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俸盏》兀渎

5、怪物

　　是夜，月明星稀。
　　偌大的林子里寂静无声，月光倾泻在枝梢，满地枝叶斑驳交错。
　　谢景明背着竹篓，轻声哼着歌儿，皂靴踩在厚重的落叶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他心头想念着等候在家的妻子和女儿，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刺啦刺啦—
　　谢景明停下脚步，竖耳细听，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回过头，明亮的月光地上什么也没瞧见。
　　他继续前行，那种声音又传了过来。

　　刺啦刺啦—
　　谢景明再次转过头去，明亮的月光下只有满地的落叶枯木。
　　真是奇怪，谢景明觉得无聊不再理会。

　　刺啦刺啦—
　　谢景明无语，正要转过头去，定睛一瞧，不知道什么时候面前出现这样一个身穿黑袍的……人。
　　之所以称之为人，是因为被黑色斗篷椎帽遮住大半面容，只留下的一口淡粉薄唇动了动，是女子清冷的声音：“莫要回头。”

　　谢景明愣住，迟疑了片刻才问道：“你是……”
　　“莫要回头。”

　　谢景明慢慢扭正脖子转回的弧度，指着前面女子问道：“姑娘，你怎么孤身一人出现在这林子里，你的家人呢，”
　　女子不语，再次严肃地告诫道：“莫要回头。”
　　谢景明追上前去，靠的近了才发觉姑娘身上飘散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谢景明在她面前站定：“姑娘若是放心在下，不如今晚在我家住宿一晚，明日继续赶路。”
　　白鹤郡最近不太平，一个姑娘家在夜间行路更是危险。

　　女子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谢景明只当她面皮薄应了下来，“我叫谢景明，是这白鹤郡上的衙役，家就住在这山脚下，家中父母早逝，现下只有妻子和一个女儿。”
　　女子依旧清冷不语，款款而行，宽大的斗篷一角露出点点正红的内袍。
　　只有嫁衣才有这样鲜艳的颜色。
　　谢景明眼睛动了动，心下了然：大概是哪个出嫁逃婚的姑娘罢。

　　说来也怪，谢景明自从与女子相携而行，那种怪异的刺啦声再也没听到过。
　　只是快到山脚下的时候，那种声音再次回响在耳边。
　　刺啦刺啦—
　　一声盖过一声，像是催促着，像是吸引着，像是诱惑着——前面这两个即将被它吞入口中的猎物。
　　谢景明心生好奇，脚下步子慢了半拍，险些跌倒，他好想回头看看，这怪异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发出来的。

　　于是，他就要打算这么做了，他脚下步子不停，脖子却一点一点的移动过去……他要看到了，再移动一点儿……就要看到了，他这么想着，脖子又微微移动了下。
　　他默默屏住呼吸，正要瞪大眼睛细看时，清冷的声音像是从天而降的一道惊雷。
　　“莫要回头。”
　　谢景明立刻恢复意识，脖子咔咋一声复位，他怔忪地盯着眼前的黑衣女子，他刚才好像被什么东西迷惑，整个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回头察看。
　　而他刚才又看到什么东西？谢景明闭上眼，一只面容可怖的怪物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啊！”他吓得惊恐叫出声来，身子僵直不能动，只听见心脏扑通扑通急速跳动，过了许久才回过神，谢景明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打湿，面前的女子依旧清冷而神圣，谢景明望向她的目光中充满感激。
　　“那到底是什么，”下了山，谢景明依旧冷汗连连，迫不及待地询问道。
　　女子摇摇头，不愿多说。

　　谢景明只好按捺住心中的疑惑，指着前方不远的一间院落，道：“前方便是了。”
　　女子突然停下脚步，朝着身后望了一眼，道：“有人过来了。”
　　谢景明茫然地望向四周，月光下连个鬼影都没有，哪里来的人呢。
　　仙人掌和仙人求就这么从天而降，谢景明着实吓了一跳。
　　“你你们……”
　　“不好意思，受惊了。”仙人掌抱歉道，他亲手搀扶起谢景明：“我们是淇水修习术法的修士。”

　　淇水修习的术士们都会腾云驾雾的，谢景明这才缓了过来，“两位为何深夜降落在此处？”
　　“我们是有要事在身。”
　　谢景明明白，前段时间有妖物逃脱兀阳山的结界在白鹤镇作乱，正当大家以为四大家族像往常一样坐视不理的时候，西门氏族派出修士前来收服，白鹤郡的百姓感激涕零。

　　“现在夜色深沉，两位如果不赶时间的话，不妨今夜来我家住宿。”
　　“这……”仙人掌和仙人求对视一眼，点点头，“那便劳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白鹤镇劳烦西门仙族众多，这种小事何足挂齿！”
　　仙人掌盯着大半面容被斗篷椎帽遮挡的女子半晌，出声问道：“这位是……”

　　一路相处下来，谢景明深知黑衣女子寡言，笑着解释道：“这位也是我在半路相遇的，刚刚救过我一命，算是我的恩人。”
　　接着，他就把在山林中听到的怪异声响以及怪物引诱他回头的事情讲述一遍。

