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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人都有各人要守护的东西,也正因如此,才有人想守护这个世间,守护自己重要的东西存在的地方。”他微微笑了笑,抚着自己颈侧上那一道深深的刀痕,“每种大爱的背后都是人性的小爱在支撑着呢。”
玄冥站在他的身后,听得这么说,忽然间眼里闪过了一丝哀伤,仿佛不曾看到,白衣公子迎风负手,望着黑暗的天空。
“我信守了对他的承诺,并非因为他控制了我,或令我一时的感动——而是我了解他,能够看到他心中所想的东西,能借此能看到自己心中所想的东西。”
他转过头来,注视着黄泉,“你憎恨他,是因为看不到他心中所想。而没有离开,却因为他对你的指引和你无法舍弃的那种眷恋。”
“可是,泉,任何的答案都需要自己去寻找的——或许,这就是他想要告诉你的东西。”
他的声音清冷而温柔,仿佛月光下轻轻流淌的微霜。
青衫男子却在这样的声音里如同被闪电击中一般,诧异的看着他。
“我恨过他,但经历了那么多……如今我知道,那些并非是他的错,他存在的姿态,或许只是因为太寂寞了。”轮回阁主轻轻叹息着,迷离的目光似乎已经穿过烟雨,回到了那个他宁死也不愿再次回首的过往,“所以,若有一天我和他选择了一样的路,请继续守护轮回。”
“阁主!”黄泉一惊,蓦然抬头,宁静的眸子里掠过一抹剧烈的痛苦,“我不答应——我再不帮他人做他自己应做之事。”
“不,莫要这么肯定……你只需记得永不背弃轮回。”白衣公子垂下视线,掩住眼睛中匆匆闪过的情感,然而,只是转瞬,他又抬起头,平静的目光中再不见一丝波澜,“倘若你记得——那么,即便有一天,你和曾经一样选择离弃……我也必和他一样,对你不有任何责怪。”
“阁主。”黄泉怔了怔,立刻单膝跪下,“属下绝不背弃阁主。”
轮回阁主侧头一笑,漆黑的眼眸中依旧没有任何焦距的茫然,然而,淡不惊尘的眉宇间却荡起了一抹极尽复杂的神色,似是悲悯,又似轻嘲。
黄泉微微有些愕然,随后深深的吐出一口气,他……总是这种神情看着周围的人,让人觉得心寒,这样的莫测时常会让人忘记了他也不过是个伤病在身的人。因为多年前的六年的那件事,他总是有意无意的回避这个阴郁不定的年轻人,躲开他的身上令人讨厌而畏惧的谋算和阴暗,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也会死。
第一次见到这个男子,还是在七年之前。那时候他的父母双亡,被那个人千里迢迢带回了阁中——那个人应该是恨着这个孩子,因为他一出生就拥有着他永远无法拥有的东西,家族的期待,未来的名声,还有……父母的爱。
那时候,他正陪在风晓凌的身边,等待着奇迹的降临,一个苍白的男孩从楼下经过,抬头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眸子中有笑意闪动,有此虚弱的眉目间邂逅着春日的光芒。
后来,他跟着那个人离开了,也就很少再见,只觉得每见一次,他的眉目间就少了一些光芒,仿佛背负的东西越来越多,脚步也越来越沉重,然而笑容却还是暖的,仿佛冬天里缓缓燃烧的火焰。
有些东西是冥冥中注定的,人无法改变,有谁能想到,当年的命运会以这样的轨迹行至如今?
