最好的回应便是应允，可胭脂做不到，所以依旧选择什么都不做，因为除此之外，任何事情都显得多余与苍白，只会令崇祺伤上加伤、痛上加痛，更加放不下。
　　二人沉默许久，崇祺打破沉默，问道：“你的眼睛从此都是冰蓝色了吗？”
　　胭脂怔愣，浅笑道：“嗯，这就是凝血功的代价，世间万物都有代价。”
　　崇祺还想说什么，就在此时，梵山的宁静被消消马蹄声打破，秋月白终究还是查到了胭脂的踪迹，不负天煞门的虚名。
　　崇熙带着兵马来到了梵山，再见胭脂恍如隔世，他和崇祺一样都被胭脂现在清冷的样子惊住了，崇熙心中莫名一痛，好像这样的胭脂注定是要失去的。崇熙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想要胭脂，这种渴求让他不惜当一个从此不早朝的昏君，可惜偏偏他不是昏君。
　　崇熙向胭脂伸出手，道：“胭儿，随朕回宫。”
　　胭脂凝视着崇熙，朝思暮想的人不论何时看都这么好看，就像那日寻芳林初见，她被迷了魂魄，即便满身是伤也浑然不觉。
　　胭脂也缓缓伸出手，道：“皇上，今日就随胭儿离去可好？”
　　崇熙面露难色，道：“胭儿，你知道朕有苦衷。”
　　胭脂轻笑道：“我当然知道皇上有苦衷，皇上舍不下天下苍生，舍不下昔日誓言，既然如此，胭儿愿意成全皇上。”
　　“胭儿……”
　　看着胭脂如今一片释然，全然不见从前样子，那双冰蓝眼眸似是看透了世间一切，也放下了所有。
　　崇熙心痛，他所惧之事终是发生了，胭脂总有一天会离他而去，就像那日寻芳林外胭脂寻他而来。
　　“胭儿，朕会护着你，跟朕回宫好吗？”
　　胭脂苦笑，道：“回宫？”
　　这些年来胭脂见了许多宫中人，也听了许多宫内事，她知道那是一个尔虞我诈之地，可她曾经也天真以为有爱万事足，却没想到爱居然是最微不足道的那件小事。
　　胭脂厌烦宫里的一切，那些女人为了博君一笑机关算尽，可怜可悲，她不希望自己也成为那种样子，更因为她知道自己对崇熙根本毫无助益，别说将来，眼下的她就成为了众矢之的，也成为了崇熙的包袱。崇熙想要保住她势必要与天下为敌，崇熙权衡不过，内心纠结，她不忍见着他痛苦。
　　想到此，胭脂又缓缓放下了手，这个举动再次刺痛了崇熙的心，他慌了，慌到口不择言。
　　“胭儿，你告诉朕，你不愿与朕回宫可是为了他？”
　　崇熙边说边指向了崇祺，胭脂摇头苦笑，崇祺见崇熙如此口不择言心生怒意，道：“皇上误会了，微臣与胭脂姑娘并无任何关系。”
　　崇熙怒视崇祺斥道：“并无任何关系？六皇兄，你敢说你对胭脂无情？为了胭脂，你弃了虎符，弃了声名，为了胭脂，你在宫外费尽心思找寻言生帮她洗清罪名，六皇兄，说你对胭脂情深似海不为过吧？”
　　崇祺怔愣住了，崇熙这番话说出了这些年他求而不得的痛苦，可如今听着居然有些释怀了，那些他言而未尽之语如今终于有人替他说了出来，那一瞬崇祺似乎也将一切都放下了。
　　只要胭脂无虞，一切皆已无妨。
　　想到这里，崇祺抽出了螭虎长刀，道：“既然如此，皇上，不如我们刀剑下见分晓，如今你也不必再装了，我也知道你一直也想与我较量一番。”
　　崇熙坐于马上俯视崇祺，不错，眼前这位六皇兄，曾是西琉天下兵马大元帅，对他心爱之人念念不忘纠缠至今，在他心里早就想与他堂堂正正较量一次。
　　九易上前一步呵斥道：“大胆，竟敢对皇上无礼？来人啊！拿下他！”
　　可是侍卫还未上前，崇熙却抬手阻止，九易不解地看向崇熙，与此同时，崇熙纵身跃下马，将剑拔出了剑鞘，剑尖轻点地面借力，飞身侧旋，剑身直落而下。
　　“六皇兄，你所言不错，我确实早就想与你较量一次了。”
