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五章 ...
-
圣诞节的大雪停了以后,海城就再没有下过雪,但是天色里堆满了冰冷的感觉。
这种萧瑟的季节,连流浪的猫猫狗狗都看不见影子,除了一些违章的小摊贩以外,路上连行人都寥寥无几,这让混乱的城乡结合部显得甚至有一点冷清。
吊着石膏的白洛寻叼着烟在筒子楼中间的巷子里游荡,这一周以来,他每天睡接近18个小时,剩下几个小时躺在床上发呆,最多下楼吃上一碗面,连楼下面馆的大妈都说他闲得快要长蘑菇了。
游荡完的白洛寻正躺在床上算计着剩下的一百块还能用几天。
突然间,手机铃声响起,是时下热门的死了都要爱,主唱高亢的嗓音一下把神游四海的白洛寻拉回现实。
电话里王老板一通关切,然后单刀直入地点明主题:让白洛寻抓紧回去上班,元旦假期马上到了,店里重金请了十八线明星来搞跨年演唱。
白洛寻听着老板带着方言腔的长篇大论连连点头:“好的老板,好的老板,我明晚就去上班。”
挂了电话后,白洛寻调了一串下午三点开始,五分钟一个的闹钟。然后安心地用被子蒙住头,蜷着身子睡去。
次日,左手还打着石膏的白洛寻把白衬衫扯得乱七八糟,却怎么也穿不上,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一横,干脆穿着宽松T恤套一件旧袄子出了门。
到了楼下,看到摩托车的时候,白洛寻心里犯了难,这平时都是骑车出门,今天也忘了搭其他人的车,公交车又不知道路线,打车又贵。
想了老半天,白洛寻还是决定一只手吊着,另一只手扶着摩托车龙头,歪七扭八地骑去夜场。
心里还想着反正现在自己只有一只手,客观条件不允许调酒,估计也就能帮客人下下单什么的,不穿制服应该也不会挨骂。
没想到刚进夜场,领班的狮子吼就震碎了他的耳膜。
“白洛寻!!!你他娘制服都不穿!你来干啥的?你穿他娘一件破袄子当店里是你家还是咋的?”
咆哮三连过后,白洛寻放下捂着耳朵的手,举了举左手,嬉皮笑脸的说:“张哥,您看,我这不是让人废了一只手么,要不,今天就给其他哥们打个下手算了呗。”
张领班突然想起白洛寻是老板儿子的朋友,虽然每次自己一看到他就觉得喉咙痛,但总归是不好为难的。
于是他哼了一声,摆了摆手说:“算逑了,今晚跨年,客人太多,你穿着便装,就在后门和洗手间附近逛一逛,别让那些杂七杂八的人在这搞事情。”
“好叻。”白洛寻心里暗喜,这是找了个清闲的差事,于是满脸堆笑蹦蹦跶跶的去后门最近的散台坐下来,点了支烟,翘起二郎腿,虚着眼睛等着夜幕降临。
黄昏时分,天辰地产的深色玻璃幕墙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披上了金色的外衣。
在这个经济飞速发展的年代,许多公司都像天辰地产一样靠着这股城市大开发的大流拔地而起。
这是资本的狂欢,也是无数白手起家的奇迹诞生的地方。
他们的大楼金碧辉煌,他们的老板西装笔挺。
谁也不会在意越高的大楼就会带来越长的阴影。
古人写,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广厦千万间是建起来了,欢颜却还是在少部分人的脸上。
大部分人还是人类社会的一颗螺丝钉,掉了一颗,再拧上一颗就好。
下班时间一到,大楼里的螺丝钉就如上了发条的玩具火车,井然有序地打卡离开。
年轻一些的职工都在雀跃地期待着跟朋友或恋人一起结伴跨年;年长一些的则在盘算着元旦假期要用怎样的方式陪伴自己的父母妻儿。
策划部和市场部的办公室依然灯火通明,直属领导们也不得安宁,给区政府的策划方案还没出来,方案的吸引力直接影响到这次拿地的优势甚至是价格。
小会议室里,控标方式到现在还没想到,相关领导和员工们抓耳挠腮、七嘴八舌。
黄瑾铭无力地靠在旋转椅上,揉着太阳穴,惦记着公司扩张这两年来,三十岁的自己都生出了数十根白发。
这让黄瑾铭不禁觉得自己离鹤发童颜又近了一步。
不合时宜的电话铃声响起,竟然也是正流行的信乐团的另一首歌的前奏。
黄瑾铭飞速接起电话,连来电显示都没来得及看,沉沉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传来欢快的女声:“铭哥,一起跨年伐?今晚有我喜欢的明星在你们常去的夜场唱歌,我开卡座等你。”
不等黄瑾铭筹措拒绝的台词,对方飞速的说:“知道你现在在忙,先挂了,等你哦。”
嘟嘟嘟……
李莹莹总是这样自顾自地说话,但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让黄瑾铭觉得和她相处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对她的包容心也比对别人多几分。
