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晦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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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水寺建在山上，石砾多路不好走。马车行至中段没留神卡了石子儿，巨大的颠簸颠得梨生张大了嘴，惊呼卡在嗓子眼里没能出来，取而代之是一个小小的闷嗝。
沈延元笑话她：“你这是个什么反应？”
梨生面红耳赤争辩：“那还不是路太难走，每次坐个马车我都惊心动魄的。”
“是你自己要跟来的。”
“我还不是想为你祈福么？”
距离沈延元出发去裕岸的日期仅有三日了，梨生也在想着能为他做些什么。虽说他此去只是勘探情况，带的人不多，冒的风险也不大，可“将军”这两个字肩负的责任，和风险正正对等。
耗费一月有余的路程，提起来还是会有些担忧。
梁平昔那边推迟了春日宴，说是改为夏日宴也不是不可，正好能等阮苓大好登台。他还赠了沈延元青邱的灵符护身，嘴硬心软叫他“最好活着回来”。
梨生见观水寺的建筑显露出来，和沈延元聊着：“观水寺去的人多么？”
一个私家寺庙，路又难走。能在都城有讨论度，靠的还是沈延元和汀兰夫人的个人声望。前世的观水寺倒能算香火不断，但那依的还是假的神仙传说。不知谁把她包装成哑巴活神，故弄玄虚惹得那些权贵磕头跪拜“大慈大悲”。
导致她现在知道观水寺有真的“梨仙”，时不时还觉得冒犯。
这一世的真梨仙，倒是没流出什么传说来，梨生对于观水寺的香火情况也没个具体概念。也不知灵是不灵，那位真神仙是听不听得到？
沈延元沉思一阵后说道：“我没留心，应当还行。你怎么问起这个？”
“也没什么，就是好奇。”
沈延元又想起什么说道：“你这么说我又记起来。观水寺前两年倒有一段时间，香火旺得过剩了。”
梨生摆出一副“说来听听”的样子看着他。
沈延元继续说道：“似乎是有谁在传，观水寺里有活神仙。”
梨生心里骤然一紧，春风和煦吹到身上却撩起一层寒。
她问：“那……是真的有？”
万幸沈延元摇头：“无稽之谈。观水附近的神仙就梨仙一个，凡人轻易不得见。更何况他们传的神仙住在观水，还是个哑巴，过于具体倒不免惹人疑虑，是不是有心人在传谣？”
“什么人在传？”
“不知。”
沈延元回答完，不知为何又想起许久前做的梦来。他母亲曾在梦里说过，他有“命定之人”，是个哑女。
她说他会在十八岁时遇见她，那正好是今年。
沈延元看向身边的人，傻里傻气贴着马车，还抚着心口以防再一次颠簸。
“你相信‘命定’这个说法吗？”
“问这个做什么？”
沈延元学她回答：“好奇。”
梨生仔细想想回他：“那若是我说你中秋会有难，说不准是命定之灾，你信么？”
沈延元嗤笑一声：“都城没人能杀得了我。”
梨生望着脚尖，也不知该做什么解释，只顺着他的话说：“所谓命定，就是离谱得很。可不管多么离谱，它总会发生。对于‘命定’，规避也好，期待也罢，都只是在等待它发生期间的一些选择，究竟会对它产生多大影响，只有在发生的那刻才能真正知道。”
“我信不信都没什么作用，风吹着高山，高山也不会移。不如问我想不想改变‘命定’，我一定告诉你，我会拼尽全力。”
只是为了千分之一的可能，也要拼尽全力。
沈延元为她的认真劲儿怔住，望着她说：“你年纪不大，想得却很深。好像比这世间所有都多活了几年，参透了什么天地道理似的。”
梨生抬起头来，一扫阴霾又不正经起来：“你当我胡说八道吧，别往心里去。”
沈延元却摇头：“你不是胡说八道，这就是你的道理。我记住了，没法不往心里去。”
她一瞬间觉得脑袋里清清亮亮，整个人浸在灵河水中，连眼都在诉说着清澈。能被人理解和记住，实在难得。
她憋着笑意一直到了观水寺，虔心去了前殿上香祈福，之后又想起来那棵梨树，于是又邀着沈延元一同去看。