　　崇祺反手挡住了崇熙那剑，却发现崇熙劲力浑厚，震得崇祺虎口发麻。崇祺也不再小觑，拿出全部功力与崇熙一较高下。
　　崇祺冷笑，接着就是崇熙与崇祺此生唯一一次正面交锋，刀光剑影中道道寒光闪过，崇熙感慨崇祺不愧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功夫果然了得；崇祺感叹崇熙一直隐藏锋芒，其实武功极高，自己未必有胜算。这场比试以命为注，胜负也许就在生死之间，两人却有种酣畅淋漓之感。
　　胭脂就在一旁这样看着两人过招，她深知他们二人已积怨许久，再加上崇熙一道圣旨要了崇武的命，崇祺自然也是恨他入骨。然而，崇祺逐渐落了下风，胭脂自然是知道崇熙武功深不可测，只是从前为大势所迫，不得不藏住所有锋芒，内心憋闷自是不言而喻。
　　终于，崇祺手中的螭虎长刀还是被崇熙用左手反手夹在了指间，停在了咽喉前。崇熙嘴角扯出一抹笑容，指间用力，先帝御赐、闻名天下螭虎长刀瞬间断成了好几截掉落在地，崇熙趁势右手一掌用尽全部功力，满是杀意打向了崇祺左肩。
　　崇祺飞出老远重重落在了地上，口吐一大口鲜血，崇熙俯视他，言语皆是挑衅。
　　“六皇兄，承让了。”
　　崇祺面无表情，拭去了嘴角鲜血，似是看透了一切，深深凝视着胭脂说道：“成王败寇，动手吧！”
　　对上崇祺一心求死的眼神，胭脂心中有所动容，就在此时，言生居然从天而降，一掌打向胭脂。
　　胭脂明明可以躲过言生地突袭，却被崇祺抢先一步挡在了前面，胭脂看着言生的手贯穿了崇祺威武的身躯，指尖上连皮带肉还滴着鲜血，落在了胭脂的眼中。
　　崇祺一掌将言生打出很远，然后整个身子倒了下来，胭脂忙扶住他，她知崇祺对自己有情，却从未想到情深至死。
　　此时九易飞身捡起了崇祺落在地上的长剑直刺向言生，可是长剑贯穿言生身躯，对言生而言毫无痛苦可言，他反倒是冷笑着反掌打向九易，力道之大将九易震飞了很远。
　　言生继续运劲，生生将那把长剑从体内拔了出来，胭脂惊道：“你居然用自己炼蛊？”
　　言生冷笑道：“世间最厉害的蛊毒便是言生。”
　　话落，士兵纷纷上前想要擒住眼神，可是已将自己练成蛊人的眼神即使受伤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被生擒。
　　胭脂问向崇祺：“你明知我不爱你，为何还要如此？”
　　崇祺面带微笑，长久以来求而不得的情感今日终得解脱。
　　“你说此生你心中唯崇熙一人，那么来生心中可否留一个角落给我？我所求不多，只要一个角落就好。”
　　胭脂落泪不语，她今生无法给予的情爱，来生也做不了承诺，因为崇祺有多爱自己，那么自己就会有多爱崇熙，这份爱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胭脂不语，崇祺便已知晓了答案，他轻轻拭去了胭脂脸颊上那滴泪，轻笑说道：“罢了，不难为你了，今生有你这滴泪足以。最是无情帝王家，你所爱之人已是西琉国君，你确定这还是你所期待的爱吗？”
　　半晌沉默，胭脂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崇祺轻拂胭脂脸颊，气若游丝，他却用尽最后一道力气只为多看胭脂一眼。
　　“你多珍重，我……”
　　可惜，最想说的那句话终究还是未说出口，拂在胭脂脸颊上的手落在了地上，曾经叱咤战场的天下兵马大元帅永远合上了双眼，将一切交予史官记载，留待后人评说，此情可待，追忆难再，一切皆随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