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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深夜酒吧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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诧异之后,是狂怒。
魏云微看着倒在地上的神嗤,挫败和愤怒同时涌上心头。
明知道她擅长布置幻觉,明明心中已经百般告诫警惕,但是一个不留神依旧被迷失。
且恼怒且心有余悸。
神嗤一族的幻术果然神乎其神,不仅能够自己画皮,还能让人深陷其中。
而眼前这个受伤的神嗤族类,明明已经身在绝境,竟然绝地求生,依旧想着反杀,如果没有许久,魏云微可能在幻境中沦陷。
魏云微后怕。天师驱鬼,毁其形、破其神、吸食其灵力。魑魅害人,操纵、利用、吞噬。
棋差一招的,沦为对方的食物,皆是生死存亡。
神嗤惨淡地一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人人觊觎的幻术,却帮不了我族些许。”
许久低头,单膝跪在神嗤身边,死死将神嗤的头抵在地上。她手中的力道并没有因此减弱,但是语气不复那样冰冷。
“你给我们看的,是真的?”许久问道。
神嗤早已经心如死灰,她无力地抬头望一眼许久:“如果是假的,怎么会这样真。”她说。
所有的幻里面都有真,假的如果是纯粹的假,根本不会让人信服。自己都不相信的东西,怎么能让别人相信?
只有发自肺腑的幻术才能够迷惑别人。身临其境,“临”字是关键。
魏云微不说话。
许久的紧皱眉头。
那样惨无人道的屠杀,那样心狠手辣的凌迟,这个实施法术的人不仅恃强凌弱,还泯灭良心,根本就不是正道所为。
“正道?什么是正道?正义已死,不会有人替我族人出头。”神嗤似乎是认清了现实,它不再是那一副谦卑低垂的样子。它昂起了头颅。
神嗤接下来的叙述断断续续,它们并不知道黑衣男人是谁,也不知道黑衣男人的目的是什么。
刚山神嗤族类数量不多,全部被男人带出深山,来到都市。
老弱病残会被毫不留情地杀死,剥皮。男人热衷于神嗤的皮囊,他用特质的药水浸泡它们。
许久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这些?”
神嗤嘲讽的神情开始破碎,这时候的它眼中才涌出一丝丝软弱。
神嗤惨淡一笑:“奴名漆,是雌体,奴当时怀孕了。大概这是他最后的仁慈,他让奴生下了孩子。”
魏云微诧异:“孩子?你是说你生下了一个幼儿?那孩子呢?”
神嗤漆的眼神中重新透出绝望,仿佛一汪深泓,看不见底。只是作为母亲最大的悲哀,无法保护自己的幼子。
“奴不知道。奴只见过那孩子一面,它就被抱走了……但是奴知道,它一定没有死。这也是奴为什么苟且至今的原因……”
许久松开了扼住她咽喉的手。
有名字、有族人、生孩子、养育他们……神嗤漆虽然不是人类,但是她也有人类的情感。
她不是它,她是她。
人类社会,杀人尚且偿命;难道对于精怪,就可以肆意虐杀吗?
神嗤漆大声地喘着粗气,剧烈咳嗽,它匍匐爬到许久脚边:“你是天师,你能够驱魔,救救奴的孩子,救救奴的族人,奴愿意献祭自己……”
她打了一个哆嗦,却继续说道:“……奴愿意献出完整的皮囊!”
——她愿意献身。
魏云微有些动容。
许久重新点燃一支香烟,被冰帘覆盖的包厢本来温度稍低,这时候却忽然开始升温。
冰帘开始融化,水珠从墙壁滴落,在魏云微的脚边形成了一个圆形的痕迹。
魏云微道一声不好:“有人在冲破结界。”
“恩。”许久不为所动,她深深吸一口手中的香烟,将烟圈吞进腹中,然后缓缓吐出。
烟圈升腾到半空中,形成烟雾缭绕翻腾。
她身后是幽蓝的冰帘,融化中形成细密的水雾。不是仙境,胜过神仙。
冰帘也是结界,没有坚不可摧的结界,就如同没有坚不可摧的城墙。
时间会侵蚀结界,力量会削弱结界,本尊的情绪状态,也会影响结界。
满屋子的冰帘,凝结的最开始是透明的淡蓝色,随着神嗤漆的申诉,渐渐变成深不可测的幽蓝。
许久在生气。
她没说,但是魏云微知道。
整个空间,噤若寒蝉。
只有外面的人,在锲而不舍地冲破结界。
外面的人力量强大,冰帘最开始还只是渐渐消融。随着时间的流淌,外人似乎开始不耐烦,他发力,冰帘开始片片碎裂,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如天崩、如地裂。
“砰!”地一声,冰帘破碎,露出包厢的本来面貌。
包厢的门大大地敞开,外面歌舞升平的男人女人全部东倒西歪地昏迷在地上。歌舞升平的酒吧大厅,在霓虹的灯光中,现在是一片狼藉的寂静。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黑色斗笠,看不清面貌。
神嗤漆绝望地叫到:“是他!他就是那个男人!”
