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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达斯克邦(1) ...

  •   大雨下个不停。水流顺着坑坑洼洼的地面向着肮脏粗陋的下水道流去,雨滴在遮雨布上汇集,顺着布纹的滴滴答答地往地上落下。
      车轮陷进了一个泥坑,车夫用尽全身力气也没法让车轮动起来,马匹早已筋疲力尽,无论车夫怎么呵斥,它们都不肯动起来。
      车夫站在雨里,像一根木头一般呆愣。
      “老师傅,方便我们搭个车吗?”
      车夫僵硬地回过头,看到一男一女披着一块遮雨布在他背后,因为大雨的缘故,他们的面容显得格外模糊。
      “车动不了。”车夫冷漠地回绝。
      “你上还是我上?”女人问男人。
      “……我吧。”男人在车夫呆愣的目光中随便拿起一块石头,走到车轮之下,不一会儿就让车轮出了泥坑。
      男人上前摸了摸马匹,马匹发出快乐的嘶叫声,似乎随时都能启程。
      此时披着遮雨布的女人走过来,在车夫面前拿出了几枚银币。
      “我们去达斯克邦,和你顺路吧?”
      于是车夫终于被说服了。

      车上已经有了两个乘客,一个是身材瘦长的年轻人,正窝在外侧的座位上,手里拿着一支笔一本本子,皱着眉记录着什么。
      另一个人坐在后侧,他一头粗硬的黑发,眼眶凹陷,从头到脚打量着刚上车的两人,神色警惕。
      新上车的两人并没有说话,一个立刻闭上眼睛开始休息,另一个则透过小小的窗户望着外面的滂沱大雨。
      沉默弥漫在狭小的车厢里。直到年轻人手中的笔突然掉到了地上,滴溜溜地滚到了那个面色不善的人脚下。
      年轻人想要去捡,笔却被踏在那人脚下。
      “你吵到我了。”那人瞪着他。
      年轻人奇怪地看着他:“你有事吗?”
      “要是再发出奇怪的动静,我就把你扔下去。”
      “你有毛病吧,我只不过是笔掉了,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你要是吵到了那些东西,就算你马上闭紧嘴巴也没人能救你。”
      新乘客里的那个男人突然转过头来。
      “这里经常下雨吗?”他问道。
      捡笔的年轻人刚想回答,旁边那个闭上眼睛的女人突然开口道:“是的。一到冬天雨就下不完;下几天停几天,一直要到来年春天。”
      “你们都给我安静一点。不要说话!”
      就在那面色不善的男人说完这句话后,车后的架子上突然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
      “你们吵醒它们了。”那男人黑着脸,恶狠狠地瞪着撤离的所有人,“接下去的事我可管不了。”
      苍白干瘦的胳膊突然从那男人背后伸了出来,五指尖锐如同猛兽利爪,瘦长的年轻人发出一声惊呼,往门的方向退了一点。
      “你说什么?”女人终于睁开了眼睛,“我们吵醒了什么?”

      伊恩很庆幸自己打扮成一个贫穷抄写员的模样。作为一个见过大风大浪的见习牧师,对于死尸、亡灵已经见怪不怪了,但突然出现的人手还是让他吓了一跳。
      不过车上还有其他平民……作为一个光明神的牧师,伊恩想着,他起码表面上得足够冷静,他开始默念那些驱邪的神术——
      然而另外两人显然更加冷静。
      当上车的那个女人问出那句话后,伸出来的那只手突然就猛得缩了回去。
      “我们吵醒了什么?”女人又问道,“你背后的那些尸体吗?”
