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人》西林分散剂

81、天灾（4）

　　困扰了满房诸城数个月的亡灵裂缝消失了，来自深渊的污染也消退了。
　　傍晚的天空中是绚丽的晚霞，蓝紫色的天空正处于黑暗与光明的交界之间，宁静而温柔。
　　如果不是满城的废墟以及散布在阴暗角落中的尸体，之前的灾难就像一场梦境。
　　没人愿意去调查无缘无故撤退的洪水，唯恐那可怖的洪水重新回来。光是整理灾后的事务就可以让所有幸存者精疲力竭。
　　没有欢呼，没有庆祝。毕竟除了灾难意外，有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比如倒塌的神殿与死在路中央的闪城大主教。
　　杀死一位大主教并不容易，更何况这种纯碎物理性质的伤害。尖锐的石块插进了大主教的胸口，除此以外并没有诅咒、法术的痕迹。
　　甚至有人怀疑大主教是自杀的。
　　“不可能！神的信徒怎么可能随意结束自己的生命……之前他还鼓励我们不要放弃希望……他不可能自杀的！”神殿中的牧师反驳道。然而他们现在连安葬他们大主教的地方都找不到，神殿倒塌得非常彻底，这座有上百年历史的建筑如今只剩下大片的碎石，根本看不出它的原样。
　　凯尔温代神殿的副主教向至高神殿写了封紧急信件，他的信件等级会高一些，至高神殿能更快注意到这件事。
　　“现在整个帝国的情况都不怎么好，也许没办法下发重建的资金，也没法很快帮你们找到新人选……如果可以的话，你们多关注一下城中的居民吧，他们需要你们的帮助。”
　　副主教显得非常茫然：“玛忒恩大主教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快三百年了。失去了他，我们就像失去了主心骨……您知道，在四百年前，光明神并不是南方人最重要的信仰，是大主教他一手带起来的……”
　　凯尔温尽力地安慰了几句，到最后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敷衍，只能悄悄地离开。
　　在这个破破烂烂的城市里，能够收拾残局的人并不多，凯尔温倒是成了最忙的那一个。
　　他去了城东的贫民区，在那里看到了瑟瑟发抖的温蒂。
　　“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地底下，竟然有这么大一块地方，你的那个同伴……她之前从这里的地下出来，说下面都是死人……问我知不知道，但我真的不知道……”
　　“那说明他们选址真的不错。基本上所有人都会忽略这块地方。”凯尔温沿着一个明显的洞口往下走了极长的一段距离，发现了一片宽阔的地下空间，里面充满了死灵的味道。
　　凯尔温下用圣骑士的力量驱散了亡灵残留的气息，接着又从另一个出口走到了地面之上。
　　说真的，这座城市的设计者真的要好好反思一下了。凯尔温想着，地下竟然有这么广阔的空间，竟然没有利用起来，任凭它存在于贫民区的地下……
　　“圣骑士阁下。”
　　凯尔温一转头，发现叫住他的是玛丽安。她随便找了个破掉的房子，把昏迷的塞西莉亚放在了里面。
　　“圣女冕下？”
　　“不是圣女了。”玛丽安面无表情地说着，“她身上已经没有任何神明力量了。仅存的那些只是能暂且维持她的生命而已。”
　　“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
　　玛丽安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说实话，我其实很想了解她当初是怎么成为圣女的，为什么她会被赋予这么强大的力量但是却一直没有使用过……”
　　玛丽安沉默了一会儿，摸了摸塞西莉亚冷冰冰的脸颊，抬头对凯尔温说：“不管怎样，就让‘圣女’陨落在这里好了。”
　　“恐怕那位法师会议的议长不会同意吧。”
　　“他会的……要他带着一个失去了能力的圣女回去，还不如宣称圣女已经死在这里了。”
　　-----------------------------------------------------------
　　“等我把公会的事情处理完，然后我要去沙漠。”
　　艾斯黛拉正扒拉着身上的那些黑斑，听到米丽莎这么说，立马就停了下来：“沙漠可能是现在最危险的地方。”
　　“我知道。”
　　“我们已经去过一次了，你觉得真的有必要再去一次吗？”
