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俸盏》兀渎

6、借用

　　仙人掌愣了愣，目光也透露出迟疑来，“世子爷……先把世子爷找到再说吧，”
　　仙人求眼睛黯淡下来，“世子爷这次在淇水学院受这么大的耻辱，依照他的性子，定然不会再次返回淇水学院。”

　　仙人掌整理好东西在床上躺了下来，虽然隔着屏风，他看不到仙人求的表情，但二人相处多年，仙人掌失望的语气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他微微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有说。

　　“如果，如果世子爷资质不那么平庸该多好。”仙人求盖上被子，轻声叹息。

　　闻言，仙人掌内心一股失落，这种话若是让世子爷听到，他该会是多么难受啊，被淇水学院别的人嘲笑也就罢了，偏偏是自己的朝夕相处的人也这样瞧不起他的资质平庸。

　　仙人掌额头皱起，语气中不由得凌厉几分：“仙人求，你若是嫌弃世子爷，大可以现在返回淇水学院，相比东瀛子仍会收留你，但是你别忘了，当初若不是世子爷挑选侍卫伴读，你我二人怎么可能有机会去淇水学院修习！”

　　仙人求见仙人掌误解自己的意思，着急解释：“师兄，你误会我了，我怎敢嫌弃世子爷半分，不过你也知道现下凤凰城的处境，兀阳山外的妖族异类虎视眈眈，老城主日渐衰微，世子爷若不能早日担起凤凰城的大任，凤凰城的十万百姓怎么办！”

　　仙人掌哀叹，原来有这种想法的不止他一人，世子爷又何尝不知自己资质平庸，淇水学院的日子每日埋头苦练，只可惜资质不由人。

　　月色穿过纸窗，在屋子里留下一片朦胧，虽然近日奔波劳碌身子发酸，二人心里各藏了心事，翻来覆去睡不着。

　　仙人求索性扶正枕头，半躺在床：“师兄，今晚听谢夫人讲述囡囡的天盲因为西门修士的圣水得以痊愈，西门氏族的术法当真如此厉害了么，”

　　仙人掌有片刻的犹豫，“ 师弟，你可曾听说过借用术？”
　　“借用术？”闻言，仙人求冷冷吸了口气，“师兄，你是说……”

　　当初仙人求在淇水学院陪伴世子修仙之时，曾在淇水学院的藏书阁内无意间发现一只被解开禁咒的盒子，里面放的是一本微微发黄的古籍。

　　古籍边角起皱，像是被人翻阅过无数遍，鬼使神差之下他忍不住打开那本书，恰好翻到借用术那页，只不过他略略查看之下才发现这是本禁书，重新放回盒子里。

　　仙人求深深吸了口气，颤颤说道：“但凡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缺损不可再生，但未必如此，若是使用借用术，只需寻找一个体格康健的正常人，将其封藏以保肉身不腐，再施用借用术借用其健康的器脏，如此一来跛疾者可正常行走，天盲者可正常视物……”

　　接着，仙人求又将发现挤在借用术的估计的经过简单叙述一遍，仙人掌踟蹰：“我曾经听西门昶尊上讲述过这种术法，只不过这种术法早些年间被四大仙族所禁。”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巨大的测测，这个猜测令他头皮发麻，他定了定神，“师弟，你说囡囡的天盲……”

　　仙人求点点头，“应当与借用术脱不了干系，师兄，那本古籍中有注解：若是借用他人的器脏，借用人在使用时，均会出现原主的影迹，”

　　仙人掌不解其意，仙人求继续追问道：“师兄，你有没有觉得囡囡的眼睛似曾相识？”

　　一语震惊四座，仙人掌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你你是说……”他仔细回想了下，惊恐地说道：“囡囡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乌溜溜地转着，实在像极了世子爷闷着脑袋想坏主意的时候。”

　　这么说来，囡囡能得以重见光明应当是借用世子爷的眼睛，仙人求赞同地点头，“这么说来，柳慧的举止怪异行为皆可以得到解释了。”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二人顿时睡意全无。
　　“只怕是柳慧一心欢喜女儿的眼睛，不愿透露详情。”
　　“不如我们先行在谢宅查探一番，这宅子不算大，定然能发现世子爷的藏匿之处。”

　　他二人起身，趁着月色先在外院中打探一番，并没有发现异常之处。然后翻过院墙进入内院，没想到误打误撞来到黑衣女子的房门前。

　　二人屏息贴目在窗前，只见漆黑的夜色下，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悬浮在房屋半空，发着幽暗的光。