      “你——”
      苍白的尸体从车厢后狭小的空间里不情愿地摔了过来,跌跌撞撞地落在四人中间的空地上。
      “它真的会动! ”伊恩惊呼着,考虑该怎么施展神术。他不太想在这里展露出自己的身份,尤其是那个男人看起来格外不善,但面对如此明显的死灵法术,他也不能坐视不管。
      “我不是很擅长这方面的死灵法术,所以也不知道怎么解开。”女人说道,用鞋尖点了点那东西,骨架样的尸体蔫蔫地扑腾了两下。
      “但不枉你一路上追过来,竟然真的被找到了。”她身边的男人评论道。
      “嗯哼。”
      车厢后侧的男人警惕地看着正在车厢地板上扭动的尸体,突然目露凶光,抽出怀中的小刀就要刺向新上车的那两人——他的目标是那个男人,显然,先制服这个难对付的,剩下一个女人——
      砰!拿刀的男人还没来得及起身,重重地倒在车板上。失去了意识。他被一掌击中了后脑勺,彻底晕了过去。
      车厢因为人摔倒摇晃了一会儿,但依旧在平稳地前行。
      “啊,晕了。你下手真稳。”女人看了眼身边的男人,然后又看向伊恩,“好久不见,小牧师。”

      伊恩这时才认出来眼前的两人是谁。他不会忘记的,蓝草村的那几个外乡人。虽然他们并不是那场灾难的原因,但看到熟悉的面孔,伊恩还是下意识地害怕了一下,那些席卷而来的黑色狂潮,不灭的大火,在伊恩脑中回放着,最后是一双沾满了黑色斑块的手——
      “你们从西海岸搬迁到了这里?”
      “啊?”伊恩抬起头来,看到圣骑士正在问他。不知为什么,在他认出这两人之前,他们的外貌都非常模糊。
      “不是的,山里的村民大部分暂居在山的东侧,我是因为老师的缘故来到这里的。”
      “老师,你是指奥登神父吗?”
      “对。他最近几天突然派飞鸟过来和我联系,说让我到达斯克邦来。”伊恩说道,“我只是顺路搭个车,我也不知道这人是谁,为什么在车里藏了会动的尸体。”
      “你不知道很正常。”露西尔突然开口,“车夫本来就不是人。”
      伊恩僵住了。
      “车夫是个完成品,我们面前的是个半成品,就是这样的关系。至于他么,”露西尔指了指昏倒在地上和死尸交叠在一起的男人,“他应当只是个运货人,也许是某个小□□的成员。”
      “那,我们要不要下车……”伊恩轻声提议道。
      “下车干什么,大雨中徒步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可车夫不是人呀,这……”
      “小牧师,”凯尔温安抚道,“放心吧,有我们两个在,就算车里塞着十个死人也不会出事的。你不如和我们说说,奥登神父叫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他是……让我来修女院。”
      “修女院?”
      “对,具体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让我来这边……”
      “是这样子的,小牧师,”凯尔温斟酌了一下,对伊恩说道,“事实上我们已经和奥登神父失联有十五天了。我们很好奇,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达斯克邦?”
      伊恩愣住了:“老师一直有和我零零散散地联系过……”

      大雨持续到傍晚,一辆孤零零的马车驶入了达斯克邦的城门。凯尔温在黑暗中中又弄晕了车夫,在伊恩目瞪口呆之中把它塞进了车厢,又把那个昏迷的男人弄了下来,并且锁上了车门。
      “要是有人不小心进了车厢,看到里面躺着两个死人就麻烦了。”凯尔温解释着,将车马交给旅店的伙计。
      不敢再看下去的伊恩迅速地离开了。他要在天黑之前赶往修女院附近,那里有老师留给他住址,要是去晚了,修女院晚上不可能留一个陌生男性住宿。
      达斯克邦的房屋比起闪城来要乱上数百倍,凯尔温将那昏迷的人扔进了一条大概只能由一人通过的暗巷,雨水顺着宽檐屋顶的导水管哗啦啦地落在那人脸上。
      “咳咳,咳咳……”
      “晚上好?”
      “……”
      “我们就问几个问题,认真回答我们,我们就放了你。”凯尔温亲和地说道,把这人往巷子深处踢了一脚,好让水流不直接淌到他嘴巴上妨碍说话。
      躺在地上的男人想要晕过去,但脚踝被踩裂了,在雨中又发不出痛呼,只能大张着嘴,满脸惊恐。
      “就先说说车上的尸体是哪里来的吧?”露西尔蹲下身,把遮雨布挂在头顶上问道。
      “他们让我运过来的。”
      “从哪里运过来的?”
