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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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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闪回自己的房间,把小提琴放回原处,取下头上的巴伐利亚毡帽,些许水滴顺着金色的发梢坠落。真倒霉,两个人分头回家,自己在慕尼黑城里迷了大半天的路,浑身都淋湿了。不过想起今天去玛丽亚广场卖艺,路易还是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玩心重的两个人穿着破旧的衣服,跑去装作穷苦孩子,拉小提琴卖艺。路易隐藏起自己的小提琴天赋,拉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引得本来要走进施舍他们的人都捂着耳朵纷纷躲开了。还好出门伪装了一下,要是被别人认出来就糗死了。
路易换下衣服,又拿出小提琴回味一下当时的情景,按弦运弓认认真真地拉了帕格尼尼主题曲的几个小节,突然抬头看见父亲赫尔姆特神情诧异地站在门口:“我没有想到你的小提琴拉得这么好,你小时候是故意的?”
“父亲,您来我的房间之前应该敲门吧?”路易收起小提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父亲的追问。
赫尔姆特知道这个孩子简直就是一头不驯的小豹子,不想说的事情绝对不会让你知道半分,今天能听到他的小提琴恐怕就是最大的让步了,想起自己来找他的目的,叹了一口气说道:“维特尔斯巴赫家出事了,德克夫妇飞机失事……双双去世了。”
路易缓缓抬起头,希望父亲刚才的话是在开玩笑,可是赫尔姆特闭上眼睛,肯定地点了点头。天哪,路德维希……路易风一般冲出家门,将父亲的呼喊抛在脑后。
维特尔斯巴赫家的大门口挤满了警车,记者以及围观的人。路易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梭着,挤到了最前面,雨越下越大,金发湿漉漉地沾在脸上让路易看起来狼狈不堪,可是却难掩那一种与生俱来的霸气:“我要见路德维希!”
保安认出了他是萨赫斯家的路易,让仆人领着他去找路德维希。遗体还在运送回国的路上,记者蜂拥而来要求进行采访,政府官员、世家交好不断来函吊唁,连一直居住在宁芬堡老宅的巴伐利亚公爵弗兰茨.维特尔斯巴赫也赶到这里来了。维特尔斯巴赫家族位于皇宫区的豪宅附近部署了慕尼黑市将近三分之一的警力来维持混乱的局面。
拉姆和众多助手帮着奥利弗在处理事情,遗体认领运送回国,墓地葬礼,灵堂宾客,媒体采访,奥利弗甚至没有更多的时间来照顾路德维希。
路易远远就看见那个脆弱的身影站在大树下面,狂风吹着豆大的雨滴倾注而下:“路德维希,你在干什么?”
紧紧抱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路德维希,看见他双眼通红,牙齿咬着下唇不住地颤抖:“外面在下大雨啊,快回去!”路易说着把路德维希往屋里面拉去。
路德维希却倔强地不肯挪动分毫,半响开口对路易说:“我在等妈妈来找我。”抬头仰望这棵高大的树,在风雨中沙沙坠落最后的枯叶,盘旋,然后归于天地不知名的某处。路易回转过身,心痛地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听他在雨声呜咽中喃喃自语:“我要在这里等妈妈,我每次爬树,妈妈都会站在这里朝我招手说:路德维希,不许淘气!路易,我不淘气了,真的,我再也不爬树了,这样就不会弄脏妈妈给我穿的新衬衣,她会抱起我,然后牵着我的手去喝下午茶,吃松仁饼干,我真的不淘气了,可是妈妈……妈妈她什么时候回来?”
分不清脸上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路德维希呢喃着妈妈和爸爸,也许他应该在上家族史课的时候更加认真一点,这样爸爸就可以不会老是因为自己神游太虚而生气;也许他应该抽更多时间陪陪妈妈,说好要在她生日弹弥撒曲,却因为自己懒惰没有练成……也许他应该吵着闹着和爸爸妈妈一起去纽约,这样就不会像现在一样难过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路易心痛地抱住惊慌失措的路德维希,他是那样孤独无助:“路德维希,别这样,你还有我,我会保护你,我会一辈子在你身边……”十一岁的路德维希,抱在怀中好像是一个可怜地失去灵魂的布娃娃,找不到支撑自己的力量。
“你会保护我……路易……”路德维希的意识随着几句细语消散,眼睛无力地闭上,要是永远不醒来是不是就可以找到爸爸妈妈了?
“路德维希,醒醒,快醒过来!”路易意识到怀中的孩子昏倒过去大声地呼喊着,打横抱起路德维希,冲着呆站在一边的仆人喊道:“快去叫医生,快去!”