男人仿佛毫不在意有人砸场,他甚至很高兴,他说:“漆,你说你是最好的神嗤。你会带给我最好的猎物。果然!”
魏云微忽然明白了什么,神嗤漆同她们说的话未必是假。是真的又如何?神嗤漆根本没有自己的立场。
如果她们足够强大,能够为它杀出一条生路,它不介意做小伏低、俯首称臣。
如果她们不足以同斗笠男抗衡,那么神嗤漆一定会听从斗笠男的命令,诛杀她们。
神嗤漆无助地看看身边的许久和魏云微:“不要怪奴。”
弱者,没有选择立场的权利。
所有选择,都是留给强者的。
神嗤漆说着,匍匐爬向了男人的腿边:“是奴找到的她们,她们是绝佳的能量体。奴帮您收了她们,求求您,放了奴的孩子……”
神嗤漆受伤了,伤口的位置是肩头和脚腕,脚踝的冰锥已经融化瓦解,但是伤其筋骨。
她已经无法站起身,她爬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鲜艳的血痕。
魏云微最开始的震惊,变成了愤怒,她同情它可怜它,它却是墙头草,两边倒?
许久眼中却涌现出了一丝怜悯。
谁愿意天生做坏人,还不是因为太弱小?
鱼肉,有什么资格高尚?
许久将手中的烟再次掐灭。
她站起来,正视眼前的斗笠男:“喂。”她说。
“你知道我生平最看不哪种人吗?”
魏云微听见男人一声轻蔑的嗤笑,他毫不留情地飞起一脚,将神嗤漆踹向一边。
神嗤漆撞在墙角,发出痛苦的哀嚎。
它已经受伤了,现在它对于男人没有丝毫用处。
没有用处的傀儡,不如废纸。
许久的脸色晦暗:“明明身负力量,却为非作歹;身为强者,却以欺凌弱者为乐。你不是男人,你是——懦夫!”
斗笠男冷笑:“懦夫?你是圣母?那你救它吧。救这个想要诛杀你的、愚蠢的、动物吧!”
恃强凌弱当然有快感。能力悬殊、碾压摧残、杀人如捏死一只蚂蚁……这种短时间内激发出的大量肾上腺素和多巴胺,能够使眼前的男人获得巨大的愉悦。
但是恃强凌弱并不是心安理得的狂欢,或者说,并不是每个人的乐趣都在此。
真正的强大是懂得保护弱者,并且愿意拼尽全力保护弱者。
而不是高高在上,操纵他人的生死为了谋取自己的利益。
这个斗笠男人不懂,但是许久明白。
许久非常不解:“你已经很强大,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勾当?”
斗笠男人摇摇头:“等你到我这个时候,你才会明白时间并不是对所有人平等。”
许久:“即便是受到反噬,你也觉得值得?”
掠夺吞噬别的生物体的能量,有可能遭到反噬。万一遇到殊死搏斗,便是一场鱼死网破。
男人不愿意过多解释,他摆好了战斗的姿势。
被无情地踹出去的神嗤漆,撞击在墙角,她嘴角和额头都流着血,却挣扎着、匍匐着,继续爬回斗笠男的脚下。
她像是一滩扶不起墙的烂泥,又像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病人,她没有反抗,心甘情愿沦为傀儡。
魏云微恨铁不成钢:“漆,我们在帮助你!做人不可以这样。”
许久冷冷道:“她不是人。”
——她没有选择的自由和权利。
风云再起,小小的包厢风沙遍地。
沙发、茶几、音响和桌子上的烟灰缸,全部被黄沙掩埋。
周围场景变换,三人一怪倏忽置身沙漠腹地。这里漫天黄沙,一望无际,看不到尽头。
周围尘土飞扬,温度上升了不止十度。
魏云微感到浑身燥热难当:“是幻觉!”
地上的神嗤漆闭着眼睛,一足盘腿,一手垂在身侧,它似乎感受不到周遭的变化,嘴里念念有词,念着不知名的咒语。
魏云微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想要从环境中突围。环境燥热难当,但是指尖的火焰却无法燃烧。
这尘土飞扬的沙漠腹地,风大沙巨。
斗笠男人低声嗤笑:“被无视的人,往往可能毁灭你的人。”
许久凝结成冰锥,扬手射向斗笠男。未及半途,冰锥被炙热的温度融化,在沙地上化成一滩水。
发出“嘶溜”一声,冰水遇到炙热的沙砾,很快蒸发,不留一丝痕迹。
这是神嗤漆的幻境。
但是幻境也是真实。这炽热的沙砾、这汗流浃背的环境、这漫天飞扬的沙土,都是神嗤漆能量幻化出来的武器。
这环境是许久的克星。在这样的环境里,别提攻击,连防守也需要耗费许久更多的能量。
许久脸色凝重,转头叮嘱魏云微:“跟在我后面,什么都别看,什么都别碰。”
魏云微从口袋中掏出那把小小的瑞士军刀,军刀小而锋利,在魏云微的掌中旋转。
她不能坐以待毙。
斗笠男人非常不屑:“一把冰刀,一把水果刀,就是你们全部的武器?”