      “西边的树林——”
      “你在说谎。”凯尔温无情地打断道,“我能看得出来。”
      男人咽了口唾沫,眼中的恐惧更甚几分:“是……海港那边,他们把人埋在黑色的沙土里,等到时机成熟,死人就会从沙土里站起来。”
      “哪边的海港?”
      “就是北边的那个,那个,那个黑色海港在……”
      “好的,我知道是哪个海港了,不过那个海港在北边,你们的马车怎么是从南边来的?”
      “我们要把一些货物交给南边的那些人……”
      “我知道了。”露西尔甜美地一笑,“我们会住在这边的灰砂旅店,你们要是想给我们点教训,或者探听消息,就去那边,明白了吗?”

      灰砂旅馆一如它的名字,灰暗,肮脏,台子山的招待是个眼泡浮肿的胖女人,她没精打采地看着新走进来的两人:“只剩一个单间了。”
      “挺好,省钱了。”露西拨出两三枚银币给了老板娘。
      “那些银币是你从车夫手里拿回来的吧?”凯尔温问道。
      他们走过狭窄破损的楼梯,大雨和狂风在入夜后更加狂暴,打在这座破旧的旅馆里就像铁锤在敲击积木搭的房屋。
      “对啊,反正那是个死人,感谢它把我们拉到这里来,作为回报,明天我们去埋了它吧?”
      “……行。”
      暴雨拍在模糊不清的窗玻璃上,墙壁的隔音效果不怎么好,住满了人的旅店从上下左右都在传来各式各样的声音,混杂在雨声中如同一锅煮糊的粥,咕嘟咕嘟冒着泡。
      露西尔打开了窗,冷风猛得灌进了房间,但下一秒又停止了,像幅画般隔绝在看不见的空间之外。
      “这床单发霉了。”凯尔温抹了一把床铺,接着皱起了眉。
      “你不会真打算睡在这上面吧?”
      “我以为你会需要一些冥想。”
      “不用,他们应当会快就会来找我们。”
      露西尔话音刚落,隔壁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些微妙的声音,时大时小,但也许是离他们足够近的缘故,在糊粥般的众多声音中显得格外清晰。
      “看来是姑娘们的上班时间到了。我们这间房的位置有点不太妙。”露西尔一挑眉,望向窗外,叹了口气,“会在这种城中的旅店干活的都是没有登记过的暗/娼,要是执政官来查,一定一查一个准。”
      “这就是你长大的地方?”凯尔温也走到了床边,空间虽然被隔开了,但声音并没有,磅礴的雨声很快盖住了那些尴尬的声音。
      露西尔默默摇了摇头。
      “我小时候住在费因特镇,在达斯克邦的北边,靠近海港的地方。”
      “我来过东部很多次,好像没听过这个地方。”
      “当然,它太小了,挤在粗陋的小纺织厂和废弃海港之间,正常人根本不会看它一眼。”
      露西尔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突然指向夜幕中一座突兀的楼房,在一片低矮的房屋中,它显得又瘦又高,与整个小镇的风格似乎完全不同。
      “那个地方曾经是初级法术学院。”
      “初级法术学院?”凯尔温念着这几个词,觉得有些古怪,“帝国里还有这种地方?按道理说,帝国里正统的法术教育,只有王都法术学院。”
      “是的。但这个名字别扭的学院曾经短暂地存在过两年。”露西尔一笑,开始回忆道,“那是很早以前了,某位大贵族想要做一些别出心裁的投资,提出要让学习法术的机会下降到平民之中,于是这种所谓的‘初级法术学院’在全国各地生根发芽,但过了两年,也许是投资者觉得差不多回本了,这些昙花一现的学院又一个个地停办了。”
      凯尔温微微皱眉:“这怕不是一场骗局。”
      “可以这么理解。毕竟过去在平民的生活中,法师,圣骑士,精灵,都是只存在于故事里的东西。那些来宣传入学的人用五花八门的理由引诱无知的人们掏钱,逼迫家里的小孩去上‘初级法术学院’,以便未来能够赚回更多的钱。”
      “你的父母也中招了?”