“春日不开花，实在罕见。”她拉着沈延元，“梨花见不成，那不如赏赏树也好。”
“你怎么这么执着于梨花？因为名字里带了‘梨’？”
“那是因为……”
因为你从前跟我说，春日的梨花美丽，我应当和你一同看看。
她把这句话吞下去，昂着头说：“……因为我乐意。”
沈延元回来，春日就该过了，她想变着法儿地尽情享受这短暂春日，和他一起的短暂春日。
踏在石子路上，又过回廊，最后到了梨树所在的院子里，还是不见繁花。意料之中的事情，她倒也没多少失落，只是一瞥她住的那间屋子，好像有了些变化。
“冬日里没怎么回来，这厢房怎么有些变样了？”
沈延元看着小了一些的她的卧房，指指边上新隔出来的门，说道：“观水寺东西不够放，这里宽敞，位置也方便，就隔了个小房间出来放东西。你要是介意，我给你安排个新地方。”
“不介意。”她摆手，“还是别麻烦了。”
新隔出的房间不大，做库房用的，窗户也小。梨生想着自己当初被关也是差不多环境，不见多少光，也感受不到多少风，不像个活人，倒像个物件。
她往前几步，耳边却意外传来细微的敲打声。
“笃、笃……”
她以为又是什么怪象，头一偏看着沈延元，却见他也皱着眉头。看来这库房里的动静是真实存在的。
怕惊着什么，梨生压低声音问道：“这里面有活物？”
沈延元摇头。
那房间门紧闭着，窗户小得可怜，连鸟儿都飞不进去。四周没有什么鼠洞之类的东西，不会是被意外关在里面的动物。
这声音不是风吹，也不是什么东西碰撞着门。能这样一声隔一声有规律敲着，只有一个可能。
有人在里面。
梨生鼓足勇气朝着里面说：“这大白天，不要搞些玄的。你是何人，怎么会被关在里面？”
敲门的动静停了。正当梨生想再复述一遍时，敲门声又如暴雨般响起，密而急，把她吓得往后一缩。
沈延元护住她，示意她站到一边去，然后拱手向里面说道：“在下沈延元，观水寺现今的主人。不知您何故困于此？”
那里面没响起回答，还是那密密的敲门声。小屋外面挂着锁，他们没带钥匙，去拿需要时间，沈延元听着着敲门声做出决定，对着里面说：“现在就救您出来，只是手段可能会粗暴，烦请您后退些。”
他又补充：“若能同意，连敲两下门；不同意，敲三下即可。”
门那边传来清脆的两声。沈延元浅鞠一躬，说句“冒犯”了，抬腿踢向小木门。
“咔啦”一声，门松动了些，沈延元又再踢两下，门不堪外力，彻底地塌下去。
梨生急忙往前。堆满了杂物的小屋昏暗，只有刚开的门照进去了几束白光，顺着光看到底，能见到窝在光边的阴影中瑟瑟发抖的一人。
她手脚被捆住，一双眸子含着春水，像是受了不少惊讶。梨生上前去护住她，柔声安慰：“没事的，我们不是坏人。”
姑娘眨着眼睛看她，没有说话。梨生当她吓住了，解开她的束缚，抚着她的背渐渐引导她站起来，然后又问她：“你在这里有几日了？”
姑娘虚弱地比出个“三”的手势。
梨生露出担忧的神情：“那我带你先去吃些东西。”
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陌生姑娘，总“你你你”得叫也不明确，于是她问道：“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那姑娘忽然有些窘迫，慌神地四下寻找些什么东西，之后又没有办法似得示意梨生摊开手掌，在她手心划下一个“黎”字。
梨生心莫名有些慌，她看着她说：“黎姑娘，你……”
黎姑娘苍白地笑笑，指指自己的喉咙，又摆摆手，一副无奈的样子。梨生整个人像被浇了凉水，从头冷到脚。
站在门口一直沉默的沈延元倒是开了口。他逆着光看不大清神色，晦明中声音激荡尘埃。
他问：“黎姑娘，是天生不能说话？”
这和当初他问梨生的第一句话，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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