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魄》风轻花落迟

18、往昔

　　天缓缓地亮了，一切都忽然沉寂了下去。
　　“澈儿。”忽然间，一只手温柔的按在了她的肩上，那个人转到她的前面，慢慢跪坐而下，静静地注视着蓝衣女子。
　　黄泉？沉默的女子仿佛有些回神，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他，看着这个姐姐深爱过的男子，然而只是一刹，她又垂下头去，注视着怀中犹如沉睡的男子。
　　天地间长久的沉默，青衫男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许久，一声苦笑打破了寂静，他抬起头，眼神慢慢凝重。
　　“三年前，凌洛就死了，他找到了阳明——要他守护着轮回，还有和你之间的牵绊……或许，唯有如此，你才能活下去。”黄泉微笑起来，天光照在他依旧深邃的眼睛中，泛起古井般幽深的阴暗，他抬起手，看着掌心的纹路，眼神慢慢黯淡下去，忽然，叹息般的吐出一口气来：“让我来告诉你，这几年来他守护的是什么——”
　　“风晓澈，抬起头来！”凝视着女子低垂的眼睛，沉静的男子蓦地烦躁起来，幽深的眼眸中动荡着火焰般的灼烈，他用力的抓住她的双肩，用力的摇着，试图唤回她已远去的魂魄，“听我说下去。”
　　月魄的眼神缓缓抬起来，空荡荡的落在他的脸上，清澈的眼眸说不出的空茫和悲凉，她注视着他，脑中依旧什么都没有。
　　黄泉凝视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却蓦地笑了一下——无论经历过什么，那双眼睛却依旧赫然天成的清澈。
　　凌洛一直是孤独的人，在没有知己的路途上挣扎，只有在不经意间才能在微笑中感觉到他的痛苦——他毕生寻求的东西，是他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
　　然而，在一直要证明什么的过程中，他遇到了她。
　　当时，他只想着如何建立不世之功勋来向家族证明自己，灭掉一切可能阻挡他的势力，直到他安定洛中平定莫家，遇到了她，那个蓝衣孩子的目光令他不由一震，宛如清冷的月华照耀着一切纯净和污秽。
　　那是属于光明的眼神，在那一瞬间，他惊觉到这个孩子与众不同的过往。
　　风晓凌死后，他让她加入轮回——虽然不知道把跟轮回有莫大纠结的她留在身边会有怎样的后果，但他只想把她留在身边，看着她的成长。
　　他看着她慢慢成长，时光快的让人觉察不到。
　　然而，他终于感觉到了温暖的时候，宿命却在不经意间降临在他们身边，他的时间到要到了，他没有对任何说起自身的宿疾，如同附骨之蛆般纠结在他身体里的阴影。
　　他知道最后的结局会让她痛苦，也不是没有试图过让她离开，但每一次最终还是输在想要留住她的私念上，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犹豫。或许，只有这样清澈纯净的目光，才是他毕生寻求的守护。
　　有一件秘密，可是要等到阿澈十六岁的时候，才能告诉你！她从不叫他哥哥，仿佛某种特殊的固执，不论如何都坚持叫他的名字。
　　他微微的笑了，温和的抚摸着她的头顶，眼睛里掠过一丝淡淡的叹息——秘密？他能够等到知晓那个秘密的时候吗？
　　然而，来不及叹息，她就挤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认真的看着他。
　　要等哦！她一字一字的说，很快就到了！
　　他怔了怔，然后笑了，带着一惯的迷离——能等到吧，在种种雄心霸业的路途中，他想要的不就在眼前了吗？所以，一定不能放弃。
　　但是……

