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进制》一尺九两

7、CHAPTER 7

　　子弹表面辗过血肉的质感好像还粘在他的拇指上，他不动声色捻了下手指，回到椅子上坐下。

　　靳华根从桌子上一根钢针，又用镊子夹起一颗酒精棉球在上面擦了擦，给卫刻看了看：
　　“43对神经，一共86根哦，”
　　瞅了一眼手上密密麻麻的针头，感觉是有那么点残忍，他安慰道：“别担心，我不会把他扎坏的。”

　　86根细钢针扎完，五颜六色的电线挂了洛阵一身。

　　发电机发出嗡嗡的响声，靳华根将发电机调成手动模式，手放在调试按钮上：“要开始喽~”

　　靳华根按了一下按钮，观察着洛阵的状态。
　　一分钟后，他盯着毫无反应的洛阵：“好像不够......”
　　他又按了一下：“嗯？还是不够吗？”
　　靳华根看着发电机上1000V的字样——这是什么劣质发电机？发的是假电吧？

　　他啪！的一声又按了第三下——

　　洛阵手腕中的注射器转了半圈！
　　靳华根兴奋到颤抖，指着洛阵的眼睛：“他的眼睛！快看他的眼睛！”
　　洛阵全身皮肉爬满电流，脑中响起紧凑的扫描声——
　　嘀嘀嘀——嘀嘀嘀——
　　嘀嘀嘀——嘀嘀嘀——
　　眼球开始机械性的转动。
　　嘭！的一下双手扶在手术台上，手指瞬间抓破表面的皮质陷了进去！

　　意识开始流动，像是被一下吸入针孔里，从细小的针管中挤过，又从另一头被释放出来，如此反复，一幕幕并不连贯的硅基生物记忆开始在脑中呈现。
　　靳华根看着洛阵的眼睛，好奇心和恐惧感盘踞在心头，表情有些神经质：“醒了吗？是不是醒啦！”

　　没得到回应，他像是着了迷，眼神直勾勾的欣赏着手术台上的实验对象。
　　洛阵整个身体剧烈的颤动了起来，连带着整个手术台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赶紧给他断开！”卫刻吼了一声。

　　靳华根这才回过神，赶紧一把按下紧急停止的按钮！

　　过了半晌，卫刻才攥了攥已经被手汗打湿的枪柄，松开有些僵硬的手指，将枪放了回去。
　　靳华根将洛阵身上的钢针一根根拔了下来，拿起旁边的棉球将针孔快速的按压了一遍。
　　狱医和护士们进来，将人挪到了病床上。

　　靳华根手中举着电击夹啪啪扣了两下：
　　“活是活了，可他心脏不跳啊，我还是把他切开。”

　　靳华根一脸跃跃欲试的雀跃，在这几万个单位的情绪营造出的恐慌气氛里，实在是格格不入。

　　卫刻面上稍显疲惫，靠在了椅背上。
　　“说清楚。”

　　靳华根觉得这个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说话也全是命令的语气，讨厌的很，而且跟个冰山一样嗖嗖冒冷气，比时序还讨厌，在心里默默的哼了一声。

　　“你看他，眼睛睁开了，大脑也在运转，让他站起来走路也OK，要是让他找个异性进行□□呢，也完全没问题，这幅身体机能倍儿棒！动作绝对标准，就是不知道自己干的是哪位。”

　　洛阵躺在床上，眼睛机械化的转动着，别说其他人了，他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靳华根接着说道：“可他心脏得跳啊，对不对？不然不算个人类呐。”

　　陈若缇一进来就听了满脑子的跟谁□□，动作是不是标准的问题，脸上红的滴血，她赶紧问了句：
　　“咳，根博士，您要胸内除颤？”

　　靳华根把摇晃了下手中的电极夹板：“嗯呢！”

　　卫刻依旧冰山不倒：“你们准备手术”
　　说完转身走了，处理完一个人的问题，还有几万人的问题等着他。

　　洛阵躺在床上一脸安逸的等着开膛破肚。
　　脑袋里响着是逃亡时，硅基生物脑袋里传来的扫描声。
　　眼球在屋内移动的所有个体上一一扫过。

　　嘀嘀——
　　一个光滑的有点细的红白萝卜，一个光滑的有点粗的白萝卜......一群移动的光滑的白萝卜......
　　嘀嘀——
　　细萝卜手上拿的是：
　　透明管状物
　　高性能聚烯烃热塑弹性体
　　尖锐金属
　　钢
　　厚度公差0.005
　　硬度HV≤180
　　......

