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白》Doffly

8、第七章

　　元旦假期结束后，夜场终于从天天爆满回到了常态。

　　夜深了，客人陆续离开，今天应该能早一点打烊。

　　白洛寻把吧台展柜的酒瓶都擦了一遍，挨个放好，心里感慨着，这些酒都是世界各地找来的好酒，只可惜客人们都只喜欢点那些出名的或者廉价的，让许多好酒反而无人问津。

　　他把酒柜扫视了一遍，拿起一瓶黑朗姆，左右看了看，确定领班不在附近，贼兮兮地倒了一点在小杯子里，又加了一小块球冰，晃了晃杯子细细地抿了起来。

　　距离上次的老板给自己塞名片已经过去了一周多，对方没有再来，自己也并没有特意去打探消息，只是每次在王老板给别人打电话提到诸如分红、抽成等字眼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多动一动耳朵。

　　港片看多了的小服务生悄悄走到白洛寻管的吧台，一脸好奇地问：“寻哥，听说上次那个老板是你的幕后金主，真的吗？他是做什么的啊？那你为什么还在这上班啊？”

　　面对小服务生的疑问三连，白洛寻心里疑惑了一下，转念一想，多半是上次帮忙的保安把事情说出去了，于是用神秘兮兮的语气说：“你猜我为什么还在这工作？当然是我老板有大事要做咯。”

　　小服务生吸了口气，睁大了眼睛看着白洛寻，带着一脸滑稽的正经说：“我不会说出去的，寻哥。”

　　“当然，我那么相信你，对吧？”白洛寻点了点小服务生的脑门，挂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小服务生点头如捣蒜，将手指伸到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端着盘子鬼鬼祟祟地走了。

　　白洛寻收起脸上的笑容，突然想明白了，这事情传开之后，自己在夜场怕是不好混了，得想个办法把这谣言按住。

　　但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用什么方式才能让人相信自己和那天的老板并无关联呢，这似乎超出了白洛寻的谋划能力，只好叹了口气，继续收拾桌子。

　　都说阳光底下没有新鲜事。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

　　白洛寻只是没想到，自己担心的事来得这么快。

　　距离小服务生问自己不到两天，王老板便将自己叫进了办公室。

　　白洛寻带着一脸爱谁谁的坦然神色敲门而入，桌子上的雪茄已经熄灭，老板椅上的王总梳着一丝不苟的油头，见白洛寻进来，肥胖的脸上挂起了笑容。

　　“小寻啊，最近王叔叔真是太忙了，你受伤以后都没空单独和你聊聊，谁打的你，给叔叔说，叔叔给你想办法去。”

　　白洛寻听惯了这种客套话，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也只好用一副乖巧晚辈的语气回答道：“王叔，一点小事就不麻烦您了，我自己调皮不懂事，不怪别人。”

　　“你怎么会不懂事呢，我幺儿在信里总说，你是所里最会来事的，上次那个人是谁，是不是不方便给叔叔说啊？”王总不依不饶地追问着，他口中轻描淡写的所里，是白洛寻最不想听到的地名。

　　少管所的那一年多，几乎磨掉了白洛寻身上所有的少年心气。

　　白洛寻快速地思考了一下，如果不能解释清上次打架的事情，下一个问题估计就是自己让保安帮着扣人的事情，王总并不想撕破脸皮去逼着自己承认接了别人的活，但现在问题重重，白洛寻骑虎难下。

　　“嗨，也没什么，就是当时跟客人起了口角，我这人嘴上总是不把门，才让人给教训了一下，后来我也觉得自己太过分了。”白洛寻装起乖小孩也是一套一套的，“王叔，别在意这事情了，就当我买个教训。”

　　“那哪行呢？哪能让外人随便教训咱们店里的人。”距离平安夜已经半个多月了，现在说这话还能脸不红心不跳，王总不愧是老江湖，“小寻，你是不是把叔叔当外人了，在外面出了事都不给叔叔说了？”

　　“我能在外面出什么事，哈哈，王叔您多虑了，真的。”白洛寻看这事情估计是绕不过去了，把心一横，“说起事情，最近我正好有事要跟王叔您说，还不知道怎么开口。”