家庭医生魏斯仔细给路德维希做了检查后,走到房间外面,对着弗兰茨公爵和奥利弗说道:“孩子悲伤过度,又淋了大雨,幸好他身体一向都是很健康的,有一点发烧,退下去就好了。”
弗兰茨慈爱地看着躺在病床上昏睡的路德维希,苍老的手掌拂过孙子发烫的脸颊,想到儿子德克就这样失去生命,不禁老泪纵横,他喜欢收藏艺术品,一直居住在宁芬堡的老宅内,孩子们知道他的爱好,总是大力支持,甚少干涉。德克是他的小儿子,年幼时对他也颇是疼爱,没有想到竟然白发人送黑发人。
“父亲,你请保重身体,家里的大事还要你来主持呢。”奥利弗连忙搀扶过弗兰茨公爵。
管家拉姆走进房间,向一旁的弗兰茨示意,然后对着奥利弗说道:“公爵,老爷,市长克里斯蒂安.乌德先生过来了。”
奥利弗叹了一口气,这段时间他忙得焦头烂额,都顾不上路德维希了,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他怎么向先逝的德克夫妇交代,不舍地看着双目紧闭的路德维希,没有一丝想要离开的意思。
管家正准备再次提醒奥利弗的时候,一旁的路易轻声说了一句:“我会照顾他的。”说完,低下头去看着路德维希因为发烧而出现异常潮红的小脸。
一行长辈默不作声地离开房间,奥利弗最后一个走出去,意味深长地看了路易一眼,缓缓关上了房门。他仿佛能听见命运的齿轮相对转过时尖锐的摩擦声,命途的轨迹相缠交错,到头来还是分道扬镳。
将冰袋放置在路德维希的额头,突然的寒冷使路德维希不安地醒了过来:“妈妈……”
“路德维希?”路易坐在床沿,把冰袋换成一块湿毛巾。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路德维希双手揪着被子,小心翼翼地问路易,黑色的眼眸写满害怕和惶恐。
路易握住他的手,掌心里面全是汗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相信我。”
“一辈子吗?”路德维希的眼睛里面不知何时盈满泪水,别过头去,让眼泪流在看不见的地方,断断续续的啜泣却依然可以听见他再说:“一定是骗人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再也不回来了。”
路易的手托在路德维希的下颚,让自己可以看见他悲伤的神情,失神的眼睛,俯下身体抵着他的额头:“一辈子,我答应你,我会保护你一辈子。”
路德维希小声地问道:“是永远在一起吗?你会等我长大吗?”
“我会等你长大,”路易修长的手指划过自己的心口:“就算我不在你身边,我会把心暂时放在你身体里面交给你保管。但是你要答应我要坚强地面对一切,我在等你长大。”
路易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路德维希重新陷入沉睡,路德维希,我会等你长大!站起身来发现路德维希房间里面有一把德国米腾瓦特小提琴,虽然没有意大利的史特拉第瓦里提琴那么出名,米腾瓦特提琴也是举世闻名的名琴。这把琴似乎许久没有用于演奏,路易调试了一下音准,把琴架在了肩膀上,缓缓运弓,一曲《罗密欧与朱丽叶》倾泻而下……
略显压抑的前奏,带着预示结局的悲凉陡然一个高音,才缓慢地进入主旋律,缠绵地诉说着爱情的甜蜜,命运的无奈。回想起第一次见面,你的小手握住我的手指,你在你父亲的怀里挣扎,好像是希望我来抱你,我被你明眸吸引,那样澄澈而明亮,就像照耀在阿尔卑斯山上的阳光,我甚至忘记了年幼离乡的孤独……
舒缓优美的主旋律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像情人月下的喁喁私语,飘散着玫瑰的味道,那天晚上的星空真的很漂亮,每一次和你在一起,我总是能感觉宁静和安详,你就像一大片矢车菊开在我身边,而你的眼睛是花和星光交汇的精魂……
浓烈到绝望的最后呼唤,琴音带着一点凝滞,带着何去何从的彷徨,罗密欧和朱丽叶走向了死亡,路德维希,我和你要走向哪里,是像先祖一样带着破碎的心埋在家族的墓园里面吗?我不能爱你,你才十一岁,你还不能去承受爱情的痛苦,可是我的心却没有办法自己思考了,难道它已经在你的身体里面了吗?
路易缓缓放下琴,一个趔趄撞在身后的墙壁上,双手无力地垂落,坠落的小提琴撞击到地板上,闷闷地发出一声震动。我不能爱你,我只是要保护你!路易在心底暗暗说服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