　　伸手扶住她的肩头，青衫男子低头叹息着，淡定的眉宇间泛起了刀刻一般的痛苦，他茫然的看着远处的积水，缓缓说出了自己永远不愿记起的过往。
　　“凌洛死了……那是他自己的愿望。”
　　“他一直想证明什么，所以才想把整个江湖握到手心中来，为此他让我杀死莫离，对就是和你家一直联姻的莫家大公子——莫家的人妨碍了他，而凌洛根本不容许有任何违逆他的力量存在。”
　　“可是，这一切似乎在见到你的那一刻都开始改变。”
　　月魄怔住。然而不等她出言，黄泉截住了她，握剑长叹，转头看向隐约的风云，“那个传奇一样的男子开始有了王者最忌讳的情感，他开始恐惧，害怕自己的疾病，害怕有一天会被手中的权势所吞噬，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无法控制，但是那时他已经无法停止——因为你说你希望跟随最强的人。”
　　“而最强的人，天下只能有一个。”
　　“最强？”蓝衣女子怔怔看着他，低低的重复，然而抱着凌洛的手指轻轻的颤抖了一下。
　　——是这样么……怎么会这样啊？
　　是为了她所希望的，他才亲身为虎，不顾一切的追逐最强的力量么？
　　“没错，他只是想守住你的希望，他总是想你能幸福——就如凌死的时候，他宁愿你憎恨着当时受了伤而无能为力的他，也不愿你憎恨自己。”恍惚间，青衫男子笑了一下，垂下眼睛，仿佛在掩饰着眼睛中复杂的神色，沉默了半日，他才再度开口，从容的神情间涌动着温温凉凉的悲悯，“然而，权势是一头疯兽，一旦上去，便再也无法下来。即使是他也是一样的……凌洛能够选择开始，却无法把握结局，而当时他的身体也已经开始衰弱。”
　　蓦然间，他仿佛控制不住，蓦地低头，注视着自己眼前的地面，素日里极其稳定的双手竟不由的颤抖起来。
　　——为了不被反噬，那个淡漠温和的男子，开始寻找越来越多的鲜血，企图征服手中的权势，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慢慢的被手中的血污淹没，变成一个践踏着尸骨前进的暴君。
　　到了最后，他几乎再也没有笑过，或许，那个时候，他已经认不得眼前的自己了。
　　再度沉默了一会儿，一缕悲凉的笑意从黄泉的眼角弥漫开来，“有一日，他带来一个少年给我看……也是那天，我第一次看见了凌阳明——血缘真是奇妙，他们真像啊，除了颈侧的伤痕……”
　　顿了顿，看着天空，黄泉陡然间叹了一口气，眼神却在瞬间变得很奇怪，似是凝重，又似叹息：“命运，似乎在那一刻开始转折，转向了另一边的轨迹。”
　　“那个时候，他已经发觉了身边的转变，以及这种变化对于你的伤害，然而，他却已经无法停止……”青衫男子低下头，看着向前的女子，忽然间，一直沉郁的眉宇间掠过一抹笑意，“不过，他也曾说过，认识你的那些时日，真是他一生最快乐的日子……纵马观花，听雨对饮，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幸福。”
　　然而，慢慢地，他的眼睛里面泛起了一丝清冷的悲凉：“快乐让他忘记了剑下的亡灵忘记了武林的规则——武林中有些门派已经图谋轮回的力量很久了，于是联合起来，打着要求放你回莫家的旗号，想要吞并轮回，他当然不会允许，龙霆大怒，伏尸千里……那次的结果，却是使你开始疏远他。”
　　“是，这样。”月魄的手蓦然颤抖起来，嘴角微微一动，低低的吐出几个字。
　　“是的。所以，他只有在你受到更多伤害之前，想出办法——拥有最强的同时，还可以回到从前……可是，哪里有这样的两全呢。”黄泉缓缓摇摇头，眼中的神情深的看不见底，他伸手握紧手中的剑柄，叹息，“他也想过要放开啊，然而，阁中数百人的性命要怎么办——那段时间他日日沉醉，不理阁中事物，这些事情你是亲见过的。”
　　蓝衣女子微微点头，眼里似有泪水，然而终归垂下头去，看着怀中曾经翻手云雨的男子。
　　“不过，最后他终于下了决断……是的，他要用阳明的血治疗自己的病，再用他为自己背负所有的罪孽。”青衫男子闭上眼睛，眉宇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神情，“真假之计，不但能令他摆脱宿疾，也会令所有的敌人都会疏忽，他能够争取足够的时间准备最后一战，一举将武林中不服从的门派尽数歼灭，当然，还会对当年夺去他一切的人给予惩罚。“
　　月魄怔怔地看着怀中安静的男子，看着他唇边的笑意，忽然间觉得心里仿佛被闪电击中，她紧紧的抓住他的衣袖，在水汽中沉默，竭力不让那种撕裂的痛苦，从唇边冲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那年他竟似变了个人一般，原来却是为了这个。
　　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不说，为什么都不告诉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