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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三章 ...

  •   卸载完成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领头的货车司机痞里痞气告了个别,领着车队驶出工地。

      白洛寻看着远处天边剩下的一大团浓墨重彩的火烧云,有些出神。

      作为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他是从不相信世上有什么轮回转世的,他相信人死灯灭,相信死亡的尽头只有虚无,可正是这样的虚无,让他敬畏死亡,敬畏生命。

      白洛寻虽然曾经是一个张口砍他两刀、闭口锤他全家的痞子,但他极度讨厌死亡现场,尤其是这种血肉模糊的现场,这种场景会让他有被人扼住咽喉的窒息感。

      脚边堆了许多烟头,他有些烦躁地将它们踢开,转身去了停车场。

      坐进车里,摇上车窗,将空调开到最高,再打开车载音响,良好的隔音和音乐的声音让白洛寻几乎听不到工地的施工声。

      但鼻腔里的血腥味还是散不去,他有些烦躁地点了支烟。

      其实尸体离他很远,他到的时候,距离事故发生已经有一会了,他在怀疑这浓郁的血腥其实是心理作用,并且以此安慰自己。

      太阳落山了,化不开的血色云彩终于消失了,青色的天色笼罩着整个楼盘。

      错落有致的脚手架外盖着墨绿色的网,略显雏形的楼在暗沉的主色调下仿佛上古洪荒巨兽,静静凝视被衬托得渺小的人们。

      六姨来过一个电话,白洛寻扯了个理由没回家吃晚饭。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逻辑能力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怎么都拉不住。

      “你有空么?”白洛寻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虚浮无力,像是溺水的人刚咳出胸腔的积水之后发出的一般。

      苏彻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想着对方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在电脑上打开了请假条的模板:“有空啊,怎么了?”

      “下班了的话,我去你们事务所楼下接你。”

      苏彻关掉了请假条,暗暗舒了口气:“好的,晚上一起吃饭。”

      两人到火锅店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除了一些喝着啤酒的桌,其他位置几乎都空了。

      淡淡的烟雾从火锅里缓缓跳升,白洛寻盯着烟雾的眼神有些空洞。

      “想什么呢?”苏彻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总是开门见山地说话。

      白洛寻却是个敏感而富于忧思的人,他只是摇了摇头,没去回答对方的问话。

      “我随便猜一下,和你老板有关?”苏彻将几片雪花牛肉放进锅里,锅里翻腾着的汤泡泡被短暂地抑制了一下。

      白洛寻却还是不回答,又过了几秒,见牛肉熟了,他快速夹出一片,放在自己盘子里。

      “人肉涮一涮是不是也这样?”他把那片打卷了的牛肉夹起来,举在两人中间,水蒸气包围上来,让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你能不能直接说发生了什么?”苏彻也给自己夹了块肉,却没有做那些复杂而无谓的事情,沾了沾调料,直接吃了。

      “没发生什么,工地上死了个工人而已。”白洛寻把而已两个字加了个重音,将肉拿回面前一口吃掉。

      “建筑工地上常有的事吧。”苏彻一时间不能马上猜到对方的心思,“怎么死的,你们公司责任大么?”

      “脚手架上掉下来摔死的,他们说和我们这边没太大关系。”白洛寻的语气静静地,像是没有什么感觉,但对于旧友而言,这种过度平静反而是一种反常的表现。

      苏彻打了几个虾滑丸子,想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气氛:“所以你今天请我吃火锅,是因为你想我了?”

      白洛寻并没有像对方想象的那样笑骂几句,只是勾了勾嘴角,刻意地弯了弯眉毛:“就当是吧,吃饭需要什么理由?”

      苏彻不是一个擅长开玩笑的人,也不是一个擅长开导人的人,他能做的无非只有陪在朋友的身边,静静地等待对方想说的时候,再顺着聊一聊罢了。

      “对了,叫几瓶啤酒吧。”苏彻左思右想才找到了这个勉强算是突破口的方式。

      白洛寻点了点头,自顾自地看着锅里的红汤有节奏地冒着泡,升起一个,破掉,又升起一个。

      苏彻从不喝酒,他开了瓶大可乐,陪着对方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来。

      在喝可乐的人打了第无数个饱嗝表示自己喝不下以后,喝酒的人才放弃了碰杯,自顾自地直接拿着瓶子对嘴喝。

      “前段时间,打一个离婚官司的时候,我和当事人谈了很久,都不能理解他们的想法。”苏彻作为没喝酒的那个人,反而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后来我老师跟我说,因为两个当事人从一开始,就总是在聊天,有趣的事情总有说完的一天。真正亲密的两个人,是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的。”

      “相顾无言么?”白洛寻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手上轻轻撕扯一个酒瓶的标识。

      “可能是…陪伴感吧。”苏彻有些词穷,想了一会才挤出这么一句。

      白洛寻又沉默地喝了好几瓶啤酒,直到苏彻强行制止了服务员加酒之后,拽着他出了火锅店。

      白洛寻并没有醉到不省人事,他指引对方到停车场,开上车送自己回家。

      才拿到驾驶证不久的苏彻,将一台好车生生变成了大型爬虫,花了很长时间,转错了好几个路口,才绕到了小区里。

      “绿化覆盖率是真的高啊。”苏彻谨慎地左右看了看,不禁感慨,“你老板家里也是独栋吧,是不是还有院子?”