市场部经理看着一脸无奈的老板,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黄瑾铭闻声看向他,又环视了一圈加班的员工,大家都顶着熊猫眼期待地看着自己,想了想,为了这个项目连续加班也快一个月了,明天就是元旦,这批人也放不了假,于是让大家收拾收拾下班了。
秘书用不可置信的表情看了看黄瑾铭,想说点什么,但又害怕老板突然反悔,坑了同事们和自己,闭上嘴一溜烟地消失了。
黄瑾铭独自回家后,换了一身休闲装,裹上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在镜子前笑了笑,然后走到地下车库换了一辆白色的SUV,出发去夜场。
车载音响里放着十年前的港乐,黄瑾铭这些年一向很享受驾车时的独处时间,总觉得这种密闭空间可以让自己的脑子跟引擎一样飞速运作。
依稀记得这家夜场也是陈商尘的一个什么朋友注资的,当初好像陈商尘的哥哥还建议自己投资,但由于公司从未涉及过娱乐场所经营,所以作罢。
总记得陈商尘的那个朋友家里也是地产商,但怎么也想不起姓什么,一个城市有规模的地产商就那么十几家,能想起姓氏基本就知道是谁,黄瑾铭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放弃了回忆。
混乱的思绪总是理不出头绪,一转眼,夜场浮夸的低音震动已经顺着地面传进了密封的车里。
黄瑾铭将车停在门口,白色的SUV高大而扎眼,夜场的门童不禁多看了他几眼,但又快速将头低下,含糊地说了一句欢迎光临。
黄瑾铭带着一点疑惑进了夜场,心里安慰自己不要疑神疑鬼,同时独自在卡座区寻找李莹莹的身影。
卡座的服务生看到他后,脸上有一瞬的惊讶,随即换上一副得体的笑容,问他桌号。
“不知道,找朋友。”黄瑾铭头上又长出了几个问号,拒绝了服务生的帮助,自己在卡座区域转了一圈。
但他没有注意到,另一个卡座上,一个人的眼神在看到他之后,有短暂的亮起,然后拿着手机从后门走了出去。
“这呢,铭哥。”穿透力颇强的女声在最边上的卡座响起,黄瑾铭挂着笑循声而去。
他把外套脱下递给服务员,刚坐下,李莹莹就自然而然地靠了上来,端着酒杯给周围的人介绍道:“这,我铭哥,当然,你们不准喊铭哥,你们喊他黄总吧。哈哈哈哈哈”
黄瑾铭搂着她的肩,拿起另一杯酒:“没关系,叫什么都行,莹莹不喜欢别的人叫我铭哥,你们叫黄哥也行,别太介意。”
语毕一饮而尽。
混迹商场的人总有一种特点,就是当他想融入某个圈子的时候,总能圆滑而快速地和里面的人打成一片。
眼下,黄瑾铭三言两语就和李莹莹的亲友团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还顺便树立了一个钱多话少脾气好的钻石王老五形象。
李莹莹也乐得看他发挥演技,毕竟一般人都喜欢自己带出门的对象能让自己在小伙伴面前长点脸。不过另一方面,李莹莹也担心他发挥得太好,被其他人惦记。
带着这股酸溜溜的味道,李莹莹又往黄瑾铭的身上粘了几分,并且在转身靠近的时候,顺势在对方脸上留了一个口红印。
黄瑾铭刚伸手去拿桌上的纸巾,就被李莹莹的手一把按住,另一只手点着他的鼻尖,用撒娇的语气说:“不准擦掉哦,不然你一会走出去,被别人勾搭走了,我怎么办”
“你在这坐着,还有人能把我勾搭走?”黄瑾铭不禁笑了,“好,不擦就不擦。”
周围的人感觉空气中的酸味又重了几分。
喧闹的夜店后门外面,不下雪的夜晚也比想象中冷上几分,11点才刚过,不胜酒力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开始呕吐或者干脆尿遁了。
那个多看了黄瑾铭一眼的人,正在左顾右盼地打电话,还用另一只手捂着话筒,只依稀有一些破碎的词能传到躲在门后的白洛寻耳中。
打从他一出来,掏出电话,白洛寻便注意到了他虎口上的刺青,本想着叫几个兄弟上去和他“理论”一番,没想到他好像还在说上次的老板。
更没想到的是,听他的几个关键词,那个老板又在夜场里。
白洛寻啐了一口,真是冤家路窄。
好奇心驱使他竖起耳朵偷听对方的电话,刚把脖子伸长,突然那人大吼一声:“我们他妈又不是□□,这能怎么搞,进去两刀砍死他?你丫是不是活在梦里!”
他用力扣下翻盖机,气冲冲地点起一支烟,嘴里骂骂咧咧不知道在说什么。
白洛寻想了想,觉得那天的一箭之仇不能不报,于是用对讲机悄悄叫来了几个交好的保安,让他们看着这人。
而他自己,则溜到吧台,用酒单写了几个字,让新来的服务生去送给那边的黄瑾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