      “是的,本来会去初级法术学院的应当是我的两个弟弟,但是,太巧了,”露西尔轻笑着,笑声融化在雨里,“那天来宣传的人敲开门,我正在门边的灶台上准备晚饭,我的两个弟弟在外面玩疯了还没回家……我记得很清楚,那两个宣传者大概以为这户人家只有我一个女儿,他们就编造说上过初级法术学院的女孩会拥有一双勤快而灵活的巧手,能够更快地嫁出去。
      然后我的母亲就心动了——那时候她正愁该怎么让我快点嫁出去,好让家里少张吃饭的嘴,而他们宣传中的学费要比一份嫁妆便宜多了。”
      凯尔温默默地听着,突然一愣:“你那时候多大?”
      “十二还是十三,记不太清了,小镇子里的女孩嫁人都早。”露西尔说道,“然后我就阴差阳错地去了那个初级法术学院。”
      “然后你就下定决心想做一名法师?”
      “怎么可能。”露西尔笑着摇了摇头,“他们本质上从来都没想让法术教育下放到平民阶层,所以他们派了一些连学徒都算不上的人到这些所谓的初级法术学院任教。在前往王都法术学院以前,我其实对我在学的是什么并没有真正的概念。”
      “你的父母应当很生气吧,花了钱你却什么改变都没有。”
      “对,因为我的手本来就很灵活。”
      凯尔温突然笑出来声,握住搭在窗台上的手,摩挲着那些指腹上的薄茧:“是吗?”
      “当然,我们小镇上当时同龄的女孩子没有一个绣东西速度比我快!”露西尔认真地反驳着,“我那时候也考虑去其他城市的大作坊里当绣娘,那样就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不用担心第二天就会被心急的母亲送到不认识的人家里了。”
      凯尔温感觉有些发冷。不是因为天气,而是某些更深入的东西。他的童年绝对不是幸福的,但他至少没有为生存担忧过。活过五十多个岁月,他从来都没担忧过
      “怎么了?”露西尔用手肘捅了一下凯尔温,歪头看向他。
      “没事。”凯尔温紧住那双手,把头搁在露西尔的黑发上。黑发上有雨水的湿气,凉凉地萦绕在鼻尖,“有些冷,抱着你比较舒服。”
      圣骑士的体质不可能因为这么点寒冷就受不了。但露西尔并没有拆穿他的谎言,反而往后靠了靠,放心地贴在他的胸口上,但嘴上还是说着:“我又不是棉被,能让你热起来吗?”
      “能啊。”
      “啊?我没有感觉到啊。”
      凯尔温脑子稍微转了个弯,接着才意识到露西尔是什么意思。
      怀中的人发出闷闷的笑声,凯尔温感觉下巴下的那颗脑袋有些不安分地移动着,然后移动到他的耳边。
      “要不要再热一些?”说这句话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扫在耳边却让人发痒。
      “我不介意……可惜房间实在有点脏。”
      “在房间里干什么。”露西尔轻盈地坐上被雨打湿过的窗台,拉着凯尔温的领口把他扯了过来,“这里不就挺好的?”
      温热的吐息打在面颊上,在寒冷的风中格外清晰。
      “……那么,或许姐姐教我一下我现在该怎么做?”凯尔温从善如流地靠了上去,“我不知道怎么样”
      “我教你?确定要我教你?”
      “嗯……”
      “好啊,那么首先——真不巧,有人来了。”
      于是,原本打算爬窗偷袭的人一入眼看到的便是两个人正在亲昵的场景。他们正回过头,表情看起来极为不善。
      原本认为自己准备万全的偷袭者觉得,自己也许立刻开始逃跑会比较好。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QV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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