　　靳华根问手拿静脉注射器的陈若缇：“你要干嘛？”
　　陈若缇被问的莫名其妙：“啊？我......准备好做全麻诱导的药啊。”
　　靳华根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你是不是傻！他现在就是个机器，根本没知觉，你给他麻醉个鬼啊！”

　　陈若缇：“......”
　　“那待会儿手术中，他会不会有什么动作啊，毕竟他现在不受自己控制，万一暴走......”

　　靳华根想了想，嗯，有道理：“你们，把他给我绑起来！”

　　监狱的病床倒是很方便，自带捆绑装置，洛阵看到身边几个白萝卜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给绑了个结实。

　　嘀嘀——
　　粗萝卜手中拿的是：
　　锋利金属
　　7C27Mo2
　　长度200mm
　　......

　　靳华根手术刀刀刃精准的放在洛阵胸口，缓缓切开的皮肉中渗出鲜血。
　　“呐呐呐~呐呐呐呐呐~，......”，靳华根边切割边哼歌，还摇头晃脑。
　　一众医护人员：“......”
　　我们能不能不要在这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时刻，唱如此欢快的小曲儿啊。

　　嘀嘀——
　　粗萝卜手中拿的是：
　　金属
　　警告！
　　电能382J！

　　洛阵猛地往上起身！整个病床剧烈晃动，床脚摩擦地面吱吱乱响。

　　靳华根刚把电极板拿起来，吓得差点又掉地上：
　　“妈呀！”
　　“吓死我了！幸亏把你给绑起来了！”
　　他赶紧招呼旁边的几个男狱医：
　　“你们你们！赶紧过来，帮我压着他点！我马上就好！”

　　医狱们看着靳华根，觉得这家伙使唤得还挺自然，他们之间的关系有点颠倒。
　　算了，人类没剩下几个了，虽然床上这个也就算......几分之一个人吧，那加上去也是小数点后多一位呢，不可多得，不可多得。
　　四个人过来把洛阵的手脚死死的压在床上。

　　急救室内所有人的身高、体重数字密密麻麻的铺在眼前。
　　眼睛，鼻子，嘴巴......洛阵看到眼前的白萝卜逐渐现出原形——不认识，两个都不认识，全不认识。

　　靳华根把电极板缓缓的伸进洛阵的胸腔。
　　滋——
　　滋——

　　旁边一小护士感觉，靳华根那架势，就像是拿着夹子在烤架上翻烤肉的既视感。
　　一弯腰，哇！的一声在地上吐了个世界地图。

　　嘀嘀嘀，滴滴——
　　靳华根一边盯着心电图一边嫌弃道：“哎哟乖乖哦，就这心理素质还做医生呢，出去出去出去！”

　　嘀嘀嘀，滴滴——
　　滋——
　　滴——滴——滴——滴——
　　心电图机里传来清脆悦耳的匀速响声。
　　靳华根嘴角一弯、眉毛一挑，乐呵呵的从护士手中接过针线开始缝合，
　　“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再一次摇头晃脑哼小曲儿。
　　陈若缇：“......”
　　住在这里，果然是有原因的。

　　洛阵胸前开始有微微的刺痛感，还有棉线摩擦过皮肉的质感。

　　靳华根摸着洛阵胸前刚刚缝好的皮肤：
　　“哇，你们看，那么多弹孔全没了，马上就不流血了，这应该就是兽血的作用！恢复得好快啊！照这个速度，一天之内就能愈合了！”
　　说到一半激动的想咬手指，发现医用手套上全是血，又把手放下来：

　　“这也太棒了......真遗憾，我要是能把你解剖着玩就好了，你恢复的这么快，都不用一直换人了，多方便啊......”，靳华根噘着嘴一脸委屈。

　　陈若缇赶紧走过去把他和几个狱医挤到一边。
　　利索的将洛阵胸前打好绷带，手脚上的束缚带解开，轻声问道：“你怎么样？恢复意识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生理与心理上的不适，确实是可以互相转换的，特别是位置太近的时候。
　　知觉恢复之后，胸腔里的伤口让洛阵心里疼的喘不过气，没由来的一阵不满和委屈。

　　双手杵在床上坐起身，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
　　大概是自己表情太难看，在洛阵站起身的瞬间，清楚的看到狱医们眼中的瞳孔骤缩，连每个眼球虹膜上的花纹，每个人脸上的毛孔，他都看的一清二楚。