　　仙人求激动道：“依照谢兄如此描述，应当是那条蟒蛇无疑了。只是那条蟒蛇怎么会出现在此处？相传银蟒最是记仇。”
　　谢景明听得一头雾水，仙人掌仙人求将东陵郡内的事情告知之后，谢景明脸上才出现惊恐，仙人掌安慰道：“我们已经将银蟒之事告知城主，城主不日将会派人过来处理。”
　　谢景明宽慰不少，若放任这样的怪物不管，又将引起多少生灵涂炭！

　　黑衣女子依旧默默走在他们身侧，默默听着他们的讨论，不发一语。
　　一行人下了山林，穿过几条田埂，沿着阡陌小路来到一处人烟稀少的村落，附近横七竖八栽种着几棵桑榆，七八间房舍掩映其中。
　　谢明静在一处比较大的宅子前站定敲门，一位荆钗布衣的妇人亲自开了门，她惊讶地看着丈夫身后多出来的人，谢景明一边解释一边热情地将三人引了进来。
　　妇人面上露出为难之色，但挡不住丈夫的热情好客，同众人亲切打了招呼，忙着准备茶水。仙人掌见房屋修建精美，忍不住夸赞几句。
　　谢景明憨笑着解释，“全凭祖上荣光……”
　　谢景明父亲早年在外经商，家中多有钱财积攒，才能在这白鹤郡置办出这样一座两进两出的宅子。

　　柳慧为众人一一倒过茶水，见丈夫谢景明同客人相谈正欢，压在心上的话又咽了下去，一边吩咐奶娘为众人收拾床铺，又亲自动手煮了宵夜送到客厅。
　　柳慧摆放着茶碗，余光瞥见全身一黑袍遮挡只露出面容一角的女子，手上的动作慢了半分。

　　虽然这个女子眼睛被黑袍的椎帽遮住，掩映在一片黑影之中，窥不见全部面容，但柳慧总觉得那片黑影中有一道目光紧紧追随着她，柳慧脊背有些发亮，心神不宁之下端起茶盘的手抖了一下，匆匆寻了借口离开。

　　谢景明好几日未见女儿，正怜爱的抱着女儿逗乐，三岁左右的幼童，一双乌黑发亮的眸子格外引人注目，她手上抓着一只摇铃，乖巧的坐在父亲怀里，奶声奶气的问父亲这几日去了哪里。
　　“自然是上山给囡囡摘草药了呀。”谢景明佯装生气拧了一把女儿的女儿的鼻子，女儿有样学样，也追着他的鼻子捏去，顿时，原本享受天伦之乐的谢景明脸上露出不可置信。

　　他刚才沉浸于多日未见女儿的喜悦之中，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刚才，天盲的女儿竟然能准确无误的抓住他的鼻子。
　　“阿慧，囡囡她的眼睛……”

　　柳慧放下煮好的汤圆，在围裙上擦了把手，笑意盈盈道：“这几日西门仙家的巡查仪仗路过此地，有位菩萨心肠的修士赠我圣水，谁知道女儿饮下之后第二日竟然能看见了……”
　　说着，她激动地忍不住流下泪来，多年来女儿的眼疾一直是他们夫妻的心头痛，甚至她去求了菩萨，假如能让天生眼盲的女儿恢复正常，她宁可以性命去换，甚至……

　　她眼睛带着闪躲，很快被她遮掩下来，背后那束目光追随她的目光令她难受，她转过头去，橘黄的烛光下，被黑色的椎帽遮掩大部分面容的女子，正神情倨傲地坐在一旁，不言不语，不举不动。
　　柳慧莫名对黑衣女子产生一股惧怕，身上冒出阵阵寒意。

　　谢景明还沉浸于女儿眼睛恢复正常的巨大喜悦之中，抱着女儿高兴地无以复加，并没有捕捉到妻子的异样。
　　正在吃宵夜的仙人掌和仙人求对视一眼，他们也发现了柳慧的异样。

　　夜深了，奶娘引众人去睡觉，仙人掌和仙人求被分到外院的一间客房，同行的黑衣女子被安置在内院。
　　仙人掌谢过一路引领过来的奶娘，从她手中接过灯笼，推开了客房的门，这间客房虽然不大，但干净整洁，两张床铺之间隔着一张简约的屏风。
　　仙人掌二人忙碌许久，此时正累到不行，仙人掌鞋子也不脱就躺了上去，仙人掌引燃室内的烛台，挑了挑烛心，室内顿时一片昏黄的光亮。

　　仙人掌轻声呵斥，“淇水学院的规矩也忘了吗，”
　　仙人求只好陪了个笑脸，皱着眉头把鞋子脱下放好，外面的衣衫脱下叠得整整齐齐摆放在枕头边上，再次躺了下来。

　　仙人求望着房顶的横梁发呆：“逃学可是淇水学院的第一禁忌，虽然我们为世子告了假，严苛的东瀛子怕是不想我们再返回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