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白》Doffly

7、第六章

　　小服务生不知道是不是港片看得太多了，总感觉自己像是要参与什么大事件，东张西望如履薄冰地走到卡座区域，动作夸张地放下一瓶啤酒，将纸条压在酒瓶下，转身就走。

　　黄瑾铭一脸疑惑地看着这一瓶突兀的啤酒，李莹莹高声地朝着服务生离开的方向喊道：“等等，我们没点啤酒。”

　　小服务生好像没想到对方会作此反应，瞬间脑子仿佛宕机了，回头指着黄瑾铭：“就是他点的，不是他点的也是他点的，要么就是别人点给他的，反正就是他的。”

　　李莹莹用怀疑的眼神侧过脸看向黄瑾铭，他摇了摇头，拿起纸条扫了一眼（药在后门）丢进了烟灰缸，转头对李莹莹说了句：“我出去一趟。”

　　“行吧，快去快回。”李莹莹并不想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只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挪向一边，给他让出一个通道。

　　黄瑾铭穿上外套，正了正手上的腕表，他清楚地知道李莹莹的性格，这必然会让她耿耿于怀，但纸条上的内容着实一把抓住了他的心思。

　　自己的调查毫无头绪，线索现在自己送上门来，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另一个骗局，但总不会有人想在人流如此密集的地方做什么过激的事情。

　　略加思索后，黄瑾铭给工地保安队长发了条短信，就独自走出了后门。

　　虎口有文身的人看到黄瑾铭从后门出来，微微一愣，然后装作无事发生，将手插在兜里朝着人流密集的街道上走去。

　　两个夜场保安突然走过来：“哎，老哥，这钱包是不是你的？”

　　“不是。”他头都没回，加快了脚步。

　　其中一个保安一把拉住他：“我明明看到是你身上掉出来的，不是你的钱包，难道是你偷的？”

　　娱乐场所的保安和看场子的人，惯用这些乱七八糟的欲加之罪限制别人的人身自由。

　　对方却也是混迹社会多年的人，眼看脱身不成，便撒起泼来：“你们几个是不是他娘的没事找事？找事也要会找人知道么？知道我大哥和你们雷老板什么关系么！滚开！”

　　“哎哟喂，我怎么不知道我们老板姓雷？你随便报个大哥名字也找个常见的吧，你要是喊一声张总，起码有十个人回头，你喊一声姓雷的，哈哈哈哈哈哈。”

　　“你一个小保安你知道个屁，一个场子背后多少老板，能让你都认识？放开老子。”

　　“得，我们都是小保安，保安保安保平安，你这拿了别人东西，我们可不能不管。”

　　“你丫是不是有病？”

　　“怎么的，你有药？”

　　“我…………”

　　两个保安一左一右拉着他，言语间东拉西扯，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

　　黄瑾铭在心里笑了一声，走上前一脸真诚的说：“谢谢两个小哥了，这钱包好像是我的，要不这样，我先报警？”

　　灰产的地盘最忌讳报警这个词，两个保安和那人都是一阵紧张。

　　稍机灵些的那个保安心想，这应该就是小寻让等的人了，于是摆了摆手说：“这位老板，场子里现在人太多了，指不定是拿错了，对吧？您再仔细看看？”

　　“嗯，对啊，谁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你的钱包，再说了，我自己的钱包都不知道在哪呢。”那人立马开始顺杆爬。

　　黄瑾铭满脸都写着友善地说：“我之前以为钱包没了，还专门让人来接我，现在看来也不用了，不如这样，你帮我找到了钱包，但你的钱包丢了，也没钱打车了，我让我的人送你回去？”

　　“别别别，我家近，我走路回去就行。”那人连连摆手，就像手上粘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两个保安见状开始和稀泥，三个人一唱一和，就是不让这人走，眼看着他头上起了细密的汗珠。