　　“母亲还有秘密没有揭开。”
　　“……好吧好吧，我会陪你去的。”
　　米丽莎抖掉了头发上黑色的污渍，望向艾斯黛拉：“我不需要你陪我去。”
　　“咦i？可是你口口声声说不希望我再离开你的，现在不需要我跟着你了吗？”
　　“公会需要人维持。”
　　“扔给昆如特不就行了。他既然要以复兴精灵种族为己任，那么管好一个小小的组织应当也不在话下吧？”
　　“……”
　　“怎么样，你不答应吗？”艾斯黛拉把毛巾扔到米丽莎头上，粗暴地揉搓着她的湿发，“你甩不掉我的。”
　　“而且我也需要去沙漠里，万一我就找到传说中的那条银叶河了呢。说不定我能找到我那些失踪的族人。”
　　“好，我们一起去。”米丽莎无奈地说着，慢慢抱住了艾斯黛拉的腰，“我去找我的母亲，你去找你的族人……”
　　“总会有答案的。”
　　-----------------------------------------------------
　　“法术之心没了，你打算去哪儿，如果没想好的话，要不先去帮我管管北地？”
　　“算了吧，那地盘只服你一个人。我没兴趣接替你。”玛丽安指间夹着一卷粗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眉眼间显得有些沧桑，“我会回去。”
　　露西尔一挑眉：“你真打算现在回去？”
　　玛丽安没有直接回答，把手里的烟递给露西尔，“掺了宝石粉末的南方烟，来一口？”
　　“我不习惯这种东西。”
　　玛丽安苦涩地一笑：“这种烟小时候家里给过我们，是南方的宝石商人专门给我们王都的大贵族定制的。我以为过了这么多年，我应当忘记它的味道了，但是抽起来完全没有任何不习惯，就好像我昨天还抽过一样。
　　“露西尔，我挺羡慕你的。你拼尽全力逃离了你的出身你的过去，但我呢？自欺欺人地在所谓的自由学府里生活工作，看起来毫无束缚，其实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了，失去了这块虚假的护身符，我就是赫伯特的玛丽安，从来都没变过。”
　　露西尔冷静地注视着玛丽安：“我当年把你捡回来的时候，你可不是那么说的。”
　　“那是因为那时候我还年轻。而且也不像你一样那么有放弃一切的决心。无论我表面上对我的家族多么深恶痛绝，但我的潜意识里，它永远是我的归宿。”
　　“如果你要现在回去，处境也许不容易。”
　　“也不至于。‘圣女’已经没了，赫伯特的势力已经少了一大块了，反正现在帝国乱得很，我只要找个时机……”
　　“那么再次祝你好运。”露西尔拍了拍玛丽安的后肩。
　　“你呢，你要回北地了吗？”
　　“不，我只杀掉了一个人，另外两个逃走了，我得把他们都找出来。”
　　“……你的意思是，你要回拉莫尔的塔去吗？”
　　露西尔没有说话，只是突然望向身后。
　　废墟后的阴影里出现了第三个人。时杜曼·格伦特。
　　“议长阁下，您有什么事？”玛丽安往前一步，走到了露西尔前面，把她挡在了身后。
　　“赫伯特大法师阁下，请允许我代表我们向你表示感谢，是你驱散了那些黑云？”
　　“我只是稍微出了些力，它们最终是自己消失的。”玛丽安冷淡地看着杜曼，“您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是有关塞西莉亚的，抱歉我什么都不会说。”
　　“圣女冕下的事我们可以等会儿再谈，我是需要，”杜曼的眼神越过玛丽安，看向露西尔，“和黑女巫谈一谈。”
　　“弗洛瑞斯大法师的确为阻挡洪水做出了不少贡献，您不用特地来感谢她。”
　　杜曼的眼神暗了下来：“我有另外的事情找她，请你让开。”
　　“议长阁下，你这样很不讲理。”
　　“算啦，玛丽安，他又打不过我。既然尊敬的法师会议议长阁下要抽出宝贵的救灾时间和我谈谈，那就谈谈吧。”
　　露西尔在玛丽安不赞同飞目光里跟着杜曼走了出去。一直到达执政官府邸。
　　砰。执政官府邸的门被关上了。
　　“你这是想做什么，来一场私人决斗吗？”露西尔问道。
　　“我们有三十多年没见了。”杜曼缓缓说道。
　　“所以呢？”
　　“想问你一些问题。”
　　----------------------------------------------