　　仙人掌频频吸气压下心中的惊骇，与仙人求以眼神交流：“定魂珠！”

　　仙人求想到枯河上所看到的景象—那条影子拿走了世子爷的夜明珠，难不成这个黑衣女子竟然是那条枯河边上的影子！

　　那她定然知晓世子爷的下落了？仙人求心头一喜，递给仙人掌一个眼神，但仙人掌正聚精会神的盯着某个地方，仙人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柳慧正穿着一身黑衣，蹑手蹑脚地走过外院的大门，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仙人掌心中稍作计较，对着仙人求一使眼色，仙人求只好压下心中的话，朝着柳慧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柳慧在外院的一处不起眼的水井旁停下脚步，只见她艰难的移开厚重的木质井盖，从身上掏出一只瓷瓶，正要将里面的粉末倒入井水。

　　“住手！”仙人掌仙人求异口同声道。

　　柳慧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身子一抖，手中的瓷瓶不可控制的落入井水中，淡黄色的粉末很快溶化在井水中。

　　“你方才放进去的是何物？”仙人掌和仙人求来到井边，凑过头往水下看去，一边凌厉地质问吓得魂不附体的柳慧。

　　柳慧没想到被人抓住现行，整个人缩做一团，复又想到女儿的眼睛，艰难地振作起来，咬着牙矢口否认：“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井水太深，实在瞧不出里面有什么，仙人掌觉得没那么简单，从随身携带的锦囊中取出一只符咒，点燃放入水中，闭目而窥。

　　幽深不见天日的井底，几片华贵的衣裳漂浮在上面，其缝隙隐约可见男子俊逸的脸庞，和一双紧闭的双眼。

　　“世子，是世子，”仙人掌又惊又喜，忙喊过仙人求准备拯救井底的世子爷。
　　柳慧见状，死死地抓住仙人掌的小腿，不肯松手半分。

　　谢景明被外面隐隐的哭泣声惊醒，床边的妻子不知道去了何处，连忙披了衣衫出来寻找，没想到瞧见这样一幕。

　　发钗凌乱的妻子匍匐在井口边，死死抱住仙人求，哭得撕心裂肺阻止二人跳井救人。

　　“阿慧，你这是做什么，”
　　谢景明走过去正要扶起妻子，柳慧不为所动，抓着救命稻草似的抓着仙人求，死活不松开。

　　仙人掌无奈，只好将所见之事以及借用术对对谢景明一一诉说。

　　谢景明眼睛暗淡下来，他蹲下来，拍着妻子的肩膀，许久才说道：“阿慧，我知道你一直对囡囡的眼疾执着，寻遍治疗眼疾的药方。为了她，你甚至不顾他人异样的眼光，一步一叩首朝拜四大仙家巡视的仪仗。”

　　谢景明望了仙人掌一眼，继续拍着妻子瘦弱的肩膀：“你做的这些我都知道，郡内多有差事要忙，除了帮忙摘些草药我什么忙都没帮上……”

　　柳慧动容，凄切地哭出声来：“明哥你别这样说，”

　　谢景明怜爱的将妻子抱入怀中，哽咽道：“阿慧，囡囡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我们每日竭尽所能让她开心幸福，这是什么也比不上的。父母怜爱子女之心可以理解，但你这样做，世子爷何其无辜。”

　　柳慧羞愧地痛哭：“我真的不想害人，但囡囡我真的……怕是我命不好，偏偏让囡囡同旁的孩子不同……”

　　她面色惨白，整个人仿佛认命似的，十分艰难地松开抱住仙人掌的手，不忍心地转过头去。
　　仙人掌见她松手，正要迫不及待地跳下井时，一道清清冷冷的女声制止了他们。

　　“这井台被人施了法术，你们跳下去不但救不了他，还会搭上自己。”

　　果不其然，是那个全身上下尽用黑袍遮挡，唯露一口薄唇的黑衣女子，她踏着朦胧的月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仙人掌从井台上跳了下来，仔细打探井口才发现果然被人下了咒，这种符咒十分精妙，与井台的纹路自成一体，若不是仔细查看，实在难以察觉。

　　下咒之人道术高深，远远在他二人之上。
　　黑衣女子到底何高人，竟然一眼瞧了出来。仙人掌回想起刚才窥见的一幕，忍不住询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何世子的定魂珠在你手上？”