　　又过了十几分钟，工地保安队长带着几个保安找到了黄瑾铭。

　　他们说是保安队，其实就是一些有案底出狱后没工作的人，找一份靠气势唬人就能挣钱的工作罢了，守工地是他们，镇压工人闹事是他们，强拆的时候还是他们。

　　“小王，我想问他点事情，你帮我谢谢这两个小哥”黄瑾铭不想再多和他们绕弯子，自己出来已经接近半个小时了，今晚的幸福估计没着落了，想到这，他脸色不禁黑了几分。

　　王队长看到自己老板的神色，还以为眼前这人是做了什么虎口拔牙的事情，神情严肃地向两个夜场保安道了谢，还给人家一人塞了一包中华，然后让自己的人将那人连拖带拽地丢进了面包车。

　　“救命啊！绑架啊！杀人啊！”一阵阵喊声从面包车里传出，一些路过的人醉眼朦胧地看着摇摇晃晃的面包车，一个喝得迷迷瞪瞪的人甚至开始打电话报警。

　　黄瑾铭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想事情闹大，便说：“我只问你两个问题，你回答我，我放你走，怎么样？”

　　对方不为所动，依然大呼小叫着。

　　黄瑾铭无奈扶额，今天酒吧街的人实在太多，后门平时没人的地方也成了人流密集场所，一会警察来了谁也说不清。

　　加上工地上开来的车挂的都是公司的牌照，那晚的事情也没有证据，不禁在心里感叹自己真是没有混□□的天赋。

　　于是黄瑾铭让那人下了车，跟赶来的保安说：“带兄弟们进去喝两杯，公司报账。”

　　白洛寻站在后门的内侧悄悄看着这一切，见那人下车后，他将烟头弹出门外，心想这老板上次还一副□□大哥的样子，在人多的地方怎么就怂了，叹了口气，转身回到散台附近随意找了一堵墙靠着。

　　黄瑾铭从后门回到夜场，总觉得有一束目光在哪里看着自己，一回头，就看到一截白花花的石膏手，手的主人还没来得及将头转开，就正正地对上了自己的目光。

　　黄瑾铭在脑子了搜索了一下，想起这是平安夜那天给自己下药的调酒师，那么给自己递纸条的也是他，看这架势，是想躲在边上看戏，不禁在心里吐槽一句：这小子真是顽劣。

　　白洛寻装作若无其事转身想走，黄瑾铭却快步挡在他的面前。

　　刚才还一副社会人模样的白洛寻收起了自己的嚣张气焰，抬起头挂着一脸讨好的笑容语速极快地说：“这位老板，上次的事还不能翻篇么，药你也没喝下去，手你也打断一只，我还旷工一周，我也没什么东西可以补偿你了，要不你把我头拧下来当球踢？”

　　黄瑾铭看着紧张兮兮的人觉得自己心情莫名好了几分，声音不由得柔和了几度：“我没有踢别人头的癖好，问你个事。”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白洛寻像个气鼓鼓的河豚。

　　黄瑾铭像是被这文绉绉的话逗乐了，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你们老板贵姓？”

　　“哈？营业执照挂那不是写着么？我们老板姓王啊，不是，您是不是没戴眼镜？要不我给您介绍几家配眼镜的？”白洛寻忍不住损了他几句还贱嗖嗖地指了指黄瑾铭的脸颊，“还有个事，这位老板，你脸上有口红印。”

　　“我没戴眼镜听不清，你说什么？”黄瑾铭虚着眼，一脸笑容地看着白洛寻。

　　都说人和人之间的所谓气场纯粹都是玄学，白洛寻现在也分不清是对方气场强大压制了自己，还是上次挨了结结实实一顿打，让自己的身体有了应激性，看到他虚眼睛就觉得背后一阵一阵发凉。

　　于是白洛寻换上老老实实的口气回答道：“我们老板姓王，四十多岁，有个儿子，和我差不多大，他老婆死得早，一个人带儿子也不容易，攒了点钱开了这个夜场…………”