　　凯尔温沿着城市走了一圈，把三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带到了约翰那边，交由他们处理；挖出了两个压在废墟下的伤员，帮几个受到严重深渊污染的人稍微控制了一下，在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来到了执政官府邸。
　　他原本只是正常地经过那块土地，然而敏锐的听觉突然捕捉到了一些声音。
　　是露西尔的声音。
　　她怎么会在这里？凯尔温无声地靠近那扇掩上的门，突然地便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
　　“……已经快六十年了……那时候都才十几二十岁的小孩子，最会胡搞的年纪，有什么问题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也有错？”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不知廉耻地勾引了你，欺骗了你，我记得可清楚了，你那另外五个小情人都因为你的移情别恋伤心透顶——”
　　“露西尔！”
　　“怎么了，我都把所有的问题揽到我身上来，你还不高兴吗？”
　　“你明明还在恨我。”
　　“什么？恨你？为什么要恨你？”
　　“你用那种方式杀死我的父亲，不就因为我抛弃了你吗？”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接着，大概是露西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首先——我道歉。放火，杀死你的父亲，那些都是我干的。但是——你为什么认为我是因为你做这些事的呢？你是不是有些自我意识过剩了呢，格伦特？
　　“虽然六十年前我已经解释过了，我是为了钱才心甘情愿地靠近你的。没了你送我的那么多宝石，首饰，我连课本都买不起。所以一定要说我对你有什么想法……我当时很感谢你，真的，甚至觉得又接愧疚，对一个平民来说你的确非常慷慨，虽然你没有意识到。至于杀死老格伦特，那是另外一件事，和你完全没有关系。”
　　“……那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我都父亲？”
　　“这个么……只是一时兴起。”
　　“你给我说清楚！”
　　“……格伦特，城里幸存的居民们，神殿的牧师，还等着你指挥他们的灾后工作，你现在偷偷过来追着我问问题，有点不太合适吧，而且我今天不太想和你动手。”
　　“你——”
　　吱呀，门突然被打开了。凯尔温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露西尔。
　　凯尔温“……晚上好？”
　　“……你忙完了？”
　　“差不多。”
　　“那走吧。”她突然拉住凯尔温，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里。
　　进入夜晚的闪城一片黑暗，隐没了白天的一切，也隐没了城市中所有残破的景象。微弱的灯火在稀疏的人群间隐隐约约闪耀着。幸存者从城里残余的店铺里找到了可以还用的东西，勉强地搭起一些帐篷和临时的棚子，好度过艰难的夜晚。
　　露西尔突然停了下来。
　　“死了多少人？”她轻声问道，“我刚刚没来得及看人口的数据，有多少人死了？”
　　“我也没看过，但数量应当并不少，不过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已经逃出去了，剩下的也就是这些人了吧。”
　　“得让他们烧掉尸体，否则尸体都会被利用起来。变成那些灰袍子。”
　　“我会请约翰骑士帮忙的。”
　　“那就好。”露西尔顿了一下，“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问什么？”
　　“你刚才不都听到了吗，我和格伦特说的话。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啊？”
　　凯尔温转过头，看了眼露西尔，她表情平静，只是眉眼间似乎有些疲惫，原本闪烁着蓝色荧光的眼睛有些暗淡。
　　“如果一定要说些什么的话……我从没见过那位议长这么失态的模样，在他的话里似乎你应该是个怨妇，不过比起来他的态度倒更像是那个被抛弃的。”凯尔温略带揶揄地说道，“那时候你一定很迷人，让人惦记了几十年还心怀。”