或许,这么多年来,他也一直在战斗,用自己的力量维护着当初的承诺,只手撑下整个轮回,灼烈的如同火焰,却时刻有燃烧至尽的气息。
他是痛苦的,因为他所痛恨的人是一个他永远也无法逾越的神话。
所以,即使笑得再完美,他的心底也一定有着某种深切的痛苦。
黄泉望着遥远的树影,眼底有淡淡的悲凉,他救不下风晓凌,他保护不了生命中第一个对他伸出手的人,他不能让阿澈过得幸福,除了杀戮,他几乎什么也做不到。
“阁主,你真不去找月魄?玲珑伺机而动,她一个人会有危险。”沉默中,黄衫的男子忽然开口。
“如果她没有危险,有危险的就是轮回了……”喃喃自语了一句,白衣阁主的眼中刹那泛起一阵奇异的迷惘,然而只是转瞬,他回过神来,眼色流转,低低的笑了。
玄冥听得有些诧异,这方圆十里必然已经遍布了玲珑的杀手,月魄时时都有极大的危险,他怎么还能这样笑,难道,在他心中真的没有比轮回更重要的东西了吗?
“我自然有我的打算,谁打乱我的安排,我绝不放过!”玄冥吃了一惊,苍穹如铁,雨气中白衣公子眼色如晦,无喜无怒,眉角微扬眼中却殊无笑意,他的声音极低,却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压力。
白衣晃动,轮回阁主转眼已经到了黄泉身边,在他耳边低低着说着什么,一双黑眸涌动着混沌的笑意。
“不行。”黄泉听完,手指微微一紧,不加思索的拒绝。
凌洛微微有些愕然,仿佛没有料到会遭到这样直接的拒绝,他的话也从来没有被任何人拒绝过,而且根据向来的谋算,这样的安排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只不过一两个人的危险,就能换来轮回数万子弟的安全,这样不是很合算吗?
为什么黄泉会拒绝呢?是因为担最大风险的人是一个最不可能冒险的人吗?
可是不论被冒险的人是谁,一个人的安危幸福永远大不过一群人的安危幸福啊……
“你拒绝的话,我也可以完成,不过——”凌洛轻轻笑了笑,眼色幽暗,“你以后不再是轮回的人!”说完了,似乎又觉得意犹未尽,缓缓补充了一句,“自此之后,你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亲手杀了你。”
黄泉吃惊的望着他,深邃的眼中有些悲哀,良久,他叹息着摇了摇头,屈服般行了一礼。
“又要下雨了……”轻拂衣衫,望了一眼苍穹中涌动的乌云,轮回阁主仰眉一笑,迷离的眼中涌动着说不出的意味,“这世上,只有不灭的轮回,没有永远的力量……不论如何,你要记得。”
细雨轻轻纠缠着他的衣袂,那一袭白衣缥缈的似乎随时都会随着这风雨消逝在世间。
雨里依稀还着远处飘来的血腥味,风淡淡拂来,带过一丝微微的凉意。
又要看不见了……每次都会这样,只留下她一个人寂落在这个世间。
闪电豁然撕裂了天空的胸膛,忽然间,浓郁的黑暗中一道蓝色的人影幽魅一般的滑过。
听着自己轻轻的喘息,失神的女子茫然的打量着四周,隐约着悲凉的眼睛中却依旧透出一股戒备的锐利,渐渐地,她放松了自己的身体,穿行在虚无的夜色中,沉静的神态间流淌着一种奇特的节奏,仿佛春光旖旎中从幽谷里泻出的流岚——没有人认得出这个女子就是方才在雨中狂奔痛哭的人。
她的衣袖被风吹起,和暗处的藤蔓纠缠在一起,“嘶”的一声轻响,纱样的衣摆解不开蔓草的纠结,生生撕裂,然而蓝衣女子看也没看,依旧慢慢地向前走去,一如既往的淡漠中闪烁着一种不为所动的虚无。
命运就是这样,无论再怎么样拼命的挣扎,取舍,谋算,在它的面前都是虚空,没有人能够挣脱这样的网罗,即使是轮回的主人也一样不能。
多年来,他们相互扶持,各处征战,在征服霸权的烽火中同生同死。然而,他们也一直保持了上下尊卑,骄傲而戒备——她甚至不知道,从什何时开始,他的生命竟然会遭遇如此。
七年里,有过多少生死与别离,但是他每次都会回到她面前,依旧微笑如初。他从来不曾让她担忧,在她心里,那样强悍的人,拥有如此惊人的力量,似乎根本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让他低头。
如姐姐所说——轮回阁主是个神话,神话不会死。
正因如此,她一直以来也是这样相信的,所以才会放任他在危险之中……
然而,这一次,他可能再也无法回到轮回阁,对她低眉微笑。
“寒侵心脉?”苍白的女子在黑暗中,感觉心中的温暖渐渐荒芜。从什么时候,他开始独自面对这样生不如死的时光?