　　“得得得，你对你们老板了解得还挺多，你狗仔队出身？”黄瑾铭听着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觉得头围又加长了几寸。

　　“出身？我农村出生，今年19，没爹没妈，坚强得跟个野草似的，人称酒吧街第一小蛇，夜场第一……”白洛寻的脸上甚至暗藏着一点得意。

　　“停”黄瑾铭感觉自己的头围马上要破百了，这小子明显是在装傻，自己差点被带沟里去了，随即话锋一转，“那天他给你多少钱？”

　　“哈？能给多少钱，几百块呗。您别觉得是我看不起您的身价。我们这做点事，不是您值多少钱的问题，是我们就只值这点钱的问题。”

　　“帮我查一查你们夜场有哪些出了钱没留名字的老板，事成之后给你2000.”黄瑾铭觉得多说无益，能用金钱收买的人，就别扯那些旁的支的。

　　“古话说盗亦有道，我在人家地方上班，出卖人家，传出去以后还怎么混？”白洛寻想都不想就一口拒绝了这个不符合他心里武侠小说三观的“生意”。

　　“加上一份月薪3000的工作。”黄瑾铭加了加筹码。

　　“真不行啊，老板，就算不在这干了，这朋友总是要做的，您大人大量放我一马，找别人行不行？”白洛寻的心里动了动，有什么东西裂了一条缝。

　　“行，那你明天去找其他工作吧。”黄瑾铭丢下一句威胁转身走向卡座区。

　　白洛寻愣了几秒才突然反应过来最后一句话的意思，箭步上前拉住黄瑾铭的衣角：“别别别，得了，我答应你，但是只限名字或者外号，没别的信息，我也搞不到是吧，你想想，行就成交。”

　　“成交。”黄瑾铭没有一丝犹豫，从外套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塞进白洛寻的石膏手里。

　　12点的倒数计时在这一瞬响起，突然之间好像整条街都在跟着喊：十、九、八、七……

　　黄瑾铭低头看了看衣角上还未松开的手，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对白洛寻说了一句“小子，新年快乐。”

　　三、二、一，一阵欢呼响起，十八线小明星站上舞台，伴奏的贝斯声急促而激昂，白洛寻触电般松开了手，却难得地露出了符合他年龄的爽朗笑容。

　　“老板，新年快乐。”

　　卡座上，一半人已经喝的七仰八叉，李莹莹毫无醉意地端着杯子，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心里的怒火升腾而起，她又抿了一口酒，掺着怒火和委屈一起咽进肚子里。

　　很多时候李莹莹都觉得，自己在黄瑾铭心里当然是不同的，他会给自己过生日，会陪自己跨年，会在自己的朋友面前给足自己面子，会毫不顾忌的介绍自己给他身边的朋友认识，就像一个完美男友。

　　但更多时候，她只觉得黄瑾铭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情侣关系，他只会用商业上的那一套来衡量亲密关系之间哪些是义务，哪些又是界限。

　　自己对他呢，不可谓不好，处处关心，事无巨细中带着游刃有余，对他的奇怪脾气也是一忍再忍。

　　和他认识两年，确定关系一年半，两人从未红过脸。

　　但要说爱得深？其实李莹莹自己都不懂什么叫爱得深。

　　回忆起自己的一生，好像没有爱过什么人。

　　都说大家族里长姐如母，所以自己也一直都是以大姐大的形象出现在任何地方。

　　如果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会给自己一个港湾，是不是就会放下这种表面的坚强呢？

　　可如果放下了这份坚强的防备，又用什么去抵挡这个人可能带来的伤害呢？

　　就在这莫名其妙的思绪里，十二点的钟声已然过去，跨年，原本就是为了这一刻的仪式感，可这一刻，不终究还是自己一个人么。

　　想到这，李莹莹的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

　　黄瑾铭刚走到卡座，就看到这一丝笑容，他默默敛去脸上的情绪，换出一副商业化的笑容，勾上了李莹莹的肩膀，又伸手揪了揪她的脸，用宠溺的语气凑到她耳边说：“宝贝，新年快乐。”