　　露西尔笑了一下，但很快又止住了。
　　“谢谢，但你没必要为了让我开心这么说。没什么惦记不惦记的。”露西尔伸出手指，远处一座小屋的废墟被拆开了，几个正在艰难铲废墟的难民惊讶万分，很快从里面搬出了一些生活用品。
　　“你明白的吧，那时候我和他之间只是简单的交易关系而已，我做他的情人，他给我宝石和首饰——当时格伦特家族南方的宝石生意还没有衰落，他隔三差五就会给他的每个情妇都送一些。
　　“格伦特一直很好奇为什么送给我的那些宝石我从来不带……因为我拿到的时候第一时间就会跑去当铺，然而再去二手书店和法术材料店……一刻也不耽误。”
　　“为什么他不直接给你钱呢，既然你最需要的是钱，如果你们只是……交易关系，直接给对方最需要的难道不好吗？”凯尔温问道，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啊，这个一方面是因为他刚开始并不知道我的真正目的，在他身边的都是那些想要攀附势力的小贵族，而我的目的很简单，简单得让人不敢相信——我只需要钱。
　　“另一方面……因为大部分贵族对钱没有概念，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们无法理解，一个平民，一个普通人，一日三餐，衣食住行都是需要花钱的，法术教材又贵得离谱，还有材料，工具……这些钱不是凭空就能变出来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凯尔温说道，“他们确实对钱没有概念。”
　　露西尔不再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远处的那些废墟，时不时地远程帮人整理废墟，甚至还顺手帮一户人家搭了个帐篷。
　　几个小孩子看着突然立起来的帐篷发出了惊喜的欢呼，在一片沉寂的黑夜中驱散了沉重的气氛。
　　“我那时候，浑身上下唯一有用的东西也，就这张还算不错的面孔而已。”露西尔自嘲地一笑，“我知道，这么选择很傻，也很不要脸。但如果让我回到那个时候……我还是会这么做。”
　　“露西尔。”
　　“嗯？你干什么——”
　　凯尔温突然抱住了她，但只是虚虚地揽住了她的肩膀。
　　“你换了一件衣服。”
　　“啊？”露西尔僵硬了一下，但似乎没有料到凯尔温会问这个问题，“你怎么看出来的？”
　　“一眼就能看出来，比你之前一直穿的那件外套要新很多，而且那股花的味道……淡了很多。”
　　“……你这是一直在观察我吗？”
　　“我们都同路这么久了，就算我没有能力加持也可以看出来了。”凯尔温一笑，稍微抱得紧了一些，而露西尔也没有挣脱，“你从来都没换过衣服，上面有自洁功能，对吧？”
　　“……不要这么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我声音明明那么轻，没人会听见的。”
　　“……好吧。”露西尔叹了一口气，“你不放开我吗？”
　　“我发现了一件事情，”凯尔温在露西尔耳边轻声说道，“一个多月前我不小心碰到你会被你身上的那层防护法术给攻击，现在似乎很久没生效了？”
　　“……可能因为你算个好人？”露西尔含糊地说着，“我对这个法术的控制也不是无时无刻——你能放开我了吗？”
　　”再让我抱一会儿。”凯尔温干脆地说道。
　　“……为什么？”
　　“我很喜欢你。”
　　“……这话听起来像幼稚小朋友说出来的。”
　　“对你而言我的年纪确实是个小朋友吧？”
　　“呵，算了吧。”露西尔稍微挣扎了一下，推开了凯尔温，接着拉住了他的一只手，“和我去一趟东部？”
　　“去做什么？”
　　“我的另外两个好同事逃走了。如果没搞错的话，他们应当会往那里跑。”
　　“还有你的手，”露西尔扯开他的袖子，皱着眉观察了一会儿，“如果没法解除诅咒的话还是会渐渐蔓延。我要去老师的遗迹找些东西，看看能不能帮你解除掉。”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QVQ
这个算是告白吧www
当初很害怕这样的女主大概不太符合绿江的道德准则......但现在想想反正读者也就这么一点（x
这个地图结束了但看起来好像完全没有解释任何东西一样，下一个地图大概是线性叙事了会轻松一点。
妄想是六月份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