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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春困 ...

  •   黎稚,出现在观水寺后院的姑娘。天生便不会说话,和梨生从前一般,是个哑女。得幸她识字,修养一阵后写了自己的遭遇。

      她原不是都城人,是遭人算计想卖到都城来。贼人走的是水路,沿着观水后院那条湖上了岸,也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把她丢在忘锁了的小库房角落里。

      沈延元问她具体的,她一概不知。得罪了谁,要卖给谁,她全无头绪,只稀里糊涂地表诉了自己家位置所在,请求能送她归家,和父母团聚。

      梨生细看了地图,她家那个镇子和裕岸是一个方向,也就是说,沈延元还真能“顺路”送她回家的。

      此后梨生都闷不吭声,只听着沈延元有一搭没一搭问着黎稚情况。午后人犯懒,黎稚又遭了几天罪,实在体力不支被送去梨生的厢房里休息。

      沈延元不知何故,觉得梨生有些恹恹,问她:“你要不也去休息?春困折磨人得很。”

      梨生把眼神瞥去一边,回他:“我不困,再者也没地方。”

      沈延元放下看着的书,认真观察着她:“你可以去我房间,或者我还能叫人给你再收拾一间房出来。”

      他顿了顿还是解释道:“黎姑娘在观水寺受了罪,观水当然要好好对待。眼下她想休息,最快最适宜,就是选在你房间。如果你介意……”

      “不介意。”梨生打断他,“一间房罢了,我没有那么小家子气。”

      “那好。”沈延元回她,又再拿起书看。

      一间房而已。梨生也的确没说错,她对于房间能有什么在意的。

      她现下的委屈不是因为房间,而是因为一种感受到取代感的危机念头。哑巴,梨树,睡那个她睡过的厢房,名字里也有“梨”的发音,况且沈延元对她产生愧疚,关切不已。

      对了,她上辈子遇见沈延元,也是春日。少年圆溜溜的杏眼出现在小屋的窗户,忽地把她吓了一跳,跌坐在地板上无声地惊讶。

      他试探着对她说:“姑娘你是天生不能说话吗?”

      梨生木楞楞点头,实在不知道他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在的屋子向来只有被接引来的权贵可以靠近,而她也只需要听那些人说些贪得无厌的愿念,再在纸上答些虚无缥缈自己也不清楚的话递出去。这就是她存在的意义了。

      权贵向她祈愿时不会露面,这也是她的窗户高而小的缘由。她第一次见到有人在窗户边露面,不知道脚下用什么撑着,还有些摇晃。

      不过这个人真好看,也许是她没见过太多的人,见到少年的第一眼起,她的脸颊就在发烫。

      莫不是,真神仙下凡来戳穿她的伪装了?

      “真神仙”晃晃悠悠在窗户边,和那个梦里的小孩儿沈言一样,递过来一块用手帕包好的糕点:“他们快来了,我下次再来找你。这块糖糕给你。”

      梨生接过糖糕,那手帕里还包了几片白色的梨花瓣。

      “对了。”少年要退下去之时,又悄声说,“我叫沈延元。”

      他是个亏欠一点,十倍相还的人。如今他觉得观水对黎稚有责,又会怎么相还?这一世他对她没什么好亏欠的,她又到底是个什么位置呢?

      他们之间的感情莫名脆弱。现在她陪在他身边的时间如此长,却好像堆起来也不如从前的一个玩闹白昼。她能因为一个突然出现的黎稚就焦躁不安,好像她才是这一世要陪他到最后的人。

      她恐惧于自己会不再特别,也恐惧这样一个符合着“他会爱的人”条件的黎稚出现。

      就好像真的是命把她推来的一样。

      想着想着她很委屈,于是摆摆脑袋不让自己困在这种莫须有的情绪中。

      沈延元见她反常的样子又开口:“你今日是怎么了?”

      “没事。”她回答,又说,“你,是要送黎姑娘回家吗?”

      沈延元轻轻点下头:“嗯,顺路。”

      有些回答心里明明有了数,但当人真正说出来时,却还是承受不住有些难受。像是做好准备英勇赴义者,到了死亡之时,还是会有莫大疼痛。

      “你不是不爱和人产生联系吗?”所以梨生才会觉得和他产生联系的自己“特别”。

      “是。但是观水有责任送她,因为她在这里吃了苦头。”

      沈延元回答中不知为何有些心中发堵,他又开始数着手腕的串珠。

      “所以,黎姑娘是特别的?”