　　黑衣女子不语。

　　仙人求继续追问道：“你是不是东陵郡枯河边上的影子？”

　　闻言，仙人掌闪过一丝诧异，只见黑衣女子轻轻点了头，仙人掌心中顿时明了。

　　“那你到底是何物？”

　　那抹妖冶的红唇动了动，清冷的月光下，黑色的身影愈发纤瘦，沧桑的声音覆盖着久远的记忆：“我只是万千冤魂中的一缕，游荡在这尘世间的千万人中一员。”

　　这黑衣女子竟然不是正常人……谢景明心中一紧，念及树林中救过自己的一命，心中渐渐安稳下来，万物善恶，自有分明。

　　仙人求望着冰冷的井水，恳求道：“还望您念在世子借定魂珠给您的份上，救他一命。”

　　黑衣女子仰望空中的孤月，面色恬淡：“不到时日。”

　　仙人掌不解其意，还要再问，却见黑衣女子已经悄然走到柳慧身旁，惜字如金：“天熙元年贵府西间房舍塌陷，稚子侥幸逃过一劫，乃是天命延续。”

　　言罢，在众人的疑惑中渐渐远去。
　　柳慧回想起来，天熙元年，那年内院的西侧屋年久失修，塌了一块下来。柳慧想到这里，心头一紧，那天囡囡原本吵着要去拿放在西侧屋的木马，只是因为她眼睛看不见，自己摸摸索索地跑到东侧，才免于被倒塌下来的石块砸到。

　　若是这样想来，囡囡原本应当在那日丧命，却因为天盲逃过一劫？
　　柳慧望着瑟瑟消失的背影，不禁猜测道：她究竟是何人，怎么会对家事一清二楚？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柳慧被仙人掌和仙人求围坐在圈椅上，她将前几日的见闻讲了出来：“那位修士在听完我的祈求后，不像往常别的修士一样摇头走开，而是随我入家门，检查囡囡许久之后，才告诉我这是天盲，若想看得见，需得借用别人的眼睛。”

　　说到这里，柳慧羞愧的低下头，“那时我便祈求用自己的眼睛……但是那个修士摇头，说借用术禁忌之一是不得借用亲人，否则失效。我正当灰心丧气的时候，他转身取来一人投掷于那口井中，我只来得及看到华丽的衣服一角……我并不知晓那是世子，”

　　“后来那位修士将囡囡抱来井边，二指探在囡囡眼上，只听他说这双眼睛以后就是你的了……后来囡囡就能看见了，”

　　谢景明心情复杂，最终还是不住叹气：“阿慧，你糊涂啊，”

　　柳慧拭去眼中的泪水，接着说道：“我自然是糊涂的，若是世子爷有何差池，我定然一人顶罪，只愿城主放过年幼的囡囡和明哥。”

　　说着，跪地不止。
　　仙人掌扶她起来，“这些事情等拯救世子之后再议罢，谢夫人可否描述下那位修士长相如何，竟不知哪位修士，竟敢拿世子爷的性命玩笑！”

　　“我只记得，那位修士虽然是个男子，但男生女相，狭长的丹凤剪水双眸格外引人注目，最明显的特征是左眼上有一道细长的伤疤。”

　　仙人求站出来：“难道你们忘了世子爷曾经打伤过银蟒的左眼……”
　　“必然是银蟒了，世子爷曾经打伤过他的左眼，若是化成人形，眼睛的伤口瞒不住。”
　　“银蟒果然最是记仇。”

　　东方日出，晨光照射进小院子中，映得一片橘黄色的万丈光芒。一缕缕晨曦穿过光秃秃的枝丫，在院落中留下一条条被遮挡的晦暗。

　　须臾，橘黄色的光芒加深，被霞光染成一片橘红的天空中飘起朵朵紫云，飞快地在天空中移动着。

　　仙人掌从来没见过这种奇异的景象，连连摇头：“原以为东陵郡不太平，原来白鹤郡也多有诡异，这究竟是何物，为何移动如此之快？”

　　仙人求眯着眼瞧了半晌，不确定的说道：“倒像是一群紫色的乌鸦，”

　　谢景明置办好早饭，走了过来，见怪不怪地解释道：“那是魔窟的嗜血紫鸦，是魔尊的坐骑。相传魔尊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前往暝都境内的鸟鸣涧。有人说是饮血，有人说是祭奠，众说纷纭。好在魔窟与凤凰城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倒是相安无事多年。不像妖族，占领凤凰城的野心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