　　“跟叔叔有啥不好开口的，你只管说，叔帮着你。”王总拿起金属的煤油火机，重新点燃了雪茄，吐出一口浓烟，“是不是在叔这时间长了，想出去闯闯？”

　　白洛寻微微一怔，暗暗握了握拳，对方这是在撵自己走，虽然进来之前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真到了这一步，心里还是有点发凉，嘴上却还得保持着若无其事的语气。

　　“嗨，王叔，怪不得大家都说您是个贴心的老板呢，我来这也四年了，最近翻了篇都第五年了。”白洛寻说着说着控制不住地说了几句真心话，“当初我出来的时候，既没有户口，也不满十八，都不知道自己要怎么生活，直到顺着您儿子给的地址万不得已找到您，才有了一点地方可以遮风挡雨。这些年跟着您，从酒吧开到夜场，跟着张哥他们，也学了不少东西，但最近我总在想，我不能做一辈子的调酒师，我想去学门正经手艺。”

　　“咱们这些地方算什么调酒师啊，来来去去就那几样，也没什么技术含量。你想得也对，年轻人想学门手艺是好事情，小寻，你这是开窍了啊。”王总看白洛寻顺着自己给的台阶下来了，心里十分满意，他其实并不想知道那个找白洛寻做事的老板是谁，但是如果白洛寻真跟外人有牵连，场子里万一出了什么事，自己可不好给幕后老板交待。

　　“所以”白洛寻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王叔，我待会就办个离职，感谢您这些年的照顾。”

　　“叔也想挽留你，但是不能拦着你的前程，对吧。你拿着这个去找财务，把之前的工资结了，叔想过了，多给你加发一个月工资，出去别委屈着自己。”王总把早就准备好的单子给了白洛寻。

　　白洛寻接过单子，微微鞠了个躬，转身离开。

　　回到宿舍，天已经晚了，白洛寻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小屋子，四年了，自己的所有东西也就几件衣服、一个开水壶、一床被子、十几本苏彻当年给的书，一个箱子也就装完了。

　　白洛寻抱着箱子下楼，在楼下看了一眼自己骑了四年的小摩托，有点舍不得，只可惜是店里配的，他走过去用打着石膏的左手摸了摸摩托车的龙头，感觉好像有人在附近切洋葱。

　　于是他快步离开了筒子楼，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也没有回头。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白洛寻倔强地在当天搬走，却不知道要去哪里。

　　走了两三条街以后，白洛寻无意中走到海城大酒店门口，夜里的街道上，路灯都没有酒店的门牌亮，加上门缝中透出来的暖气和大堂金碧辉煌的灯光，让从来没住过高档酒店的白洛寻心里泛起了一丝丝向往。

　　白洛寻摸了摸兜里一个多月的工资，五千块钱，厚厚的一摞旧纸币，咬了咬牙，走进了大堂。

　　“您好，现在单间没有了哦，只有套房。”前台的脸上挂着标准化的笑容，职业素养让她没有对白洛寻的衣着打扮表现出任何一点质疑。

　　白洛寻其实根本分不清什么单间和套房，但是面子主义让白洛寻并不想表现出自己的生涩，他故作熟练地说：“那就套房吧，谢谢。”

　　前台有一点微微的讶异，转瞬即逝：“好的，一晚888元，连押金给我1000元就好。”

　　这时候白洛寻感觉到有人在拿刀割自己的肉，而且还是嫩肉。脸上却依旧装作镇定的数出10张100元递给了前台。

　　进到房间之后，白洛寻把电灯开关来回开了许多次，却不见灯亮起，心里一股怒火升起，跑回楼下找到前台，气势汹汹的说：“你们什么破地方，套房的灯都不会亮。”

　　前台跟着白洛寻上了楼，将房卡塞进取电口，一瞬间，房间里顶灯、射灯、夜灯、电视机、空调同时亮起。

　　前台说了句祝您好梦，便自行走了。

　　白洛寻站在门口，脸从脖子一直红到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