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相逢应不识》Kiraffey

13、（十三）

　　上元佳节，汴京瓦市灯火通明。

　　“爹爹，这小乞丐真脏。”

　　一对父女在蜷缩着的小乞丐前驻足，小女孩一直试图让他抬起头来，只是这小乞丐一直置若罔闻。

　　“别看了，我们走远些，爹爹带你去买花灯。”

　　“好啊，谢谢爹爹。”

　　这两人只是匆匆过客，却不吝赏给这褴褛小孩刻薄的言语。

　　久久皱了眉，还是走了过去。

　　“你好。”

　　前生头也不抬，只是用生满冻疮的手机械地颠着从勾栏外捡来的破碗：“行行好吧，我已经好久没吃过饭了。”

　　久久幼时被父母托孤给太白掌门，早些年受了风寒，嗓子一到天冷就极易说不出话来，故而他常常轻声细语。

　　“你要不要吃梅花糕？”久久从怀中掏出下山带来的梅花糕。

　　前生抬眼。

　　淡青丝帕上静静躺着三五块梅花形的白色糕点，看着精致可爱，是前生从未碰过的东西。越过梅花糕，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人。

　　唔……这蓬松的毛领，看着和勾栏里招揽男客的女人身上搭着的差不多。这应该也是个小姑娘吧。

　　前生没有回答，也没有伸手。

　　“这梅花糕好像有点干……对了，你跟我来……”久久毫不嫌弃地牵住前生的手，拽着他就往灯火深处跑。

　　前生被猛地拉起，心想说这小姑娘力气还不小，腿上已经自发地跟着跑了起来。

　　“你的手好冷。”

　　久久跑到一个小摊子前停下，牵着前生的手并不松开。

　　前生以为这是在嫌弃自己，羞臊地把手抽回。

　　“你且等等，如果冷得话，你可以先放我的毛领子里，可暖和了。”久久再次拉起前生的双手，藏进自己的毛领里。

　　这小姑娘，怎么这样天真。

　　前生的手被裹在绒毛里，暖意让他满手的冻疮瘙痒难耐，可他却不敢有什么动作。

　　“好了，给你。”久久付过钱，把汤婆子塞进前生的手里。

　　前生揣着暖壶，神情呆滞。

　　“接着走吧。”

　　久久带路，前生听话地跟上。

　　两人进了一家汤面小店，久久招呼店家上了两碗大肉馄饨。

　　看着面前热汤里浸泡着的饱满馄饨，前生只知道抱着汤婆子呆看。

　　“吃呀。”久久把勺子也塞进前生的手里，自己先捧着汤碗喝了一口。

　　前生看着面前说话轻声细语的小姑娘，低下头也喝了一口肉汤。暖意沿食道而下，遍布全身。

　　“啊，差点忘了，太不方便了。”

　　前生看着久久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俊秀的脸。

　　这小姑娘，长得还挺英气。前生很快吃完一碗，有些意犹未尽。

　　“你还要吗？”久久问。

　　前生点头。

　　店家很快又端上一碗馄饨，热气腾腾。

　　“喏，梅花糕，我最喜欢吃了，你尝尝，很好吃的。”久久把梅花糕放在前生面前。

　　前生小心翼翼捻起一块，咬了一口，唇齿留香。

　　“你怎么哭了？”久久见他突然流泪，还以为是梅花糕坏了味，连忙拿起一块也尝了一口，“没坏啊，好吃的。”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只是个小叫花子。”前生舍不得再吃，把咬了一口的梅花糕偷偷握在手里。

　　“师父说，要与人为善。再说了，小叫花子怎么了？不也和我一样两只眼睛一个嘴巴。”

　　前生嗫喏。

　　这一夜，久久带前生逛遍了灯会。

　　猜灯谜，买花灯，吃元宵，穿新衣……

　　这些都是前生十年从来不敢肖想的事。

　　而后几月，久久常常会来找前生。

　　直到汴京花开那日，久久找到前生。

　　“我要走了。”久久两手勾着腰上的一串铜铃，那是爹娘就给他的遗物。

　　“今天这么早回去吗？”前生只当她是寻常早归。

　　“不是的，我要离开汴京了。”