      沈延元听见自己的牙关有些颤,可是答案还是挤了出来:“是。曾有人说我十八岁时能在观水梨树附近遇见命定之人,她是我的劫数,也是我的新生。她是个哑女。”

      梨生的脸忽地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由着沈延元把话说完:“也许黎稚就是那个人。”

      她不明白。

      为什么他要爱谁要命来定,为什么她已经出现偏偏还要来个黎稚,为什么她从前的人生像是被黎稚置换一般,连爱人也要夺去么?

      为什么她一眨眼睛,眼泪就掉落下来。

      沈延元很信命,可如今他却没有一点命运验证时刺入背脊的惊讶。被刺入的是他的心腔,那里开了个洞,风来风去吹得他凉。他明明该开心,黎稚那样温柔,生得也很美,快要比过阮苓。

      他在难过什么呢?

      也许是怕被人说负心,他从前说的喜欢阮苓。可他现在想的又不是阮苓,而是就在眼前的人。她没有那么美得惊人,也不是他的命定之人……

      为什么不是呢?这世间非要有个他的命定之人,为什么不是梨生?她出现地明明也那样意外。

      他知道“命定”是什么意思,是不随你的心意而改变的,会永远跟着你的存在。

      是想要违背也违背不了的存在。

      梨生眼泪流得声音有些颤抖:“那你要爱上她吗?小将军情意来得果然够快,这还不到一日而已。”

      她的日子像个笑话,演着演着自己当了真,结果还是假的吗?她算什么?她要看着他爱一个和从前自己无比相像的人吗?

      沈延元的指尖嵌到珠子间,好像要把串珠掐断:“我没有要爱她。”

      “那我呢?沈延元,你爱我吗?”

      -你爱我吗?

      她盯着他:“回答我吧,你爱我吗?”

      这是一个说是否的问题吗,他怎么说不出是或否呢?在回答之前他好想问问,什么样算是爱你呢?

      他爱一切美的,爱春日的花,爱他的母亲,爱他的家国。

      他知悉这与梨生的问的“爱”不同,可他不了解她口中的爱,又或许他不敢想爱与不爱。爱承担了太多的重量,他怎么敢轻易就说?

      沈延元开口的声音也颤,他尽可能平静下来说:“我从前爱吃本地的一种梨。由于地域的关系,皮很厚,长得也不标志。可我就觉得它很甜,甜极了,宣扬那是我最爱的果子。”

      “秦昭然说我没出息,没见识。她说再往南的地方有种梨,个儿小皮薄,香甜可口。”

      “我不信她。直到后来我随父亲去宫宴,吃到了她说的那种梨。那的确比本地的梨甜,凑到鼻尖都有香味。”

      梨生的眼泪直往下掉,听他讲莫名的故事。

      “往后我说‘爱’,总不敢说死。世界太大了,生命太长了,往后会出现什么,我不知道。”

      他去擦梨生的眼泪,温柔得像一个假象:“我说‘我爱你’,或‘我曾爱你’,就想到本地的梨。我从前说我最爱它,现在想起来,就像是一句谎言。”

      “我不想往后有一丝一毫辜负了你,也想要你看看更广阔的世界。我不会说爱你,我不能说爱你,我不想它成为一句谎言。”

      “梨生,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小将军无所畏惧吗?原来小将军也会怕。

      小将军怕说一句“我爱你”。

      梨生眼泪停不下来,可她本来不想哭的。她的眼泪顺着他的手心流,能闻见那咸得要命的苦涩。

      “我不管,我就是爱你。”梨生抱住他的脖颈,“我遇不到更好的人了,见再多都是一样,只有你不一样。”

      “就算你当我说谎,我还是爱你。”

      沈延元僵直着身子,好像一瞬间,感官全部失灵了。春困一般突如其来地,他的一切反应都迟缓,连风都察觉不到。

      他现下像一个一辈子只做一件事的傻子,只能感受到她一个人的呼吸。

      以及那一声声断续又坚定的——“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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