　　李莹莹看着他脸上还完整存在的口红印，从心里溢出了笑容，举起杯子：“铭哥，新年快乐。”

　　桌子上伏特加兑红牛的酒扎里渐渐空了，黄瑾铭熟练地把喝醉的人一个一个塞上车，其中一个女生上车以后，李莹莹跟着坐上的士，对他挥了挥手：“铭哥，我先回了。”

　　黄瑾铭有一点小小的失落，但却没有挽留。

　　天边出现了一丝鱼肚白，黄瑾铭摇了摇头，假期的早晨，还是不叫司机了，于是自己酒驾回家。

　　夜场的客人已经散去，只剩下几个员工粗略地收拾着。

　　“小寻，牛逼啊，你现在是搭上这老板了？帮他扣人。不过说起来，他的人挺大方啊，伸手就是中华，给你多少钱？”晚上帮过白洛寻的保安悄悄调侃到。

　　“给钱？他不打我我就谢谢他全家了。”白洛寻翻了个大白眼，语气又突然狗腿起来，“两位大哥千万别把今天的事给别人说，我先在这谢谢您了。”

　　说罢还有模有样地拱了拱手。

　　“得嘞，谁没点私事私活，大家都懂，哥几个不会乱说，下次有事，还让哥帮你”保安这是惦记上了下一包中华。

　　白洛寻用开玩笑的语气问道：“说起来，咱这店是不是王老板自己开的啊，怎么总听到别人报其他老板的名字，都给我搞糊涂了。”

　　保安将白洛寻拉近身，看了看附近，神秘兮兮地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还以为小少爷介绍你来，王老板就什么都告诉你呢。这店啊，据说背后有好几个老板，还有政府的人分红呢。”

　　“哇，牛X啊，那你知道都是哪些厉害的老板么，我也想见识见识真正的有钱人。”白洛寻顺着对方的语气试探着。

　　保安抬起头打了个哈欠：“我哪能知道，再说了，你遇上的这老板不是真正的有钱人么，他可是好几个知名楼盘的开发商啊。总不会在你眼里，比尔盖茨那样的才叫做有钱人吧？”

　　“嗨，这不是认识的方式不太对么，不然我早就抱住他大腿不撒手了。”白洛寻估摸着这保安没有其他有用的信息了，话锋一转，“老哥，我先进去收拾收拾，这天都亮了，咱们抓紧打烊吧。”

　　白洛寻顶着昏昏欲睡的脑壳，清点了最后的酒单，单手骑上小摩托准备回到群居房。

　　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把有些僵硬的身子照得暖洋洋的，让人觉得十分舒适，仿佛母亲的怀抱般温暖又不过于热切。

　　书上总说的冬日暖阳原来是这样的感受，白洛寻正在感叹着，突然闻到煎饼果子的香味，循味而去。

　　一些穿着校服的孩子在摊子前排队，有说有笑。

　　元旦第一天就上课，想必是高三的学生，当年苏彻高三的时候也是这样，总是在节假日照常上课，那时候的白洛寻还不懂什么是节假日，只是总问他：“阿彻，为什么今天学生这么少”。

　　那时候的苏彻也总是傻乎乎的，一点也不把白洛寻当社会人，每次都耐心地解释一大堆。

　　诸如什么是节假日，小学初中高中分别要读多少年，如果考上好的大学就会找到好的工作等等一系列白痴问题。

　　白洛寻看着眼前的一幕，这些孩子看起来比自己小不了几岁，但总觉得他们的脸上绽放着干净而明朗的笑容，在晨曦中璀璨得让人睁不开眼。

　　白洛寻突然觉得眼前有一点点模糊，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放弃了买煎饼果子的计划，戴上头盔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