　　“那你去哪儿？”

　　“回门派。这次我是和师兄师姐一起下山的，如今他们办完了事，我也要跟着他们一起回去了。”

　　“哦。”

　　“也不是今日就动身，还要收拾个三两天。”

　　“嗯。”前生闷闷地应了一声。

　　“你想要什么？我送给你，当作临别礼物。”久久拉住前生的手，像师兄师姐哄自己那样摇了摇。

　　“给我这个。”

　　前生指着久久腰上绑着的铜铃，他见久久常换衣服，只有这对铃铛是雷打不动的搭配。

　　“这个……”久久有些为难，毕竟这是爹娘留给自己的遗物。

　　“不给就算了。”

　　“可以给你，只是这对铃铛对我很重要，你一定要好好保存。”

　　久久取下铜铃，解开红绳，一分为二。

　　“我帮你戴上。”久久将红绳系在前生手腕，又将另一只绑在自己手上。

　　“你看。”久久握着前生的手摇了摇。

　　两声悦耳的铃响，前生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两日后，久久随师兄师姐离京。

　　前生没有去送，只是换回了过去那身破烂不堪的旧衣，日复一日地继续在瓦市热闹处乞讨。

　　原以为不会再有机会遇见她的，前生在久久离开后一直这么想。

　　可是两年后，一双月白靴子又停在了前生的眼前。

　　“久久！”前生欣喜若狂。

　　“你太让我失望了。”这是久久和他重逢后说的第一句话。

　　“我……”

　　“已经两年了，我没想到你会如此颓废。你手脚健全，却仍要像个废人一样成日靠乞讨谋生，你可真让我……”久久努力复述着师兄昨日教给他的话，最后那两个字迟迟不肯说出口。

　　“……不齿。记住了吗？你到时候一定要严肃点，让他意识到自己的不思进取，让他勇敢做出改变……”大师兄说话的样子久久还历历在目。

　　“对不起。”

　　“你该道歉的人是你自己，去荆湖闯一闯吧。那里是丐帮的老家，江帮主或许会对你垂青眼。”久久扔下一小袋银钱，算是给前生的路费，狠心离开。

　　而后再见，就是在沉剑池畔了。

　　久久醒来时，出了一身冷汗。

　　“久久师兄，你醒啦？”床边围着几个面熟的师弟师妹。

　　二师姐上前探了探他的额头，舒了一口气：“总算是退了热。”

　　久久想要起身，又被师姐按回床上：“你就安心在床上呆着，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又连发了一天一夜的热病。我们都担心死了，真怕你像以前那样昏睡上五六日……”

　　“师姐，我脑子好乱。”

　　“乱就好好歇着，哪儿也不许去。”

　　“我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里有很多我没印象的事。”

　　“你还记得十三岁你生过一场大病吗？烧了五天六夜，好不容易才治好，醒来就转了性子，有些事忘了也很正常。哎……当年你还是小久久的时候多可爱呀，没想到一病醒来就变得这样严肃……”

　　二师姐追忆往昔，一众师弟师妹认真听着，每张脸上都写着“求知”两个大字。

　　久久躺着将师姐的话消化了一番，突然想到了什么：“师姐，可否为我寻念念过来。”

　　“你找他做什么？”二师姐是太白里少有的急躁性子，对于追忆往昔被打断很是不满。

　　“我……有要紧事与他相谈。不然，我自己去找他也可。”

　　“别别别，听师姐的话，乖乖躺着，我这就给你去叫念念过来。”

　　念念很快就被带到久久病床前，一脸的局促不安：“久久师兄，你的伤好些了吗？”

　　“你们几个都回去休息吧，我昏睡这几日还辛苦你们照顾了。”久久打发走其他几个师弟师妹。

　　房里只剩下久久和念念两人，念念更加紧张了。

　　难道师兄已经发现了我偷偷仿造长老打碎的古玩的事了？还是偷偷做假画送给师姐当生辰贺礼的事？还是……念念脑子里翻出一大堆自己做过的“坏事”，面露难色。

　　“都不是。”久久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啊？”念念茫然。

　　“师兄知道你的手艺好，也想找你做个东西……”

　　念念后知后觉，记下了久久的所有需求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