      白洛寻的头一直靠着窗子看向窗外,对于对方提出的问题,他随心地嗯了一声,想了几秒又说:“一会快到门口的时候,我自己开进去吧。”

      “嗯。”苏彻愣了愣,但想到这并不是白洛寻私人的车,只好表示理解。

      白洛寻把车开回院子里,给苏彻指了指出小区的人行近路,从后备箱里拿了瓶矿泉水,漱了老半天的口。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还用力甩了甩脑袋,才摸出钥匙开了门。

      二层和门厅的灯都是关着的,只有客厅的还亮着,这让白洛寻心里下意识地有些惊讶。

      他准备打开所有的灯。

      “现在几点了?”沙发上的黄瑾铭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

      白洛寻呆了几秒,才搞清了眼前的状况,他不自觉地打了个酒隔,用自以为稳健的步伐走到对方面前:“我和家里请过假了,才晚一点回来的。”

      “你又喝多了?”黄瑾铭皱着眉,转了转手里的杯子。

      白洛寻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沙发里的弹簧发出抗议,将他微微往上弹了几公分:“我没喝多,再说了,你不是也在家里喝酒么。”

      “你站起来。”黄瑾铭的声音里带着不可拒绝的严厉,“醒醒酒。”

      “我真的没醉。”白洛寻像个小孩子一样嘟着嘴反驳,但身体却老老实实地站起来了。

      “我今天和老太太摊牌了。”黄瑾铭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又倒出小半杯来。

      “你?”白洛寻的脑子在酒精的作用下稍稍有些迟缓,“那她岂不是以为是我点的水?我的天,我怎么交待?”

      “去凿两个球冰。”黄瑾铭答非所问地将自己的杯子递给对方。

      白洛寻哦了一声,接过杯子转身去了厨房,一阵乒铃乓啷的声音过后,端着两个装着球冰的杯子又走了回来,两个球冰,没有一个圆的。

      黄瑾铭嫌弃地转了转杯子,朝里面添了酒:“我说了是我自己拉了家里那张卡的消费记录。她应该不至于觉得我在这种事情上骗她。”

      “那她人呢?又自己回房间了?”白洛寻站在边上,一低头就看到桌子上的帝摩,这是他少有的比较喜欢的威士忌。

      “嗯。”黄瑾铭给了个肯定的答复,顿了顿,“她不想我把她当病人看,也不想化疗。”

      白洛寻有些无言,见对方把另一个杯子递过来,下意识接过之后,顺势打算坐下来。没想到腿弯到一半,就被对方拍了一把。

      黄瑾铭收回手抬起头,压低声音说了句:“你站着。”

      白洛寻不甘心地悄悄跺了下脚,又不敢直接反驳,气鼓鼓地喝了口酒,把杯子放回茶几上。

      站着陪别人喝酒,是一种很特别的体验,如果这里有第三个人在场,一定会觉得十分尴尬,毕竟在二十一世纪,连夜场陪酒的都是坐在沙发上的,如果得到首肯,甚至还可以坐在客人腿上。

      但白洛寻却没朝那个方向想,只是在对方沉默地抽完一支烟,把烟头按进烟灰缸里的时候,叹了口气问了一句:“你对罚站是不是有什么执念啊?”

      “没有。”黄瑾铭抬起头直视着他,“我是觉得你越来越没规矩了。反正今天应该货都到了,你最近不准乱跑,在家里待着。”

      “知道了。”白洛寻小声嘟囔着,“你抬着头说话不累么?让我坐会呗。”

      黄瑾铭不但没有答应,还直了直身子,又拍了一下他的腿:“不累,站直了。”

      白洛寻只好收起哼哼唧唧博同情的念头,直挺挺地站在对方身边,低着头俯视着眼前这个一杯接一杯但却一言不发的人。

      大半瓶酒像是喝了一个世纪。

      白洛寻只喝了不超过三杯,还都是对方递过杯子的时候才勉强喝的。

      黄瑾铭却有些醉了,这不太符合他的酒量。

      他将腿收回沙发上抱着,头埋在膝盖上,整个身体蜷在一起。

      白洛寻尽可能让自己的动作轻一些,像是捧着个玻璃工艺品的杂役一样,他缓缓蹲下身,一只手揪着对方丝质的睡裤腿,小心翼翼地轻声开口:“老板?”

      黄瑾铭伸直了另一只腿,只抱着被抓住裤腿的那只,侧过头看了看脚边的人,声音有些喑哑:“我没哭。”

      “我没说你哭了。”白洛寻不知从何时起,总是本能地对这个人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黄瑾铭正伸手去拿茶几上的烟盒,却不料手一滑,掉在地上。

      烟盒里的香烟散落出来,一根根分开,七零八落,他的手悬在空中,像是不敢相信自己也会有这样的失态。

      白洛寻将四散的香烟捡起来,装进盒子里,留下了两根,一根递给对方,一根叼在自己嘴里。

      黄瑾铭摸出火机,是去年的那个Dupont,光洁如新,没有一点岁月的痕迹,他弹开盖子,声音依然清脆响亮。

      他用大拇指轻轻擦下侧面的拨轮,火苗燃起,映亮了他的手心,他刚低下头将香烟凑上火苗,另一只烟也凑了上来。

      他微微一愣,没有拒绝。

      两人就着同一个火苗,各自吸了口气,火苗短暂地窜高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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