近几月来,眼见得他日日处理永无尽头的文卷,连进食休息的时间皆是能省便省,多少次她看不去,亲自逼他离开文机楼,然而,过不得片刻,他便又悄然出现在那里……这样的身体,他倒是怎生忍得?
可是,知道了又如何,她能够不在乎他把她留在身边的真正理由吗?能够把总会发生的事情,永远的压制下去吗?
不能,她知道自己做不到。
他要守护的东西,正是她厌恶的……一人的生性命和很多的人的性命,不都是一样的吗,杀人就是杀人,生命是不能以多少来取舍的。
杀戮换来的幸福只是假像,能够维持多久呢?
她不能因为他就一直留在杀戮中,无法接受人心之间的谋算计较,不论多久都是一样,人的生命之于她如同信仰一般珍贵,她能够为他抛弃信仰,却无法长久的欺骗自己的灵魂。
她留在他的身边,只是她不想他比她先死,那样铁血强悍的人怎么看也像会死的人,一个玩弄轮回于指掌间的人怎么会突然就要死了?
是骗人的吧?还是他与她开的另一个玩笑?
……
怎么办……先是姐姐,然后,又要是他吗?
刹那间,深沉而痛楚的绝望涌了上来,恍如针砭,刺穿了灵魂,蓝衣女子一个踉跄,攀着身侧的树干缓缓站定,颤抖的手指握紧了袖中没有剑身的剑柄,清澈的眼睛里涌起漫无边际的苍白。
逝者已逝,生者犹在……生死如河,这双手到底抓住了什么啊?
那个怯生生的孩子已经变成了轮回司月使,他呢,当年那个温柔寂落的传奇,没有人知道如今他的心里又起了什么样的变化……或许,他也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那个影子。
一切都在变……她什么都不曾守住,甚至那些曾经发生过的泌入骨血的事情,也就这样从指尖渐渐淡去。
轮回沧桑,岁月遗逝,淡忘始终是时间最温柔的残酷。
蓝衣女子缓缓抬起头,眼神似喜似悲,仿佛死去一般的沉静,一望无际的山谷里似乎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那里,孤寂一分一分侵噬着苍凉的灵魂。
然而,她依旧站直,不再低下头去。
蓦然间,空气中传来极轻极轻的颤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地逼近,动荡了纷洒的雨丝。
“至少今日,我当为你守住。”极慢极慢地,乱雨中独立的女子,看着眼前的黑暗,微微笑了,如水汽般轻盈的声音,消散在茫茫的雨丝中。
“呵……”背后传来一声似有似无的轻笑,仿若清晨琴弦上滚落的一颗露珠。
月魄微微一怔,雪亮的眼神中荡起一抹凌厉的剑影,在这个刹那,她似乎闻到了风中传来的血腥味。
是谁……这样的杀气似是而非,对方的剑未动,但这股杀气却已经慢慢弥漫开来,仿若一只饥饿的野兽随时窥探着她可能露出的破绽。
蓝衣女子定定的站着,一动也不动。
身后竟没有一丝声响。
月魄陡然一震——对方竟然不似一个人,就仿佛只是来自地狱的一缕幽魂,一团杀气。
无处可寻,无处不在。
她的手指慢慢用力,将承影调整到可以最快抽出的位置,唇边的微笑却愈发的优雅。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似动似静的杀气,顿住了脚步,不再逼近。
“月……魄……”微弱的声音,夹杂在风雨中隐隐传来。
蓦然间,蓝衣女子的眼神不由微微一动。
就在这刹那,一道银色的光芒伴着乍起的闪电掠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