周遭的温度又上升了几度,炙热的沙砾烫得人脚底板生疼。
神嗤漆的额头上留下汗水,她周身汗水滴落,形成水渍。水渍很快又被沙砾的温度蒸发,在神嗤漆的周身形成雾气。
神嗤漆构建如此宏达之现场环境,必定耗费精力。滴落的汗水和虚弱的身形,都是她的代价。
魏云微注意到斗笠男的手指,确实如神嗤漆所说,他的指甲长而锋利,比刀更厉害。出于谨慎,两人不敢靠近。
“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溜溜才知道。”魏云微试探着将手中的飞刀射向男人。
军刀小而敏锐,射出如箭,干脆利落。
斗笠男子抬手挥动披风,将小刀打落。男人不屑,魏云微有些懊恼。没有鲜血加持的小刀,不值一提。
地面冒出尖锐的冰锥。
魏云微只觉得背后透出阵阵凉意。
许久施法用冰块覆盖炙热的沙砾,周遭的温度缓慢下降。以两人的位置为中心,热浪开始消退。
如燥热酷暑的一杯气泡水。凉意伴随着微风,轻抚过魏云微的发梢。
“小朋友,飞镖技术不错。”许久说。
带着真挚的赞美。
魏云微挤挤鼻子:“你这是讽刺我?”
许久并不看她,不知道是出于害羞还是心无旁骛。
许久:“你自己也会说——莫欺少年穷。年纪这么轻,年华正好,一点挫折算什么?”
说得老气纵横的。
原来魏云微的不甘和挫败,她全部看在眼里。
魏云微觉得自已一定是恋爱了,明明她们自从认识之后就没有过所谓的风花雪月,怎么偏偏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竟然心生浪漫?
魏云微语气不自觉带上了小女孩的娇羞:“许老师,你一直都是这样春风化雨的吗?”
许久:“春风?化雨?不,我是寒冰刺骨。”
话音落,力道加大,地面被薄冰覆盖,许久同神嗤漆抗衡角力。
斗笠男人披风翻飞,从披风中射出尖锐的箭雨,万箭齐发,全部射向许久和魏云微。
“躲在我身后。”许久冲魏云微喊到,她不敢有丝毫懈怠,在两人面前凝结出厚厚一层冰盾。
箭雨射在冰盾上,纷纷落下。
但是男人的箭雨似乎用之不尽、取之不竭,射完一波,还有一波。
神嗤漆的汗水流得更多了,即便是脱了形,她还拼尽全力加热周围的环境。
沙漠的炙热,和许久的冰锥,都是能量的外化形式。
本质上,还是能量的角逐。
二对二,敌方是斗笠男人和神嗤漆,己方是许久同魏云微。
每一支箭都在冰盾上留下一个深刻的箭痕。
冰盾在箭雨的冲击下变得坑坑洼洼,终于,第一支箭射穿冰盾。
许久屏息凝神,试图将冰盾加厚。但是加厚的速度远比不上箭雨刺穿的速度。眼前这个男人,也并非毫无作用。
此消彼长,许久额头地落下汗水。
魏云微咬着唇,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脚下的沙地上开始凝结出新的一面冰盾。
许久在对抗斗笠男的同时,分心耗神,在她的周围凝结出另一道防护盾。
防护盾小,却厚,将魏云微团团包围。
魏云微怒气值上升到了顶点:“喂,许久。”她冲她喊到,“我不需要这些。”
——我想要的是,同你一起战斗的能力。
许久头也不回:“躲在里面,别瞎哔哔。”
魏云微口中念念有词,落在墙角的瑞士军刀随着箭雨一同飞回来,魏云微伸手接住自己的小刀。
唯血液,能够加持刀锋,魏云微毫不犹豫地将小刀划破自己的手掌,鲜血浸润了锋利的刀刃,血腥味弥漫在四周。
魏云微趁着冰盾封顶之前跳出圆形的防护区,染血的手直接在冰盾上画出方块。能量凝结成的冰盾墙壁被魏云微生生抠下方方正正的一块。
魏云微有自己的攻击方式,她一手握刀,一手持盾——那冰盾此刻成为了她真正的盾牌。
“是不是很酷?”魏云微对许久挤眉弄眼,既然她说她是少年拥有无限可能,那么她就卷土重来未可知一下吧!
许久怒道:“你做什么?好好呆着。”
或许魏云微是同普通孩子不同,但是再不同也只不过是一个胆子大一点、看得见奇怪东西的年轻女孩。
她不适合战斗,她还没有见识到战争的残酷性。
她不知道面前的男人是抱着杀心。
杀意蔓延,双方四人,每一个都想置对方于死地。战斗如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上升到能量掠夺层面,她们在斗笠男眼中已经不是同类,只不过是人形能量体。
许久想要拽住窜出的魏云微,但是魏云微的身形也快。
这是一个说是风就是雨的急性子女孩。
魏云微并不理会许久,许久的维护保护,于她是耻辱。
谁要做躲在安全区里的花朵?她不是娇弱的花,她是被鲜血浸染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