　　“妈妈，我手疼......”
　　“都别乱啊！等上头的人讨论好对策就会来安置你们！”
　　“我们真的要跟这些犯人生活在一起吗？”
　　“呜哇......呜哇......”
　　“这个监狱这么大，能装得下七八万人吧......”
　　“应该把犯人赶出去好吧，都是有罪的人，凭什么跟我们生活在一起？”
　　“不是说还有两台战舰吗？为什么只有我们？其他人呢？”
　　......
　　——呼吸声、繁杂的心跳声、话语声，衣物摩擦声......就像几万个人在自己的耳边推搡，说话、呼吸。
　　他甚至听到了医疗室窗台上，盆栽中，一片叶子断掉的声音。
　　好吵！好烦！
　　洛阵双手抱着脑袋，手指死死的抓着头发，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粗喘。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各种各样的体味就要涌过来，粘上自己鼻腔内的毛细血管......
　　臭死了！真难闻！他不想一醒来，就闻到的就是这些人类的味道！

　　其实他现在整个人都是混沌的，不知道自己在哪儿，甚至还没完全想清楚自己是谁。
　　他蓝色的眸子扫过一圈，噌的一下站起身朝急救室外面走去，气呼呼的一把抓起医疗室床上折叠整齐的白色被子。

　　医生们不知道他是什么情况，刚刚他的样子也实在可怕，大家不敢拦他，只能小心的在后面跟着。

　　洛阵把被子在空中抡了一圈。

　　嘭——
　　盖在了头上，紧紧的缠了两圈，把自己裹成了个人形馒头。
　　......
　　狱医们围着他站了一圈，面面相觑：把自己包起来，是几个意思啊?

　　靳华根挠了挠头，尴尬的笑了两声：“哈哈......哈哈，这个......三分之一个脑袋，这么不好使吗？大家见谅。”

　　洛阵在被子里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卫刻？
　　卫刻在哪儿？
　　为什么没看到他？

　　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穿了出来：“卫刻呢？卫刻为什么不在？”

　　“什么？”被子太厚，大家都没听清楚他说了句什么。

　　大概是什么兴奋剂啊、肾上腺素、多巴胺起了作用、外加两袋子兽血，当时没发挥出来的那些药效，这下全都来煽风点火，烧得洛阵头脑发懵，眼圈发热，再加上心口一跳一跳的疼。

　　洛阵感觉到眼睛里流出了什么，渗进了被子里，他在里面喊了起来：
　　“我说卫刻呢！”
　　“他还好吗！他在哪儿！”
　　说完哽咽了一下，情绪就刹不住了。.
　　直接放声大哭起来：“他为什么不在，他是不是出事了！”

　　一群人都让被子里忽然传出来的哭声给搞懵了。
　　“我的妈呀，确实是脑子坏掉啦！没出事！好着呢！”靳华根推着陈若缇往外走：
　　“你快去，把那个什么卫刻少将找来！”

　　卫刻开门走进来的时候，大家正安静的守着一个哭泣的人形馒头。

　　他扫了一圈屋内的人，走到人形馒头面前，对着被子试探的叫了句：“洛阵？”

　　被子里的哭声戛然而止。

　　人形馒头左右动了一下，看样子大概是拿被子抹了抹脸。

　　然后被子打开，掉在地上。
　　卫刻仔细观察了一下洛阵的眼睛，不是硅基生物那样的机械红球，原本棕色的眸子，现在有些泛蓝，而且完全没有哭过的痕迹。

　　洛阵盯着卫刻——
　　视线描绘着卫刻黑色的头发，头发上细腻的纤维；
　　看进卫刻像黑色星球一样的瞳孔，瞳孔周围的虹膜上均匀散开的沟壑，像一朵盛开的花；
　　卫刻眨眼时，睫毛扇动起周围的细小尘埃；
　　真白，连毛孔都是白皙的......

　　卫刻见他一动不动的望着自己不出声，视线有些担忧的打量着他，以为是手术留下的什么后遗症。
　　他又不放心的叫了一句：
　　“洛阵？能听到我说话吗？”

　　以洛阵现在的耳力听起来，卫刻的声音完全不冷硬，而是又润又脆，还带着那么点儿沙哑。
　　当他看到卫刻双唇开合间淡淡的滋润，这声音简直像温热的泉水流过耳廓。

　　大概是因为刚刚冲过澡，从卫刻身上飘来的味道中，夹杂着微微的湿气。

　　洛阵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上前一把将卫刻扑在了地上！
　　“唔！”卫刻被砸得闷哼一声，这措不及放的力道，整个后背撞在冰凉的地板上，肩胛骨冷飕飕的疼，本来就有些发虚的脑袋也被震得发懵！

　　“少将阁下！”
　　几个狱医以为洛阵失控了，纷纷被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